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船队中的永嘉医派传人：《瓯掌故》

前段时间因写一稿子，无意间发现一篇关于2002年苏州枫桥镇西面高景山出土的苏州儒医陈良绍的墓志的文章。此碑青石质地，碑文分别用楷书和篆字书写，碑长、宽均为48厘米，厚8厘米。碑文如下：

先府君圹志

颀不肖，罪逆深重。先子奄弃，日薄事严。丧葬之具大惧弗克循乎礼制，痛惟世系履历，死生岁月不敢弗志。先子讳弓，字良绍，姓陈氏。先世居永嘉。六世祖讳文骥，仕宋苏州茶盐常平司干办公事，子孙遂家于吴。五世祖讳子荣，元汾水县儒学教谕。高祖讳天佑，曾祖讳原善，皆仕元平江路医学。正祖讳桓，字希武。考讳谦，字孟敷。皆以儒医鸣。母杨氏。先子赋性坦夷，不为外物累，世其家学。尝从翰林典籍同轩梁先生游，攻于诗，平居所著有《清赏集》。永乐中膺荐使海外诸国。凡所经历触目感怀，辄形诸赋咏。所著又有《遐观集》，因别号曰“海樵”。生于洪武丁卯十一月廿四日，卒于正统戊午十月十五日，享年五十有二。娶韩氏，太医院判公达之女，先卒。继王氏，翰林侍讲讳进之女。子男二，长即不肖孤颀，次颙。女二在室。初先子构疾逾旬，谓颀曰：“吾疾革矣，亟命榇匠，期于坚朴，勿事虚美。”即却药弗受。亲友或强之，复曰：“吾老母在堂，弗克终养，吾岂不欲生耶？！顾吾脉当绝，药奚为哉！”迨属纩，神色言动犹不异于初。士林里闬闻者举服其正，且嗟惋曰：“善人亡矣！”不肖孤颀遵治命。择是岁十二月甲寅，奉柩葬长洲县一都高景山之原，荒迷不次，谨述大概如是，以纳诸圹。若夫潜德之实，尚有俟于当代大手，兹不敢僭。不肖孤颀泣血谨志。文林郎行人司司正长沙萧湘填讳。

（明）陈良绍墓志拓片（原石现藏江苏太仓博物馆）

（明）陈良绍墓志拓片(www.xing528.com)

仔细推敲，觉得碑文中透露出两个重要的信息值得把玩：首先是良医陈良绍的祖籍是温州（永嘉），家族迁到苏州的原因是六世祖陈文骥到苏州任茶盐税利的官员，茶盐常平司是南宋时在路府一级设置的茶叶和食盐的专管机构。官小，但是个肥缺。于是，陈文骥便把全家从浙江永嘉迁到了苏州，苏州当时叫平江府。并且元以后几代人悬壶济世，流传有绪。另外就是隐约透露出陈良绍曾于明永乐年“膺荐使海外诸国”。按墓志推测，始迁祖陈文骥大致是南宋时期人，如果查阅一下南宋时期的温州，那时的“永嘉医派”与“永嘉学派”一样闻名。更巧的是“永嘉医派”的创始人也姓陈，是原籍青田鹤溪（今景宁县鹤溪镇）人，长期居住永嘉（今鹿城）的陈无择（1131—1189），他撰写的《三因方》在中医界很有影响，并与当时盛行于北方的河间、易水学派遥相呼应，共同开创了宋、金、元时期医学学派的争鸣和学术的繁荣局面。只是陈无择的年谱我无法寻得，难以推断陈无择与迁到苏州的陈文骥的关系。但陈无择在永嘉授徒时有不少高足，而且那时的温州，是东南地区学者最多的地方（“温多士，为东南最”），在这支可观的知识分子队伍里，“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读书人中有弃仕从医或亦仕亦医的传统，可否大胆推测陈文骥即为此队伍中的一员呢？后到平江府（苏州）任官也不弃杏林之道，并与发轫于苏州的“吴中医派”相结合，作为传家之根本，到陈良绍因医术高超始有“膺荐使海外诸国”。

那么，永乐年间，医生陈良绍到海外诸国去干什么呢？估计不会是挂职锻炼，也不是到海外镀金什么的，但为什么在墓志中又交代得语焉不详呢？熟知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永乐皇帝朱棣的宝座是从其侄儿建文帝朱允炆手中抢去的，而他在位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侄儿的不知所终一直是他放不下的心病，故从1405至1433年，动用自己皇宫中的私产，叫上心腹三保太监郑和前后七次下西洋寻找建文帝的踪迹。郑和下西洋的起锚地在离苏州东25千米处的太仓刘家港。这支拥有两三万人的庞大船队，配有火长、船师、水手、星相师、通事、医生等专业人才，主要是从江浙闽一带征召。按墓志里记载，陈良绍生于1387年，死于1438年。郑和下西洋时期正是他年富力强之际，加之他在当地良好的医术和医德，故被光荣地推举为随船医生，晚年他还自署别号“海樵”。

最后一次出使西洋的郑和返回时已是宣德八年（1433），永乐皇帝离世也已8个年头了。宣德皇帝马上制止了郑和的下一步行动，并在皇宫中销毁下西洋的详细档案。5年后，随船医生陈良绍病逝于苏州。尽管陈医生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了大明的远洋事业，但因七下西洋在当时就颇具争议性，所以，墓志铭也只能曲笔带过了。

此碑的意义在于为永嘉医派在流传与传承上提供了实物依据。但关于陈文骥的生平史料一时无法稽查，他与南宋永嘉医派创始人陈无择之间的关系也有待进一步考证，本文仅就碑文臆断蠡测，抛砖引玉，以求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