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的木府通论：万卷楼之争

云南省的一些古建筑专家和国内的一些专家对木府的恢复重建相当重视，因为这是在世界文化遗产的丽江古城的心脏部位做这么大的“手术”。绝大多数人对我们的这个规划是很有信心的，包括大部分专家、学者及群众，但有些专家还是看出了一些毛病。若是这些专家不同意我们的规划图，那么我们就要重新规划，就要再请一些专家来论证，又要多花一些时间。而这样一来，世界银行那边我们就不好交代，那么钱也就不好贷了，若是再出问题，很可能项目又要被取消了。

在一次专家论证会上，全国的、省内的专家在听我们汇报的时候，专家们对我们这一份图纸提出了异议，“哪壶水不开就提哪一壶”。他们说有几个地方有几幢房子摆错了，不合规矩。比如在衙署区内，他们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向我们质疑：衙署区内既有前议事厅，其后又有后议事厅（护法殿），后议事厅从功能上看是重复建筑，布局绝对是错误的。面对专家的看法，我做了解释说明：从功能讲，前议事厅是议政事的地方，后议事厅是议家事的地方，家政分明，所以说这两处分别是议大事、议小事的地方。假如与故宫做比较的话，前议事厅就等于北京故宫的金銮殿，意思就是说这幢房子的地位相当高；而护法殿的地位，仅次于议事厅，是议论家事的地方。家事国事泾渭分明，专家听了觉得还说得过去。但接着有些专家又提出新的问题：“为什么中间插入了一幢万卷楼？万卷楼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座藏书楼嘛，藏书楼的政治地位怎么能与前议事厅、后议事厅（护法殿）相比呢？而且居然建在这么威严的两幢房子之间。你们违背规矩了！”

图1－24　万卷楼

图片来源：木府提供

古代建筑是最讲究布局的，什么地位的人，建造什么标准的房子，都很有讲究。他们认为，木府的设计违反了古建筑的营造法则。专家们的意见是相当尖锐的，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话，那一次评审会就要砸锅了！他们甚至不客气地对我讲：“你既然是指挥长，你就解释清楚，说不清楚这份图纸就不能通过！”

我当然要解释清楚。我给他们讲解万卷楼，事实上并不只是在讲房子，而是在讲丽江的政治、经济、文化。在讲的时候，我没有直接讲万卷楼，而是转过来讲丽江的文化、丽江的政治、丽江的风云人物。我说，历史上丽江是处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边，北边是强大的吐蕃，那么厉害、彪悍，人口那么多；南边有南诏政权、大理国，富裕强盛，它们随时都可能把弱小的纳西族侵吞掉。我们被挤过来挤过去，就是在这样的夹缝里面求生存。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当时统治者不采取比较高明的统治策略的话，那么纳西族现在是否存在还难说，因为两边的强大民族很随便就可以把二三十万人的纳西族碾得粉碎。我们能够繁衍、发展到现在，那可真是不简单。我们的祖辈的确是相当伟大的政治家，这里边包含了政治因素，也包括了经济和文化因素。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如何求生存？的确，我们的祖先是含着眼泪，绞尽脑汁，讲究策略，才使纳西族得以繁衍发展到今天的。(www.xing528.com)

大家知道，徐霞客写了《徐霞客游记》，他到过丽江，木增和徐霞客之间结成生死之交，在某种意义上讲，假如木增不派人送徐霞客东归的话，就没有了完整的徐霞客传奇事迹和《徐霞客游记》。为什么这样说呢？徐霞客一路风餐露宿，他从丽江到鸡足山，再从滇西回来的时候，风湿病发作了，关节炎严重到无法行走，是木生白派丽江纳西族壮汉用滑竿把他从鸡足山抬到长江边的湖北黄冈，然后又乘船送回到江苏江阴的老家。可见，当年两人结下的友谊是何等的深厚。如果不是这样，徐霞客写的《徐霞客游记》中有关云南这一部分，就带不回故乡。假如木老爷不送他的话，徐霞客就很有可能客死他乡了；那么人们也就不可能知晓《徐霞客游记》中关于云南和中原文化的关系了。

我还说，我们在重建木府之前，根据世界银行官员的要求，去江阴参观了徐霞客故居。参观时，我发现徐霞客的后裔对丽江并不陌生，一说丽江人，他们都知道，原因是徐霞客故居有个展览馆，展览馆内2／3的内容讲的是木生白与徐霞客之间的关系，讲的是丽江，丽江五凤楼的照片也高高地挂在那里。虽然徐木关系这么好，但是徐霞客对木生白，对历代木氏土司的评价是什么呢？原来我们以为既然关系那么好，应该为朋友说几句好话嘛。但徐霞客是读书人，“自古文人傲王侯”，他来丽江后，对木氏土司的评价就是：“软骨头，就像墙头草，风吹两边倒。”^[1]关系那么好，还来了这么一句，可见当时木氏土司的政治策略就是这么一个策略了，蒙古兵来了，我称臣；明军来了，我也称臣。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紧紧依靠的对象是中央王朝。历代木氏土司就是这样，紧紧地依靠中央王朝，维护国家统一，使纳西族得以生存发展。这是木氏土司最高明的一种做法。我们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这里边包含很多的政治策略。不然在夹缝里面，不管哪一个民族都有可能把纳西族同化甚至吞并。

我说，各位专家说的也对，万卷楼不能安在这里，它只是藏书楼。但是先生们，你们不要搞忘了，万卷楼就意味着诸子百家学说^[2]，万卷楼就意味着孔孟之道，万卷楼就意味着孔庙，孔庙背后就是中央王朝。几千年的封建统治老实说都是以儒家学说治天下，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丽江人有特殊的思维方式，这是夹缝里边求生存必然要产生的政治策略，所以这里才出现了一个万卷楼。但是你不能把它只看作万卷楼，而应该把它看作孔庙，它是代表着中央王朝，表示纳西族对中央王朝是心心相印的，对中原文化是认同的，这也就是木府的特色。

我还说，根据百姓的民间传说、《木氏宦谱》记载和一些遗址的发掘材料，明代丽江的木氏土司很开明，他们对儒学相当尊崇，而且藏书楼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代表儒学。中国历代王朝都是靠儒学思想来控制天下的，而且木氏的家教相当严，尊崇儒学，把跟中原的关系及对朝廷的效忠看得相当重，所以把万卷楼放在这里，是为了体现我们木府文化的根本。

经我这么一讲，专家们都说：“你把万卷楼都说圆掉了，言之有理，好，通过！”还当场激动得鼓起掌来。

所以说，不要小看木府的房子，它不只是房子，还是政治，是经济，是文化。假如不是用民族文化解释木府的话，这个规划图就通不过，我们的这个木府就无法恢复重建了。经我们一讲，专家们觉得言之有理，最终认可了。恢复重建木府规划图的专家论证会，的确是经历了过五关、斩六将的艰辛经历，诸多的专家质疑才诠释完，又有新的质疑横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