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台州人,清晨起床,路过面店,来碗热腾腾的姜汤面,从头发尖暖到脚指头;
隔壁的麦饼与嵌糕店,麦香米香融在一起;
炊圆与面结汤是开了三十年的老滋味;
来不及坐下慢慢吃,那就去泡虾店买个油鼓,咔嚓咔嚓,边走边嚼。
台州东临海,西面山,耕地少,这里的百姓往往是渔民、猎户或采药人。男人出海打鱼,想要赚钱养家就必须往远海行船,捞足了鱼才返航。开渔期只在秋冬与初春,风冽水冷,而下网捕鱼又多在夜间,渔船亮起大灯吸引鱼群,众人顶着风浪收网,身子受海风与海水寒气侵袭。等到靠岸回家,就得吃一碗滚烫的姜汤面暖暖身子。台州女人坐月子,丈夫也要亲手熬姜汤面,专挑时鲜与肥蟹,熬出澄黄的汤汁,姜香满溢地端给妻子。
在台州,烧鱼、煮虾、温酒、炒饭,样样都放姜。菜场里的姜摊儿上,摊主一定会每日鲜榨姜汁,盛在透明的小瓶中,姜汁金黄尤为耀眼。家里还常备着风干老姜片,一有头疼脑热、感冒着凉,就煲一锅浓浓的老姜汤喝下去,周身通透。城内专卖姜汤面的小店三两步就一家,清早出门闭着眼睛都知道店子的方向,那姜香把空气都熏暖了。
虽说是大众饮食,但想吃上等姜汤面也不容易,首先得有时令杂鲜。开渔期里渔船每天进出港,大鱼进大店,小鱼进菜场,剩下些杂七杂八的小鲜一锅烩,虾肉滑、鱼肉飘、蟹膏肥,用来烧姜汤面最合适不过。赶上禁渔期大船不出海,姜汤面就是贝类的天下,肥蛏、小蚝、石螺各个都包着一口鲜汁,贝肉晶白,拿来煮姜汤面鲜爽弹牙。
台州吃面与苏州吃面有很大不同。苏州人吃面追求爽利,最怕面汤不清澈,面气黏糊糊,而台州人就是要大火熬出一碗浓稠的汤,越重越醇越过瘾。制作姜汤面是个精细活儿,须两个火眼齐开,一锅煮面、一锅煎蛋。煮面用炒锅,大火烧热,扔进几片肥肥的五花肉,炒出猪油香,随即下一篮子小海鲜以中火慢慢煎香,等到肥蟹膏黄溢出、肥蛏露出白肉、蛤蜊开盖、鲜虾殷红,冲入嫩姜汁与老姜汤。此时锅中一片金黄,姜香暴涨,再冲入沸腾的大骨高汤,下些嫩菠菜、笋丝、香菇、腐皮,煮到半熟,投一把风干细米面。趁着面熟汤沸时,果断烹入半勺老酒,酒香被高温瞬间激发,最后顶上刚刚煎好的焦边儿嫩鸡蛋,就可以上桌了。
临海城里曾经有麦饼比赛,获胜者至今为人称赞
这样一碗姜汤面,汤色金黄醇亮,汤料丰富,闻起来米香、姜香、肉香、蛋香、海鲜甜,风味层层递进。入口时米面细滑、汤底鲜辣、海鲜脆嫩各异,呼啦呼啦吃起来,直到吞下最后一口,后脊微汗,才长舒一口气。
浙江多山,台州更是以雁荡为屏,境内苍山、天台山都是千米高峰。山民们很多都是千百年前中原移民的后代,习惯在山坳间的平地上种植小麦,是江浙少有的能出麦粉的地方。麦粉吸收了江浙水土,养出柔中带韧的质地,用来做麦饼,在台州与温州一带随处可见。尤其每年收新麦时,麦香格外足,做出的麦饼也是一等一地香。
做麦饼的多是夫妻店,一早迎接晨起的学生、打工仔和逛早市的主妇。后厨陈设通常很简单,两个炉台、一块案板。小山一样的麦粉团,大盆冒尖儿的猪肉馅儿,一红一白是镇桌的主角,旁边还有土豆泥、梅干菜、萝卜丝、韭菜、肉、鸡蛋,都是四季常见的味道。(www.xing528.com)
其实,台州人最爱的麦饼馅儿是隔夜饭。剩饭颗粒分明,加些菜干、香油拌一拌,包进麦饼里,烤到外酥里嫩,上桌又是新味。时代更替,剩饭现在是没人吃了,但冷饭咸菜馅儿的麦饼却家家都有,人们依旧喜欢这个熟悉的味道,离不开。
麦饼店里的女人手脚很麻利,在面身上揪出剂子,撒些新粉,三两下就擀得手掌大,盛上满满几大勺馅儿,封上口飞速擀成一张圆薄面饼,传递给灶台上的男人。男人先以嫩火盘将饼烤熟,再转去高火盘烤脆,其间还要刷几遍油。几分钟内一张金黄油亮又鼓胀的麦饼即可切瓣上桌。台州麦饼与温州麦饼最大不同在于肥糯,饼皮酥脆、饼芯酥软、馅料充足,附带焦香。此刻,冷饭麦饼已热腾腾地包着饭粒,菜干夹在其中,菜汁咸鲜;若是选了土豆泥麦饼,那中央溏心的土豆泥极烫,边吹边咬边流淌;最香还是鸡蛋肉麦饼,碳水与脂肪互撞,既吃饱又满足。
百叶包、千张包、面结,就像是中国人的名、号、字一样,说的都是同一种食物,指的也是同一个人。薄腐皮大名“千张”,身影遍布江浙,煮汤焖肉,可荤可素。一个世纪以前,有个湖州小贩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儿,往千张里包肉馅儿,扎起来当菜卖,起名“千张包”,从此风靡江浙。传到台州,大家又给起了新名字“面结”。
台州人做面结要些功夫。腐皮须用温碱水先泡软,质地不失韧度,滑嫩又带光泽,再包进嫩豆腐与鲜肉馅儿,一只只肥满圆润,放在大笼里蒸熟。浸面结的汤也要些功夫。一要底汤鲜烫清澈,须用大骨与鸡架熬足时间,漂星点油花;二要烫些新鲜的本地青菜或鸡毛菜,厚身碧绿有菜香;三要布满气孔的油豆腐,能吸鲜汁;四要台州山薯粉丝,滑溜细韧;五要一把现磨白胡椒粉,临上桌才撒,辛辣扑鼻。端起这一碗汤,喝一口热身开胃;再拎面结,前一半吃原味,肉汁夹带嫩豆腐,喷涌而出,后一半蘸些熟酱油与米醋,豆鲜肉滑还多一分鲜。
面结汤的另一半是炊圆,它才是正经“台州本地人”,一出地界即销声匿迹。浙东糯稻一年两季,水磨搡捣米成糕团,滑糯不粘牙,米香浓郁。生糕捏成碗状,塞进一团鲜肉馅儿,上不封口,一只只滚圆肥壮立在笼里。上炉蒸到肉酥皮滑,一碟三五只上桌,盘底还要浇一层卤肉汁。糯米蘸汁热酥软黏,肉馅儿肥润汁鲜,越嚼越香。不过,台州炊圆并不算专一,也有几十年老店拿它搭配咖喱牛肉粉丝汤,吃起来又是另一番风味。
泡是中国传统烹饪术语,温油嫩炸的意思。卖泡虾的多是游商,清早骑辆三轮车出街,上面支着油锅,一旁摆着大盆的稠面浆。这盆浆微微发酵,细密浓稠得像熔岩,插根筷子不倒,滑得无一丝结块。等着包进面浆的馅料也很丰富,肉馅儿、油渣、蛤蜊、鲜虾、土豆丝、嫩鱿鱼……春日再添些嫩韭菜,冬日加些梅干菜。
泡虾现买现炸,小贩手持巴掌大的平头木铲,浇上一层面浆,飞速码上各色食材。之后手腕一抖,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面浆就如海浪般反扣在木板上,糊住所有食材。小贩随即自板底整块铲起,转身投入油锅。发酵过的粉浆在热油中迅速鼓起,火候与时长全仗摊主经验,少一分食材不熟,多一分面浆就老,恰到好处时即刻出锅,一张浑圆焦黄的油鼓稍沥余油,拿油纸一包,就递到食客手中。
泡虾不能等,一定要站在锅边即刻就咬。“咔嚓”一声饼皮酥脆,连着些肉碎、虾膏,偶尔咬到颗油渣,那些挂着嫩面的蛤蜊与鱿鱼更香滑,比寻常糖油饼可是精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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