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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街纪事:1/12号厅内日记》

时间:2023-10-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徐先生一口气叹得长而又长,“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徐先生对此竟无丝毫反应,呆呆的,只把师母看着。仍旧发着呆,徐先生没反应如前。经过时,她从立柱式衣架上的衣架上取下那件中山装,站到还在揉着的徐先生面前,等他离座让她服侍他更衣。可是,徐先生却仿佛视而未见。“是头痛,”徐先生欲振仍萎靡地解释,“烦,心里乱。”“照从前的规矩,”徐先生告诉,“这样的宝贝那是要供进祠堂传子孙的。”

《升平街纪事:1/12号厅内日记》

拆,一下一下,从半截衫身上扯出绒线,师母斜倚在面对无线电的沙发里,拆着结好大半的开司米绒线衫。听见脚步声的,她恍若未闻,再也听不到傅全香与范瑞娟唱的《梁祝》,又听见温言温语的责备——“开得忒响呀。一面听‘十八相送’,一面结新学会的螺丝针,怎么会不结错呢。”改了,她改把扯出的绒线往线团上绕。

徐先生坐到与她犄角相邻的位置,“也好的。”学样似的将责备转变为安慰,“反正是解厌气嘛。”还有所发展地探手轻拍她的膝,“再讲,绒线就是给人结结拆拆、拆拆结结的。”

要检看扯出的绒线纠没纠缠,师母欠身向那边。

仍要拍膝的手拍在了沙发坐垫上,徐先生因势乘便地又一拍,并长吁一口气,“吃力煞了。”且不顾没被理睬,叹道,“不过,没有白吃力。”继而,既不像告白也不像自语——但,不胜的庆幸、宽慰确确实实难以抑制地感慨,“总算把已经订座的客人统统回头掉,包着了十三层楼,满堂,八十块一桌。”

如同坐垫骤有电,师母陡站起,“你!”

“我错,是我错。”徐先生急忙认错,更急地辩解,“刚刚走得急,还只当你问小妹,没有问不出的话,所以……”

这时,气极的师母才说出下句,“做什么你?”

宝宝寄钞票回……”

“几钿啦,十只洋呀!还不够我做一趟头发的。”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宝宝的工资!”

“工资嘛哪能(上海方言,怎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不讲全中国不说全上海,就升平街,拿工资的人排起队,笃定可以从这头排到那头。工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忽然,徐先生激动得来不及竖指,就掌拍那样连连指地,用着全身心的力气,“在我们徐家,”说,“他是独一个,是第一个。”

“每月到号头上,”师母当即诘问,“你拿回家的是什么?”

徐先生一口气叹得长而又长,“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他说,“我拿回来的叫也叫工资,其实,是我自己发给自己的。用现在新社会的眼光看,应该算剥削所得。我今年四十五。这四十五年,我是睡在剥削所得上过来的。不光我,我阿爸、我阿爸的阿爸、我阿爸的阿爸的阿爸的阿爸……再朝上就说不清楚了,反正至少四代,我们徐家拿的、吃的、用的、花的全是剥削所得。工商联的学习,你也参加过不少趟了,剥削可耻总知道罢。宝宝寄回来的十块,是鞍山钢铁公司发给他的。鞍山钢铁公司跟我们徐家开的裕记织袜厂不一样,是国营企业,他在鞍山钢铁公司跟我在裕记也不一样,我是裕记的老板,他是鞍山钢铁公司的工人,也就是说,这十块钱是国家发给宝宝的,真崭实货,是他的劳动所得!”他感慨不胜到了之至的地步,“四代以来第一次啊!我们徐家总算出了个工人阶级,从今以后,光荣也和我们搭界了。你讲,要不要告诉阿爸姆妈,让他们告诉列祖列宗?要不要让亲眷、朋友,还有厂里的职员和工人知道知道?”

师母驳得快,“搭界?一声不响一走五年多,一点声音也不给你,是要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有什么不对?我也想划,可惜自己跟自己划不清。”徐先生争个左右开弓,“现在寄钞票回来,证明他心里还是有家的。”

师母驳得更快,“那就要八十块一桌,包满堂?”

“你啊,”徐先生大摇其头,“狗屁倒灶,一点老板娘的派头也没有。请这趟客为什么?要给大家一个深刻印象。那就要一烙铁烫平大家。二三十一桌的,做得到让大家想忘记也忘不记吗?”

分明已没话,师母反唇相讥,“你有老板派头,夜里请客,中午酱瓜泡饭。”还宣布,“泡饭我不吃,锦江饭店我不去。”

徐先生对此竟无丝毫反应,呆呆的,只把师母看着。

“看也没有用,”师母毫无转圜余地地说,“再看也不去。”并摆出之所以如此的依据,“又不是我儿子。”

仍旧发着呆,徐先生没反应如前。师母一蹶,向北门外走。

“怎么不是你儿子?”徐先生问得有气无力。

师母振振地不让人,“嫁到你们徐家十几年,他叫过我么?”(www.xing528.com)

“你呢?我叫小妹‘小妹’,你叫小妹‘囡囡’。以为我不懂啊?叫小妹‘囡囡’,你是要表示在你心里小妹没有哥哥。好啦,”徐先生显见心有旁骛,“汇款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汇款人徐刚,地址辽宁省鞍山市鞍钢职工宿舍89栋2门106室,收款人名下填着‘徐丽’。徐丽总是你女儿吧。”颇嫌烦地劝着,“叫你去出风头,又不是坍你台。不去不去,不去……”

虽然预感到还没说出来的话不会好听,师母却强摆出准备听了发作的架势。

徐先生咽回了那两个字,“不要再作了,”无精打采地说,“好不好。”说着仰靠向沙发背,揉额、揉太阳穴,“心里乱,烦得一塌糊涂。”

师母终还是撇下揉额揉穴的徐先生,出了北边的门。(叠)回进北门来的师母像是另外个人,尽管,她只不过换了一身蓝卡其布列宁装。

经过时,她从立柱式衣架上的衣架上取下那件中山装,站到还在揉着的徐先生面前,等他离座让她服侍他更衣。可是,徐先生却仿佛视而未见。

师母不能不再生气了,“还不好啊我。”

“是头痛,”徐先生欲振仍萎靡地解释,“烦,心里乱。”

师母猜,“怕传来传去,看坏掉汇款单?”

“这倒早就想好了。”徐先生冲隔间门那边抬抬下颏,“请阿爸姆妈当中的一个暂时给孙子的汇款单让让位。”说,“问题是今朝夜里以后哪能办。”

师母没明白,“以后?”

“照从前的规矩,”徐先生告诉,“这样的宝贝那是要供进祠堂传子孙的。”

师母笑了,“重配只镜框,挂在——” 一指北墙,“朝南的这里。”

“挂在那里,就不能去领钞票,不领,邮局就会把钞票退给宝宝。那,不是伤宝宝的心吗?”徐先生又说,“假使领出钞票,钞票人人可以有,我、尤其是我这样的,讲,这钞票是儿子寄回来的工资,人家会当你吹牛。

没等徐先生说完,师母又笑了,“就为这点事情心里乱,烦得头痛得这样?”

“你有办法?”

“当然。”

“快讲。”

“现在没有空。”

证实师母所言不虚似的,阿喜捧着摞“大红”来了。知悉难题有解,徐先生顿时抖擞,拉师母向隔间门的那边。

大餐台上的烛已燃尽、香则更加。自去双手捧像,徐先生边指点示意阿喜收拾,边关照师母,“我们边忙边讲。”

师母报以撇嘴一笑。

“什么时候讲?”

“看我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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