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缓缓推开,推开门的杨氏顿然呆——只见桃杌正下床来。她急急上前去拦,“相公要什么?”
“去签押房。”桃杌脚已着地,他欲站起身,执意要站起,却站不起。
杨氏劝且阻,“病卧床榻半年,任谁都不……”
“扶我。”桃杌执住杨氏阻他的手。
杨氏挣开,“要窦娥案的案卷?我请祗候取来。”
桃杌从杨氏的眼里看出了她的坚决,杨氏也看出了桃杌的。四目相对,谁也没转移自己的目光。
杨氏没拦得住桃杌。
站也不稳的桃杌同样没得到杨氏的搀扶。(www.xing528.com)
“斩窦娥以后,”桃杌扶着床架扶着椅背扶着妆台,一步一步一步地挪,挪停停挪,挪停两皆颤巍巍,说话亦如是,“你与我合议案情,几次三番彻夜对坐长谈。起初未核出错讹,我大喜过望,你高兴得犹胜我。后来怀疑蔡乜氏作祟,自觉较我容易探明窦娥婆媳间的实况,你打算乔装暗访。生怕提及张驴儿闯堂闹事会刺痛被羞辱欺侮的我,你假装休逸绣肥了花。为免我入目心惊,你命张千挖掉古槐。……夸我越发会做官的是你,跟我说一觉醒来天已降下瑞雪的是你,劝我戒躁的是你,亲手替我预备庆功宴的是你……今日,你、你真不肯再扶扶我?”
没扶,杨氏只寸步不离地随侍在桃杌左右,默不作语着。
“你知晓得清楚,与你合议窦娥案,我是要证实我并未冤斩窦娥,求心安;而天意可畏、黎民可怜——天不雨,一日日一日日日的不雨,天意可畏啊黎民可怜,是驱使我在经你我合议未得错讹后,重又复核窦娥案之两端。”桃杌说,“然,从初始时起,便另外还有个缘由,我一直瞒着你。那便是,害怕。害怕遭参遭劾遭究办。故所以企图自纠己错,以示我不蠢,绝非无能。然而,传讯蔡乜氏、监视张驴儿、捉拿赛卢医,屡试,屡败。恰恰暴露了我的愚笨。我,仅一庸才而已也。原先的求心安渐次蜕变成求心的不痛。我辞过官,亦拟自尽。倘若坚持履行,我早已不在此。不是恋栈、贪生,想起斩窦娥那日的目盲于色,我才未如此这般做。色盲而复不,使我明瞭,窦娥毫无报复我的意思。她的三誓愿,纯属喊一声,一声令天下尽知其冤的呐喊!欲解山阳之旱,别无他途,必须还窦娥本属于她的清白!黎民可怜啊,夫人,再经不起年半大旱了。”
杨氏伸出了一只手,抚,抚桃杌的背,兼轻拍。气短,桃杌喘得厉害,但他没坐向杨氏用脚勾移过来的圆凳,也没不说。应是知道劝不住桃杌,杨氏没劝他别再说。
“那日深夜,你说,要问问窦娥。我知你要问什么,告你我早已问过,并转述窦娥的回答。窦娥答的是‘问山阳知县’。确确凿凿,上得大堂窦娥便明禀,下药的是张驴儿,且再三磕头,请我明察,望我做主。察,我现已察明;主,却无能替她做。我只能替她寄望别人。肃正使将莅临山阳,我能盼的只有这位肃正使了。我盼他审清此案,斩桃杌的头颅,雪窦娥之冤,解民于倒悬。此心若得逞,较之如今何啻、何啻……如今的我,生不如死,死犹偿不了债,生死两难,生死两茫茫。”桃杌全身心地用力长吸口气,“可,”接着说,“我站不稳,步不稳,碍难自去签押房,更遑论到县境了。故,求夫人成全。”
分明言尽于此,桃杌向杨氏作揖,揖得缓缓晃晃,欲深不得……
杨氏竟仍旧未扶,“妾身也有个愿望,”她哽咽难语而语着,“望相公应承,”语来亦缓而断续,“去了回来后,认真服药,进饮食,留一颗好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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