且说李贽当天展开罗秀才的状纸一看,竟然是一桩人命案。事情就发生在前一天,罗秀才的儿子罗清在新婚之夜被杀。而这一案子正揭开了肃贪扫黑的大幕。[17]
李贽当即随罗秀才前往调查。时间不长,罗秀才便领着李贽进了一个大宅院。这个院落虽处城中,但建筑非常气派,总体是“纵三横二”布局,“三间六耳三间厅,一大天井附四小天井”式的传统民居结构,整组建筑陡脊飞檐、雕梁画栋,精美高雅,不愧是姚安府之首富。李贽虽说在南京刑部任员外郎是个闲职,但对处理刑事案件也有所了解。婚房在后堂左厢房。来到婚房,李贽上前细细观察:新郎罗清确实死在床上,其致命之伤在颈上那个大豁口。李贽翻了翻死者脚下的被子,又仔细看了看整个房间四周,然后命人将新娘叫来。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模样俊俏,满面泪痕,但在她红肿的眼睛里惊恐却胜于哀伤。李贽绕着新娘转了一圈,上下仔细观察了许久,一言不发。然后,他转向罗秀才问:“罗秀才,这个小院还住着些什么人?”
“回老爷,平时这里只住着小的儿子一人。昨天也就只住着娘家来送亲的三人。”
“送亲的人现在都还在吗?”
“都在。”
“回头把送亲的人全部带回,走脱一人唯你是问。”李贽回头对随行衙役说后,又对罗秀才说,“你带我看看所有进出这里的门。”
罗秀才领着李贽走出左厢房。此后堂与中堂相连,有一扇门相通。他们来到门前。
“这扇门昨晚关了没有?”李贽指着门问。
“关了,是我亲手插好门闩的。”
“还有门吗?”
“还有一个后门,请老爷随我来。”
罗秀才引着李贽转到屏风后面,说:“这是后门,但通常都是关的,一般都不会由此进出。”
李贽上前察看一番,只见这门闩有些腐朽的迹象。忽然,他看到地上居然有一小块木屑,捡起一看,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打开后门,是一个小巷子,很是幽静。李贽沿小巷绕着房子又走了一圈。原来,此小巷子还隔着一人高的墙,外面便是街道了。再顺着围墙,李贽又走了几圈,忽然在一处停下,然后便径直回后堂,问送亲的众人:“昨晚,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回道:“下半夜时,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开门的声音。”
李贽听后对衙役说:“把新娘一人带回府衙,其余人等全部释放。”
回到府衙,顾养谦立即迎出来,问:“中宪大人亲自出马,可否找到些许线索?”
“凶犯已经抓获,但主犯尚未找到。”听李贽这么一说,顾养谦甚是吃惊,这个李知府莫非神人。
“请佥事大人与我一同审理,便知矣。带人犯上堂。”看到顾养谦一脸吃惊的样子,李贽便说。
众衙役面面相觑:谁是人犯?当然,嘀咕归嘀咕,但因为只带回来新娘一人,必是带新娘无疑。
新娘一到大堂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老爷,小的冤枉。”
李贽便笑道:“你怎么便就冤枉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小的叫冯珍,姚安城东冯家人。”
原来,这个冯家与罗家只有一街之隔,冯珍与罗清二人是青梅竹马,打小便定了娃娃亲。那时,冯家亦是一个大户人家,可是两年前,不知怎的冯家便莫名其妙地败了,冯家的家财几乎尽数落入了一个叫杨大头的地痞头子手里。冯家败落后,罗秀才便想悔了这门亲事,但自己的独生子罗清执意要娶冯珍,罗秀才这才打消了悔亲的念头。这事是在路上罗秀才与李贽说过的。李贽从罗家勘查回来,也觉得这事太过蹊跷,其中必有更大的隐情。
“你为何谋害亲夫?”
冯珍抹了抹眼泪,说:“我原本是让关公老爷看中了的,但罗清硬是要娶我,所以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啊。”
李贽一听,差点没笑出来。坐一边的顾养谦却已经咧开了嘴,心想:这事居然推到了关老爷身上,一推百了,让你全无线索,我看你李贽能有什么招数。
李贽想了想:既然你们相信关老爷,那我就用关老爷来审这个案子吧,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传令:“捉拿关公。”
此令一出,堂下便热闹了。
“回老爷,关公如何捉拿?”
“到关帝庙把关公神像抬来。”
知府老爷要审关公的消息一下在城里传开了。不多时,府衙外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李贽叫来捕头,耳语了几句。捕头领着一队人马匆匆走了。他又对顾养谦说了些什么,顾养谦面带微笑,走进了后堂。
之后,十几个衙役抬着关公像,一路招摇着进了大堂。
看热闹的人都想看看知府老爷如何审关公。说来也奇怪,这位李知府见关公像抬进大堂,便扑通跪下,并烧香拜了起来。
见知府都跪下了,人群中有许多人也跟着跪拜。
只听知府大声说道:“关老爷,不是下官有意为难,而是您已经被人告了,说您老人家为了抢夺冯珍做妾,把新郎罗清给杀了,而且就是用您手中的大刀。”
这时,从后堂飘出一股浓烟,整个大堂便烟雾缭绕起来。正在群众惊疑之际,传来一声大喝:“李知府,你休得无礼,听信胡言乱语。我堂堂关公,一向以义为重,如何能做得这般不耻之事。我告诉你,罗清乃为本城之人所杀,杀人者就在堂下。”
李贽一听,跪拜连连,说:“关老爷,得罪了,得罪了。谢谢关老爷指点。”
堂下众人则你看我,我看你,顿时一片骚动。这时,捕头押着一个贼头鼠脑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的刀疤脸进来。
“知府大人,按您的吩咐,我把想逃跑的这两个人抓起来了。请知府大人示下。”
李贽走近关公像,好像在听什么。不一会儿,便说道:“关老爷都告诉我了,杀人犯就是你们两个。”
这两个人是谁呢?那个刀疤脸正是地痞头子杨大头,而另一个叫胡三。李贽惊堂木一拍,喊道:“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胡三见此情形早吓得已魂飞魄散,但杨大头却满不在乎,很快就镇定下来。用刑从来不是李贽的风格,他一见胡三的样子,决定就从胡三这里突破。于是,他吩咐将两人分别关押,分别提审。
回到后堂,只见顾养谦满头大汗,一脸通红。李贽见了哈哈大笑,说:“看,我们这位正五品的老爷一下成了关公。怎么却变得如此一脸的灰啊?你这烟也太浓了,我还担心你把后堂给烧了呢。”
顾养谦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哈哈笑了。这一抹不要紧,却把手上的灰全抹在脸上了。李贽看到顾养谦的样子,又心生一计,对顾养谦说:“这关老爷非你莫属,过几天还得请你再当一次。”又对顾养谦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李贽下令把胡三关在离关公像最近的一个单人牢房中,并吩咐狱卒在三天内不分白天黑夜,每隔一个时辰提审一次胡三,每次提审时间不少于一个时辰。提审结果是,胡三承认自己与冯珍有私情,所以与冯珍窜通谋害了新郎罗清,而冯珍却始终都说是关公害死的。(www.xing528.com)
顾养谦大喜道:“终于有了结果,不用再当关老爷了。”
但是,李贽就是不相信,说:“冯珍与罗清青梅竹马,并且这么文静贤淑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与胡三这么个鼠辈有私?”
李贽一语点醒梦中人,顾养谦拍着脑袋道:“是啊,没有理由啊。”
第四天夜里,胡三已经精疲力竭,沉沉睡去。半夜时分,胡三被一股浓烟呛醒,迷迷糊糊睁眼一看,竟不知身在何处。四周灯光通明,烟雾缭绕。两旁竟然站立着两排雄壮的军士,正中高高端坐的一位正是关老爷。胡三翻身跪下,叩头如捣蒜。
“大胆鼠辈,竟然陷害我老爷!打!”话音一落,两旁军士便如狼似虎地把胡三摁倒,噼噼啪啪一顿痛打。
打毕,那人又吩咐道:“把油锅支起来,把这鼠辈给我炸了。”
闻声,堂中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口大锅,锅下燃着熊熊烈火。不一会儿,锅中的油就翻滚起来,冒出热浪。
胡三早已瘫倒在地了,求饶道:“关老爷,我……我……招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敢了。”
“好。但若有一字虚言,便将你投进油锅。”
“我不敢对关老爷说假。”胡三终于全招了。
原来两年前,刀疤地痞杨大头诱使冯珍弟弟冯宝到杨大头家里赌钱。冯宝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杨大头惹不起,开始死活不去。后来,杨大头派了几个打手硬是把冯宝“请”去。接连几天,冯宝都赢了钱,而且还赢了不少,大概有几十两银子。冯宝也想就此收手,但杨大头怎肯罢休。冯宝无奈,只得又去。然而,杨大头自是设了一个局让冯宝钻的,所以冯宝接下来便一输再输。冯宝输得多了,又不敢对家里说,一心想扳局,但越想扳局,输得越多。仅仅两年时间,他就把冯家所有家产都搭了进去。不仅如此,他还欠下了杨大头一大笔赌债。这下便完了,杨大头说:“要么还钱,要么把你姐给我。”自然,钱,冯宝是没有了,但要他用自己的姐姐抵赌债,他死也不愿。杨大头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冯家,冯老汉一看那些债据,立马就昏死过去。等冯老汉醒来,捶胸顿足,但为了救儿子,只好把家产全部转到了杨大头的名下。冯老汉一心盼着儿子回家,但过了好几天也不见个影。又过了几天,已经一无所有的冯老汉又收到了一封信,拆开,只见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什么时候把你女儿送来,我们便放了你儿子。”
冯老汉没想到自己养了这么个败家子。经过反反复复的思考,冯老汉下了狠心:别儿子没救出来又再搭进去一个女儿啊。他决定就近选个吉日先把女儿嫁了,心想:我先把女儿嫁出去,看你杨大头还能怎么办。但是,此事让他女儿冯珍知道了,冯珍决定豁自己的命也要把弟弟救出来,然而拗不过自己的父亲。
第二天正要提审杨大头时,狱卒慌慌张张来报:杨大头从守卫森严的牢房里逃走了。李贽大为光火,但立即清醒过来,此事必有内奸,下令关闭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并传令在道路关卡严查一切可疑人员。同时,又提审了胡三。胡三说,杨大头与官府有交情,这些事是杨大头亲自办理的,并不让手下人参与,就连他也不知情。但胡三提供了一条线索:从冯家霸占的财产大概有半数贿赂了官府中人。
李贽深知这事必与府衙官吏有脱不清的关系,立即与顾养谦秘密商议,由顾养谦前往祥云,请澜沧兵备道出兵相助。送走顾养谦,李贽命人到冯家请冯老汉列出自己的财产清单,自己则领着一帮衙役去抄查杨大头家。
在杨大头家里,李贽抄出了大批财物,同时也找到了被关押在柴房里的冯宝。李贽回到府衙,立即再审冯珍。冯珍见到弟弟冯宝自是抱头痛哭一番。
“冯珍,恶霸杨大头已被通缉,胡三已经招供,你弟弟冯宝也已获救,现在可以将实情相告了吧?”
冯珍叩头谢恩,愿意将所知一切相告。
就在新婚前一天,杨大头送出信来,说如果冯珍能在夜里三更打开后门,让杨大头进来拿些值钱的东西,就放过他弟弟。天真的冯珍居然也就信了,她不知道杨大头还有更邪恶的主意:既想霸占了冯珍,又想霸占罗家财产。他们一进门,就将冯珍绑了,再堵了她的嘴,另外几个人直接用绳子把罗清勒死,然而又在罗清颈上乱砍了几刀。临走时,胡三便将关公杀人的一套说辞让冯珍照说,否则她弟弟冯宝便死定了,说完便将冯珍打昏死过去。为了制造假象,胡三又将冯珍的绳子解了。
冯珍的供述与胡三所说完全相符,离奇的关公杀人案终于真相大白。
第二天,顾养谦领兵回到姚安。李贽传令部分官兵接替衙役布防,并抽调部分官兵与衙役一起挨家挨户地清查。这时,城门守卫来报,有一家送葬的队伍要出城。李贽沉思了一会儿,说:“容我亲自察看后再放行。”
这时,顾养谦便提醒道:“此时出城实在可疑啊。”
李贽笑道:“我知道。但既是送葬的,我们不能不让出城啊,再说,不让出城,我们又怎么办?开棺检查可有违风俗啊。万一这真是送葬的,我们如何是好?”说完李贽请来领兵官,让他领兵悄悄尾随这个送葬队伍,务必保证不让其发觉,是否行动等待命令。布置好这一切,李贽便来到城门上,一看竟是一队很气派的送葬队伍。没过多久,李贽便下令放行。
一个时辰过后,送葬队伍回城了,李贽便下令将一干人等悉数拿下。顾养谦甚是好奇,问道:“知府大人,依何判断此为假送葬队伍呢?”
李贽笑道:“既是送葬,事情完了,就不应该待在墓地不走吧。况且回来的人少了12个,这些人在做什么?必是在转移赃物。这12个人中甚至可能还有杨大头呢。”
一会儿,只见官兵们押着12个人抬着棺材回来了。领兵官向李贽报告,说他们见这些人正打开棺材往外掏财宝,便立即将这些人拿下了。李贽下令将所有人带回府衙审理。
不出李贽所料,杨大头还真在这些人中。一审理,其余11人竟然全是自己副手同知钱如海的家仆。而所缴获的赃物与杨大头家中查出的财物基本与冯老汉的清单相符。
钱如海自知再无法抵赖,便将事实全部供出。杨大头一见大势已去,便将其余平时帮他办事,受他财物的官吏全部交代。原来,以建桥为名私设关卡也正是钱如海与杨大头的勾结所为。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注释】
[1]参见杨成彪主编:《楚雄彝族自治州旧方志全书·姚安卷》,下册,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4页。
[2]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一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42页。
[3]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一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42页。
[4]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一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189页。
[5]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504页。
[6]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附录》(四),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39页。
[7]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37页。
[8]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一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80页。
[9]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37页。
[10]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99页。
[11]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39页。
[12]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一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13页。
[13]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99页。
[14]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十六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99页。
[15]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一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38页。
[16]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第二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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