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执笤帚扫地，张驴儿扫来周到且细致，墙角、桌肚下、连土砖缝隙里的垃圾都不疏漏，将之扫到门外，扫毕，他提桶四处匀匀地洒些水，继而将剩水泼冲门前地上的脏。
放笤帚和桶回后面的灶屋……他端出个盘，盘中有小米粥和咸菜，摆开碗筷，这才没称呼地唤，“吃早饭吧。”不见答应，张驴儿又唤一声，“吃早饭吧。”
开门从东里屋跨进堂屋，蔡婆只觉得不对，一时不知不对了什么，她再次环顾，打量着。
没拿眼看蔡婆，张驴儿退开到铺旁，“你老若想留我在家……”他讷讷地说，“你老得应承我件事。”
惊诧，蔡婆不觉看定张驴儿，“我想留你？”不胜迷惑地问，“我若想留你，不是你应承我，是我还得应承你件事？不应承呢？”
“若不应承，”张驴儿说，“伺候你老吃罢粥，我就走。”
蔡婆倒要听听了，“应承什么？”
“让我把你老当娘，”张驴儿抬起目光，看蔡婆的眼睛，“当嫡嫡亲亲的娘，好生伺候一辈子。”
忙坐向桌旁的椅，蔡婆忙端碗拿筷，正要喝粥，迟疑了，忙搅，又吹，好像粥烫得在沸滚。
“我和我爹对你老不是没所图，”没收回目光的张驴儿忽然招供般供认，“不过，图的不是财——救你老那日前，素不相识，我们哪里知晓你老家中有钱财。”
听着，蔡婆手上、嘴上都停了停。
“那图什么？”张驴儿问着，自答道，“图我爷两个与你老俩婆媳做成一户人家，共享天伦之乐。”
要说，张驴儿的话并不全假，故而，他的心酸也颇真，“我爷两个靠打短工度日，十几二十年，漂泊流浪得怕了。一做梦，爷俩都梦见觅着了长工的活。娶媳妇生儿育女，有天伦之乐享，在我俩心里，那是下辈子的巴望。”
蔡婆有点被张驴儿的真情实感打动了。(www.xing528.com)
“婆媳双寡妇，”张驴儿又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起来，“蔡家也很凄惨。我和我爹猜，你老也盼享天伦，盼家里有个好相帮过日子的汉子。”
吹不了粥了，蔡婆心里泛起酸与苦，她瞪瞪眼再瞪瞪，忍住，不落泪。
“我猜，我若英俊气概，窦娥也绝不至于死犟着违拗你老。”张驴儿一声叹个带哭腔，甚凄凉，“只怪我长得寒碜。不过，”他又说，“再寒碜，我是活的。有活儿子陪着，总胜过守个死媳妇。”他还问，“你老说对不对？”
泪眼婆娑，蔡婆看着碗里的粥，“没，”她问，“你没下什么吧？”
“老天在上啊，”张驴儿急得指屋顶，赌咒，“我若往汤里下过药，刀过头落，我流不出一滴血。”又捶胸，“下了药，我能让我亲爹爹喝么？”
蔡婆哼一声，“要喝那汤的原本是我。”
“你老几次三番劝化窦娥也招我做接脚，”张驴儿跺着脚，直嚷，“真是头驴，我也知好歹啊。”
蔡婆没驳，也没斥。
“不想伤你老的心，有句话，我一直没说。”张驴儿又憋再憋，憋得实在憋不住，嘶嘶地吐出声，“窦娥才要你死呢。”
蔡婆往桌上一拍筷，“胡说！”
“看你老思量招我爹接脚，留我爷两个在家，又劝化她……她窦娥想轰，想撵，都没招，怨恨日日深，这才狠心下药要毒死你老，陷害我爷俩。”张驴儿言之凿凿地说着，还强调，“媳妇再好也不是血亲，不是自家身上的肉，再说……”
“再说，”蔡婆一下将粥碗咸菜碟撸下桌，“你滚！”起身，踏着狼藉在地的碗碟爿和粥菜，进东里屋，“砰”地关上门。
愣着，张驴儿愣了好一会才醒悟，乐得将身躺上铺，竖起两腿高挑着发奋地蹬，“不再说了，再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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