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孤儿的生活风险与社会救助：一个令人鄙夷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欧洲、美国和澳大利亚的相关研究都发现,实际抚养人往往会出于种种原因(如为了保护孩子或自己难以解释清楚等)向孩子隐瞒其父母服刑的事实(Smith&Gampell,2011:25)。在本研究中,大多数父母都是在孩子年幼时就入狱服刑或进了戒毒所。当孩子渐渐长大,自然而然会萌生关于父母的诸多疑问。对于法律孤儿的实际抚养人而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不知如何向孩子解释其父母的去向。在孩子的不断追问下,他们要么搪塞敷衍,要么编造善意的谎言。一再地回避和遮掩反而提示孩子这是一个令人鄙夷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当最终证实自己的怀疑后,他们便迅速明白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们只能背负这个巨大的秘密,无处倾诉,唯有默默承受。

8岁的燕子是个性格活泼开朗的小女孩。从她懂事起,爷爷奶奶就告诉她,爸爸妈妈都在苏州工作,非常忙,不能天天在家陪她。实际上,在苏州工作的“爸爸妈妈”是奶奶的外甥一家。随着燕子慢慢长大,她想见爸爸妈妈的愿望就越发强烈。为了让这个谎言显得更加真实,奶奶偶尔会抽空带她去苏州的“家”里小住一段时间。但这仍然不能解决燕子的疑惑,她头脑中的新问题接踵而至,例如:为什么我既没有跟“爸爸”姓,也没有跟“妈妈”姓?为什么“爸爸妈妈”家还有一个小弟弟?为什么这个弟弟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让爷爷奶奶难以回答。但即便如此,爷爷奶奶仍然坚持不告诉燕子事情的真相,认为“不能让她知道,等她大了,再慢慢让她知道”。

2015年,燕子的父亲出狱了,回家住了一个月,随后就搬了出去,后来又再度入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中,燕子终于明白,这才是她真正的父亲。但她心中的诸多疑问都没有得到解答。回家后的父亲基本不和她交流,她也不敢向这个从未见过的父亲提出任何问题。对于爷爷奶奶的隐瞒和欺骗,她并没有戳穿,而是把所有的疑惑都埋在心里,再也不提。对于谎言穿帮之后的结果,爷爷奶奶这样说道:

燕子爷爷:她爸爸上次回来一个月,一个月就走了。……他的情况,吸毒啊什么的,她不是不清楚,她放在心里,隐隐约约都知道。

燕子奶奶:她就问我,为什么我有两个爸爸一个妈妈?我就说,你不要问了,这些事情你不要管,我也不知道。(www.xing528.com)

研究者:她现在还会问这些吗?

燕子奶奶:现在不问了。我外甥一直在打电话叫她去苏州玩,她跟人家说,她今年没空去了。

燕子爷爷:她现在基本上有一点知道,但是语言上不说了。(YZF1,2017.8.12)

即使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燕子的爷爷奶奶还是没有亲口说出真相,更没有和燕子好好地沟通交流。他们惧怕孩子的追问,一厢情愿地认为燕子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但实际上,燕子早已明白了一切。在我与燕子的聊天中,她主动提到了爸爸。她抱怨说:“爸爸在家总是打电话,很多电话,没时间陪我。”(YZC,2017.8.12)当我继续问下去时,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并不愿意深入地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本相册,让我看看她和“爸爸妈妈”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每次去苏州时和“爸爸妈妈”拍摄的。从这里开始,她便用孩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两个“爸爸”的故事混在一起说给我听,她讲述的时候还是那么轻松活泼,似乎这些故事真的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