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从二品幞头、穿大红蟒袍，窦天章端坐在略带些侧放的公案后——居中的半桌上供着御赐的尚方宝剑。“山阳县，”他问桃杌，“何事击鼓？”
“桃杌为窦娥鸣冤。”桃杌答。
窦天章肃容沉声，“贵县克己奉公，自律严肃，”道，“本使日前在楚州已有所闻，今日得见方信为事实。”仅在言词中蕴含些嘉赞，“楚州府尹央本使联名拜本，保举贵县接任楚州知府，果具慧眼。”
“桃杌为窦娥鸣冤。”桃杌执拗着。
窦天章这才问：“窦娥有何冤枉？”
“窦娥受死刑前说，”桃杌答，“‘血喷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若有一件不应验，便是窦娥不冤，该死、该杀。’如今三誓愿俱成事实，足证窦娥被错判冤斩。”
窦天章略作沉吟，“天灾代有，不足怪，”说，“且更不可以为断案之凭。”
“山阳县，自六月雪降始，全境不雨、雪也不再见，历时一年五个月又九天，乃亘古所无。”桃杌驳道，“请老大人收回‘代有’之说。”
窦天章不能不斥，“放肆！”
“斩窦娥时，”桃杌又说，“窦娥之血点滴不沾地，直喷高杆之顶的丈二白练，尽梁其成赤。此凡人皆未见未闻者，老大人将作何解？”
窦天章不得不喝止，“大胆！”
桃杌未止于前问，“请问老大人，问未问过张驴儿，缘何在窦娥加盐之后不再尝羊肚汤？”
窦天章：“这……”
“请问老大人，想未想过窦娥与她婆婆情同母女，她缘何要下药到婆婆拟喝的汤中？”桃杌的问还越发咄咄了。
窦天章：“这……”
“请问老大人，想未想过若是窦娥下药，”桃杌再问，“她缘何不肯私休，执意与张驴儿对簿公堂？”
窦天章：“这……”
“因她，”桃杌径直自答，“因她窦娥信公堂匾上刻的这三字，”并直指有三字“明如镜”的匾，以及原先由他占据、现在其后坐着窦天章的公案，“因她窦娥相信端坐在匾下之人能替她做主，明辨是非曲直，能保护善良。” 他顿了顿，续说道，“桃杌愚笨昏庸，冤斩了窦娥，又无能为其雪冤，老大人膺国家重任，身为提刑肃正使，万不可蹈桃杌之覆辙。”
窦天章拍案怒斥，“大胆！放肆！”
“依桃杌之见，”桃杌前跨一步，“弑父确有其人，只并非窦娥，”他反手向外一招手，命令，“将张驴儿等押上大堂。”
有祗候与张千与一干皂隶押来了张驴儿和赛卢医，还有蔡婆。
张驴儿一到堂上就挣，挣脱皂隶的手，就向公案前跪，跪下就向窦天章磕头不已，“青天大人，冤枉啊，冤枉。”(www.xing528.com)
“你冤枉什么？”桃杌一声呵斥，喝愣了张驴儿，他又再厉声喝问，“当日窦娥加盐后，你缘何不再尝羊肚汤？”
张驴儿显然已预作过准备，“我看她加盐，直觉咸淡适宜了。”
“那日在我堂上，你缘何不说？”桃杌分明也有腹稿，戟指着张驴儿，逼迫地责令道，“说！”
准备得不够充分的张驴儿一时失语。
没想，窦天章却不以为然，“细枝末节，贵县何必纠缠不休。”
“青天大人，”张驴儿慌忙磕头，“救命菩萨，你老英明，公侯万代啊。”
继而，窦天章竟教训起了桃杌，“贵县既为窦娥鸣冤，理应呈上真凭实据，如何多是猜测与臆想？”他又说，“窦端……娥乃我亲生女儿，正缘此，本使便更须格外慎重，以免授人以柄，招致屈法徇私之物议，坏老夫半世清名。”
气，恼，怒不可遏的桃杌遏止着发作，“请问老大人，”转而问，“赛卢医有勒杀蔡乜氏未遂案在身，怎可当堂开释？”
“彼系另案，”窦天章从容答道，“待蔡婆备状控告，由贵县审理。”
愣，怔，桃杌呆在当场。
窦天章见桃杌沉默，欲起身退堂，跪在公案前的张驴儿忽然“哇”地哭出声。窦天章不禁奇怪，“张驴儿，”他问，“何故悲伤？”
“青天大人，”张驴儿忙挪跪近公案些，“小的不知怎的得罪了山阳县桃大老爷，桃大老爷几次要整治小的。”呜咽着说，“现有青天大人做主，小的还无碍，可青天大人启驾离开山阳，小的……”
窦天章拍案，“胡说，”斥责，“再敢诽谤官长，老夫配你去充军。”见张驴儿吓得不作声，他摆摆手，命，“下去罢。”
“谢青天大人！”张驴儿临要起身时，扭转头向桃杌请示，“大老爷，我要起来了，可不可以？”似乎可怜兮兮地说，却含着贼忒兮兮，“青天大人命我下去，我可不可以……”
忽大步抢上去，桃杌一把抓过供在居中半桌上的尚方宝剑，边拔剑出鞘，边直奔张驴儿来。
张驴儿惊慌失措，没逃个抢先，“你，”他急中生智，嘶声嚷，“你敢伤我性命，我教、教山阳县旱到地老天荒！”
只愣了愣，怒再不可遏，桃杌也作金刚吼，“天在看着我杀你！”
他边吼边挥剑，又一脚踢翻张驴儿。
倒在地上的张驴儿没了脑袋，没了脑袋的地方不见流出点滴血，那窟窿黝黑黝黑的……
刚才看呆吓傻的众人，此刻个个瞠目结舌，寂静满堂。
陡地，炸响出一声，是个打下的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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