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误以为当下最流行的那种自述式的“短纪录片”就是“第一人称电影”。且不说大量“短纪录片”所采取的方式是写好了稿件让人物自己去念,其实是伪造一种自述的效果;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商业“短纪录片”的创作方式都是非常工业化和流程化的,和“第一人称电影”的内在精神完全不相符。
关于“第一人称电影”,推荐一本值得阅读的学术著作就是《私人摄像机》。这本书中曾引用著名电影导演戈达尔的话来说“这类电影就像是日记、笔记、又或者是某个人的独白,面对着不断责难的摄影机试图为自己辩护,就像是面对着律师或精神科医师那样。”书中还进一步写道:“明确的自传体风格和作者的主观性表达让这些电影游走于三种传统之中:先锋派的个人电影;作者电影或艺术电影;第一人称纪录片。”[2]《私人摄像机》一书中还罗列了“日记电影”“笔记本电影”“自画像电影”等隶属于“第一人称电影”的艺术种类,这些都拓展了我们对于“第一人称电影”的想象力。
围绕“第一人称电影”的一些关键词有“先锋”“非主流”“自传体”“独白”“自我中心式表达”等。关于“先锋”,我们认为这是一个从艺术史角度来思考的问题,是一种带有“时态”感的描述,所以在每个时代的内涵并不同。首先,“第一人称电影”最显而易见的特征是“个人化”和“私影像”,更强调一种个体的表达和私人的呈现,与“主流”和“公共”会保持距离。其次是未必在意内容的客观性,但是会追求一种叙事的“在场感”。“第一人称电影”并不回避创作者的主观立场,甚至围绕某些事件会表露(倾诉)自己的心理感受。这些特征也就决定了“第一人称电影”在艺术表现上的自由和开放,创作者往往会进行一些个性化的艺术探索,而不是服膺于任何一种商业机构或公共媒体的程式化美学和表达规范。
以上是从理论概念和影像特征的角度所做的梳理,我们继续尝试从具体创作实践的角度做一些新的讨论。近年来,“第一人称电影”有再度兴起的迹象,因为拍摄设备逐步的轻便、灵巧、便宜和易于掌握,尤其是具备自拍功能的智能手机诞生之后,拍摄这个行为本身摆脱了传统设备的诸多限制,带来的一些连锁反应可能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智能手机激起了普罗大众的自拍欲望,人们更愿意将自己的生活和自我的表达记录下来和更多人分享。人们依赖智能手机和世界完全无缝隙地连接在一起,可以说智能手机在很大程度上也成了人们身体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双向互动式的嵌入,一个结果是传统的在自然和社会两重纬度上被认知的人,呈现为一种在虚拟世界中打开的碎片;另一个结果是世界借助这些碎片侵入了每个个体的内心,我们越来越无法辨别真实和表演的界限。
轻便的拍摄设备同时还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心理距离,所以会有在各种更亲密关系中发生的拍摄互动,例如家庭、爱人、同学、朋友等。这种在亲密关系内部的深度拍摄让我们看到了某种剥除社交外衣之后的“真实”。
当然,促使“第一人称电影”再度被激活还有具体的现实因素。2020年的新冠疫情导致学校无法正常上课,纪录片课程由线下改为线上,居住在世界各地的学生们不能聚集在一起,无法组成创作小组,必须单独完成作业。疫情严重地区的部分学生甚至被迫居家隔离,不能外出采访和拍摄。在这种现实情况下,老师会要求学生使用最简单的设备,在家附近拍摄疫情影像日记,或者在家中创作私人影像,以及通过采访家中长辈来记录家族史。这一系列非常个人化的创作催生了一批“第一人称电影”作品,这种艺术实践更为年轻人们提供了有趣的创作启示:
其一,第一人称叙事未必就意味着真正的第一人称视角,但为创作带来了更大的书写自由,能够让创作者的心灵世界和现实生活之间、文学写作和纪实影像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不同维度、不同媒介的创作得以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其二,第一人称电影在叙事语态上更加灵动和丰富,可以采取日记、小说、散文、童话、戏剧甚至是诗的表达方式,从而让影像的书写获得了一种真正的自由,模糊了虚构和非虚构的边界。
其三,第一人称电影的镜头不用再刻意回避创作者、拍摄者的时刻“在场”,以及采访者和被采访者之间的交流,因此真实呈现了记录者和被记录者之间——“看与被看”的关系,同时又让记录者本身被记录,模糊了创作者与影片人物的角色,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真实”和“自然”。(www.xing528.com)
其四,在“第一人称电影”的创作过程中,一些自画像电影(自拍或自述)成为人物认知自我和展现自我的手段,揭示了心理层面的真实,抵达以前没有抵达的人性深度,这也是第一人称电影的魅力所在。
其五,为了追求内容的私密性和贴近性,某些创作者会将简易而廉价的设备交到拍摄对象手中,请他们进行自拍或者互拍。这种创作方式除了某些技术不规范的问题之外,能带来更为真实的影像内容,同时打破了创作者和拍摄对象之间主客体对立的界限。影片的创作者在后期剪辑阶段可以再度引入拍摄对象的合作,从而有效避免以往创作时的精英化视角。
其六,部分青少年创作者在拍摄历史题材和动物题材的时候采取了模拟第一人称的方式来叙事,这或许并非纪录片创作的常规方式,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第一人称电影,相当于是一种声音的“扮演”或“再现”,但是带来了奇妙的创作效果。对于初学者而言,点燃他们的创作兴趣难道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吗?
“第一人称电影”因为具有相对独立、系统和宽阔的美学理念,所以值得专章论述,也有人会问,是否存在“第二人称电影”?
人称变换的确会带来叙事视角的不同,尤其是针对需要解说词的纪录片而言。如前章所述,第二人称(你)的叙事往往代表了一种对话视角,是创作者在跟现实及影片中存在的或他假想的某个人物对话。
本书在撰写的过程中,多次采取第二人称的叙事,引入“你”这个称谓,假想与读者的对话,这种叙事的最大优点就是感觉像是两个人在交流,会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但是除此之外,作为一种艺术表达形式,第二人称电影能够做出的独立美学贡献是有限的。
首先,这种“你—我”的对话关系,就像是私人信件一样,所以“第二人称电影”在形式上的最大贡献是创造了一种“影像书信”的感觉。虽然这种貌似私人化的表达其实只是另一种更具亲切感的公共表达。
其次,“你”的出现,是让“对话”中的主客体关系更明显,也就蕴含着一种思辨的可能性,但从根本上说是将被拍摄对象的“你”(或者叫“被叙事者”)置于叙事者“我”的一种更直接的“注视”和“对谈”关系中。“你”的存在其实是隐含了“我”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问题我们就会发现,第二人称叙事的“你”仍然是从属于第一人称叙事的“我”,所以“第二人称叙事”的电影仍然可以归入“第一人称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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