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喜欢青花。在所有的瓷器中,它让人有惊艳之感受。我说的不是一种花,而是凝固在瓷土上的一种永远的花。为什么叫青花?它不仅仅是指一种青色的花,在白色的瓷胎上它可以画人物、画飞禽走兽、画植物山石,画一切认为美认为可入画的东西。烧成后的瓷器叫青花瓷,烧成的色彩叫青花。青花诞生得迟,要到唐代,成熟更晚,要到明清以后,而正因过程漫长,便把青花做出了情韵,做到了极致。
青花瓷是以钴为着色剂,用画笔在低温干燥处理过的瓷坯上描绘,施釉后经高温烧制,瓷器的最后呈色即为氧化的钴——一种青得令得心痛的颜色。这种青色如此的具有生命力,如此的令一代又一代人着迷。从九五之尊到升斗小民,对它的理解是如此的统一。数百年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魅力非但不减,反而急剧地上升。一件元代“鬼谷子下山图”青花瓶,在伦敦的苏富比拍卖行上拍出了2.5亿元人民币的价格,开创了当时中国艺术品单价的最高纪录。如此天价的背后,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青花之美,不再是中国的了,它已成为世界的了。就像凡·高、毕加索的画一样,青花瓶不再仅仅是一团由泥土烧成的瓷器,而是一种有血有肉的有呼吸的生命体,随着时光的流逝,能永远地流传。
瓯窑是温州土生土长的。明清后的彩瓷,比如青花,就是外来的。而且它的地位一直没有像早期本土的瓯窑、龙泉窑一样受主流社会的垂青,影响久远,往往如同余绪所及,几成点缀,基本是在民间自生自灭的。影响最大的当是苍南的碗窑。犹如它的名字,它们生产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碗、盘、杯、碟。这些由来自福建汀州连城的窑工们生产的瓷器,虽说在用色与造型上是绝不能与当时彩瓷中心江西景德镇的官窑青花瓷相比的,但依然有其可贵的价值。今天到碗窑,看满地洒着的青花瓷片,依山而建的龙窑,隐约可见的作坊痕迹,饰有如意纹、暗八仙图案、形态可爱的人物速写,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图案永远地凝固在青花瓷片上。前几天正在看一本毕克官写的收集青花残片标本的图文俱佳的书,很受感动。他天南海北地跑,到最为偏僻的荒山野岭采集废弃的青花残片,这些支离破碎的瓶瓶罐罐,从经济价值的角度来看真是值不了多少钱,但他就是冲着对青花的痴迷而来的。书里说他按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诗意,果真在扬州瘦西湖的淤泥里找到一方明天启年间的美人吹洞箫的青花瓷片。那冰肌玉骨的造型,让人感慨颇多。我的理解,官窑青花,当时是唯上的阳春白雪,它只唯美唯上,不计工本;而民窑青花瓷,是下里巴人,是艺匠手中描绘出的世俗之美。但现在看来,它们仅是型上的不同,但神上却是大同小异,因此,百年后,内行人一看,只要是一小块青花小标本,不管是官窑还是民窑,总能断出时间的分野。而今天,再是如何自夸的制瓷高人,能仿出极逼真的型,但那神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就像看毕克官这本书,这些残本大多是民窑的青花“残景”,却让人感到那是永恒的艺术。
碗窑,第一批巫氏窑工因为烧窑的事业,再也没回到原来的家,就这样留了下来。一个家族就因为烧窑而得以烟火相递,“屋宇连亘,人繁若市”。他们烧的无数青花瓷流向四面八方,也许人们不知道这是温州一个僻远的一个小村落里的一群人为了生计而劳作的结果,却无形中为百年后的人留下了可想象艺术美的空间。这是当时这些民窑窑工没有想过的。
温州各地,青花一直没有成为主流的瓷器品种。在泰顺、永嘉一些已发掘的明清窑址出土的实物来看,彩瓷一直没有流行,青花也很少见。我不明白为什么善于创新的温州人,一直没有接受青花瓷。是烧出一件成色好的青花不易吗?还是青花太素雅让人无法接受?既然能在两宋时把中国的漆器做得如此的精美,那么这些不应是理由了。至今我一直在想,也许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但我冥冥间一直觉得,是否青花消退,会有另一种形式来补偿呢?(www.xing528.com)
去年的某天,我到温州乡村的一个手工染布作坊采风,那是一种叫夹缬的传统的印染手艺,它的染料是靛青——一种来自板蓝根根叶的天然颜色。它们所有的要素就是靛青、雕版、白土布,在雕版的阴阳面上留下了民间艺术人的想象:龙凤、百子、缠枝、花卉牡丹、福禄寿喜……一方方的手织棉布在染工的手里变为青白两色的“版画”,这太像瓷器中的青花了,不是光彩夺目的惊艳,而是一种平易近人的温暖,简约无华,淡泊宁静,在中国农村很长一段时间曾流行着。试想,一个撑着油布纸伞,周身被这浑蓝靛青、青中泛白的旗袍所包容的曼妙女子,难道不是戴望舒《雨巷》描绘的情境吗?我想青花应该是一种无所不能的平静。
记得,一位哲人这样说过:“平静也是一种力量。”
清乾隆青花缠枝莲托八吉祥纹盉式壶
吉祥图案夹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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