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张驴儿合扑卧在铺上唤着，没得人答应，他要喊，牵动了屁股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连轻的也没再唤出声。好在蔡婆出东里屋来了。他忙要求，“你老摁住我腰，让我痛痛快快哭一场。”
蔡婆错会了意，不觉大感过意不去，赶紧劝，“忍忍，你且忍忍。郎中说，只要不糜烂，这伤无大碍。又说，如今不潮湿、又不是三伏天，糜烂只怕不至于。还说，你得两三个月不可妄动。”说到动，她有了别的话，“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就走，离开此地上楚州。”一提起楚州，蔡婆又有了话，“我真悔啊，当初不该从楚州搬回山阳来……”说着，她要出门了，“我去西斜街替你赎回你爹的保命玉锁。”此去当然另还有原因，“迟一日该多交一日利钱呢。”
“啊呀，”张驴儿一着急又牵动了伤，“哎哟，”不顾痛，他急着拦阻，“赎它个什么，那是块石头。”
蔡婆愣了愣，仍旧要出门，“石头也是你爹的保命锁。”
“保命？我爹怎的死了？是晦气的东西。”张驴儿很弃之不惜地说，“东西换得十两银子，晦气送进了刘伯屋里，求之不得呀，娘。”顿了顿，他又说，“即便真是宝，你老也别费功夫去赎。”
蔡婆一听，明白了张驴儿真正的意思，“教我去各家各户，与人将借贷的文书一一改立？”
“听儿子一回吧，娘。”张驴儿恳求着说，“看你老执拗着不听儿子的计谋，儿子动弹不得又代替不成你老，心里着急，我直想哭一场。”
蔡婆仍不从，“与你说了的，立下的文书怎可以改？”她担心的是，“人家请出地保来，理亏的是我。”
“不改，就兑还本利。”张驴儿心里急，却又急不得，只能强耐着性子慢慢地轻声说，“如今旱成了大灾，借债的哪有钱钞来还？再说，心里多少都免不得在盘算逃荒，你说改文书，不兑还本利，收他的田地房廊，自无不欢喜的。”
听听觉得不无道理，想想觉得不太合适，蔡婆疑惑着，“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杀人偿命，”张驴儿振振有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www.xing528.com)
蔡婆另还有忧虑，“田地房廊多是祖业，又是过日子的根本，给我收了，他们将逃荒以后的日子落到哪里去？忒嫌缺德了吧？”
“积德啊这是。”张驴儿忙再开导，“荒年，田地房廊都贱，容他们将不值钱的田地房廊抵清欠债，免得利滚利，日后卖儿卖女也不够还……这是行善。”
蔡婆琢磨着，“那，我收来作甚？”
“如今的旱是窦娥咒的。”张驴儿说，“窦娥咒的是大旱三年。三年过后，逃荒的要回家乡，不免还有逃别县荒的来，待到那时候，把房廊卖出去，把田地租出去，得了钱财再放债收利。一进一出、进进出出的……顿成山阳的首富了啊我……”他阖着眼，说着想着，不由得不哈哈笑，才一笑又牵动了伤，又痛成呲牙裂嘴的，然而，那得意那乐偏偏忍也忍不住。“多亏窦娥，多亏了她下的咒。娘，你老想想，若不去改文书，对得起你老的媳妇么？”
蔡婆听得呆若木鸡。
这回是张驴儿错会了意，“娘，你老别愁，好媳妇世上不少。儿子给你老娶，娶她三四七八个……”发觉说漏了嘴，他急忙改口，“俗话说假子真孙，我这假儿子给你老生一堆真孙子。娘，娘的娘家姓什么？头一个，儿子就叫他姓娘娘家的姓，先给娘的娘家传宗接代。”
“乜。”蔡婆终于说了，“你没听知县大老爷唤我蔡乜氏么？娘的娘家姓乜。”
张驴儿急忙笑，笑着答应，“嗳，儿子记住了。”继又笑出更多的来，说道，“你老……”
没等他再说什么，蔡婆转身跨出大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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