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万历六年(1578年)。这年秋冬,四川道御史刘维出任云南按察使,适逢腾越道北胜州(今云南永胜一带)少数民族起义。刘维调姚安、大理、鹤庆三府知府谋划会剿事宜。[10]李贽接到命令,立即率所辖两县令罗姚州与郑大姚一起赶往永胜。
在会上,与会者对如何处理少数民族起义的问题产生了严重分歧。有人力主严厉镇压,凡反叛作乱者一律严惩。李贽闻听此言,不以为然,说:“叛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知道民众因何而叛乱,盗贼因何而蜂起。下官故里亦常有叛贼起事,且遍及福建,如大埔之窖贼,南湾之水贼,龙溪之山贼,龙岩之矿贼,南靖、永定之流贼。然究其源乃因南北寇警,征敛繁急,贪吏肆行,水旱频仍,民不堪命,往往聚而为盗。北胜本为鱼米之乡,然今岁大旱,收成大减,甚至颗粒无收,而后征敛逼迫,民众无以为生,故有是变。君不见流民塞道乎?故治乱之源不在民而在政,所谓‘苛政猛于虎也’。由此,切不可重责于民,责之愈重则乱之愈甚。”[11]
此言一出,会堂大乱。有人反驳说:“依李太守之见,此叛乱乃我等逼反乎?我等皆贪官酷吏乎?时为暴政乎?”
对李贽之言,巡按刘维深有感触,及时控制局面道:“李太守之言虽有过处,然亦就事论事,尔等大可不必过虑。静而思之,李太守之言又岂无实处?北胜大旱,确为此次民变之源。故本司决定处理此事之方针如下:抚剿并进,以抚为主,以剿辅之。同时,本司不仅将奏请减免今年北胜赋税,并且请拨赈灾之钱粮。”
会后,刘维留下李贽,说:“李知府必有未尽之言,现在只你我二人,可畅所欲言。”李贽深感刘巡按之平易、真切,就说:“那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放眼今之天下,实多事之秋,可谓无日无事变。边境有南倭北虏之乱,而内又变故日多,天灾人祸不断。人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如犬之吠影。不知根源又岂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刘大人知道我的家乡泉州海盗盛行,我们来分析一下泉州海盗也许对我们解决此次变乱有所帮助。泉州海盗主要由三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社会底层的贫苦大众,如失去土地的流民、手工业者、平民知识分子、南洋移民。这些人出于生计,多为养家糊口而参加海盗走私。另一部分则是巨商大贾,这部分人拥有私人武装,直接领导海上走私活动,成为海盗巨头和下层大众的雇主。第三部分则是隐藏在幕后的沿海巨室,此部分人多有钱有势,在背后出钱出力,是实际上的东家。海盗实与朝廷海禁政策连在一起,海禁不严时,他们就是正常的商人;而当海禁严格时,他们就成了走私的海盗。可见,海盗走私活动就是对制度、政策的直接反叛,其直接针对的就是海禁制度。海禁制度越严,其所获得的利润就越丰厚,以海盗为生者便越多。我从泉州海盗之事中得出这样的结论:国家之政应顺万民之心、遂大众之欲,其首要在不扰民,不扰民则民自生。自以为君子者,往往以自己之智贤,而欲民众与之同,以自己为标准,要求民众与其整齐划一。民众不从而强从之,并借各种条文、刑法禁锢他们,然而如此一来,民众之变乱也就日益增多。而真正理想的为政理念应该是‘至人之治’”。
“何谓‘至人之治’?”刘维问道。(www.xing528.com)
“君子之治是从自己出发,以先王、书本为标准,而至人之治则是从人的本真之性出发,以现实的生活为标准,以民之自治、民之自理为根本。不易其俗,不拂其能,不重以桎梏,顺其私而遂其欲。所谓‘至道无为,至治无声,至教无言’。”[12]
“你认为,北胜之变,具体应如何?”
“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所生也,亦非止一种。不可断鹤而续凫,鹤脚之长非可断,凫足之短非可续也。断续之举皆无益也。北胜乃边方杂夷,不可以中原汉族之常规以拘之。首先,我们应清楚他们所思所想,要我们做什么。其次,我们行政方有所依循。所谓‘因性治民’便是此之义,唯有如此方可与夷共享太平。”
刘维听到这里,感叹不已,说:“李知府,自然无为之政实为高妙。”
从此,刘维与李贽成了莫逆之交。一个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与一个正四品的知府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令李贽感念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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