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浙江境内百折,不乏灵山。有的地方氤氲,
宜生茶;有的地方聚气,善陈火腿;而有的地方生竹,
一年中春笋、鞭笋、冬笋吃不尽。四季的笋并非每只都能成竹,
春笋自鞭根生发,带着成竹基因,质地尤其脆嫩。
2019年的清明,气温骤升至30℃。自台州城区出发,转眼群山起伏,山间小路上尽是冶游的人。过年都不见得能聚齐的大家庭,此刻整整齐齐地去扫墓。路边有农家菜馆取山溪烧春鲜,动辄可见二十人围坐,扶老携幼。大家边啃青团边喝茶,彼此嬉笑,脚下有黄狗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就是一年中生气勃勃的春日。
台州临海与黄岩一带群山层叠,北侧有灵江缓缓入海,山间尽是竹林小溪,四季有笋可食。踏着石板小径蜿蜒进山,头顶被翠竹层层遮挡,风吹过时,竹叶的沙沙声与鸟鸣声在耳畔回荡,清凉上袭。迎面来人错身,脚一不小心踩到土上,红土柔软似肉,立即留下个印记。有村民背着锄头赶来会合,他是山下笋农,家里的竹田就在半山。
台州山中翠竹之密,一米见方能生七八根,都蹿出十几米高,彼此默默矗立,仿佛组成一个军团。山村老屋后、山溪石滩上、稻田与瓜棚边,无论身处何处,只要抬起头总能见到这一片翠绿。而在肉眼不可见的地下,竹子的势力远比地上强大,竹根足有手臂粗,彼此缠绕形成网结,牢牢掌控着土地与水系。鞭根上每隔一段就有竹节,一到春日,节眼上就会萌生笋芽。这笋芽生得极快,数日便能长到碗口粗,动辄七八斤,十斤者亦不鲜见。这就是台州春日特有的巨笋,与常见的那种细长条春笋大相径庭。
春笋与笋农以破土为号,彼此竞争。尚未破土的笋芽,在地面上微微拱出条细缝,若顶芽见光,半日内即可破土,肉质就会迅速由嫩转硬。笋农必须敏锐地寻出细缝儿,用锄头掘断竹胎,取出整条嫩笋,又不伤及鞭根。在台州,土质越软的山,春笋越脆嫩,黄土岭一带红泥疏松,正是上等巨笋的家乡。那里拥有漫山遍野的大竹,每根身上都刷着一组白漆符号,代表属于山下某个笋农。
刚出土的春笋,嫩壳上还粘着胶状红泥,近看有细细茸毛,在阳光下绽放金属光泽。拨去几层硬壳,牙白色的嫩肉就袒露出来,用小刀剖开,挖出骰子大小的笋块,丰沛的笋汁沿手臂淌下。生嚼几下如水梨般甜脆,带有独特的笋鲜。笋农每日清晨进山,半日就能收获一二十斤嫩笋,上山下山往返担担,直到正午肩膀晒得发红才罢休。离土的春笋不能曝晒,暂堆在阴凉的仓库中。不过一两小时的工夫,商贩就寻鲜而至,揭开仓门的瞬间,春笋的清鲜夹杂着红泥的湿润迎面涌来,这就是属于春天的气息。
这些巨笋距离临海城区不过半小时车程,一路倒置可最大限度保存笋汁。抵达后立刻进后厨,切厚片与东海鱼鲜一起打边炉,几十秒即断生,清甜无渣;斩大块同火腿、腐皮一起慢炖出奶汤,是上好的腌笃鲜;加头抽、老酒与红糖来油焖,嚼起来丰润嫩滑,不知胜红肉多少。
外乡人想吃台州鲜笋必须同时间赛跑。春笋破土,几小时内笋汁就会流失过半,过夜鲜度更加大打折扣。人在台州可尝四小时内鲜笋,人在上海可尝八小时内鲜笋,再远的地方想尝一口真味,恐怕就很难了。即便亲自到台州,能产上等巨笋的竹田也并不多,一流笋田都有人把守,早在清明前就与笋农签订了合约,鲜笋还未出土已售罄。若没有点门路,想在街市上买到当日出土的黄土岭春笋,也不是件易事。除了往大馆花高价尝鲜笋,唯一便捷的方法就是趁着清明祭祖,全家在山中竹林里就地尝鲜。(www.xing528.com)
嫩笋无须过多烹饪,盐水煮透,就很鲜
台州临海附近有“神仙池”,是由山中清溪盘旋而下,汇聚到山脚形成的小池,湛蓝清澈。有店家在池边搭起小屋开餐厅,屋后三分地种些青菜萝卜,池中蓄着野鱼麻鸭,靠山背水烹鱼煮饭。每逢清明,后厨日日向笋农收些春笋堆在门口。客人进屋挑几样时鲜,春韭、嫩鸡、鱼头、豆腐,再关照后厨炒个螺蛳、煮个新笋。之后便围坐在一起喝清茶吃点心,闻着饭香渐浓。
店家的时令青团也是自己动手,上了年纪的阿姨做起来尤为娴熟。台州青团不用艾草汁,而是取山中特有的野草“绵青”,草香清冽无涩味,榨成青汁与糯米粉和成团,掼入石臼中一人捶一人翻,反复几十趟直到粉团有了筋性,光滑温热,再搬出大盆馅料和几只老旧的木模,坐在桌边开始包团子。台州青团馅料很丰富,猪肉丁、豆腐干、茭白、芥菜、虾皮、雪菜、萝卜,各自或炒香或焖入味,再切成粗粒加上香油拌在一起,远远闻着就馋。尤其还要放春笋,大块焖酥的春笋咬口最为爽脆。蒸青团时须用竹笼,下垫竹叶,既能借香又能防黏。守着蒸笼搓着手,等到揭盖的瞬间,竹香、米香、肉香溢出,青团皮子由嫩绿转为水绿,浸透了春天的风味。
台州特有的本土饮食,绵青团与食饼筒
清明咬春各地风俗不同。台州人吃的“食饼筒”类似北京的春饼,一张饼里卷着各种春鲜。吃食饼筒的阵仗越大越好,人越多越过瘾。只是台州人如今大多都背井离乡出门打工,唯独遇上清明祭祖这种大事,要集结全族浩浩荡荡地出发,等到中午大家一齐包食饼筒的时候,就能一睹中国人餐桌上的大场面。
十多盘菜摆满圆桌,转盘一旋眼都花了。炒豆芽、烧豆面、拌蒿菜、春韭滑蛋、嫩炒蚕豆、家烧大肠、红卤豆干、响油鳝丝、炝爆嫩芹……当然少不了一碟清炒笋丝。足足十几种菜码,东一筷西一筷,花花绿绿卷在一大张现烙的麦饼里,封口前还不忘再灌一勺肉汁。这张麦饼也不简单,手工打匀的嫩粉团,摊在薄施油脂的铁板上,炭火快烘几秒即成,大如铜锣,薄可透光。桌上第一只食饼筒必是圆圆鼓鼓地递给家中的长辈,他吃上一口,咧嘴一笑,大家才高兴得纷纷吃起来。
春色美好也不仅仅是嚼笋一刻。入夜之后山间游人散尽,万籁俱寂,那些逃脱了笋农视线的春笋,悄然破土而发。簌簌的生长声混着幽幽笋鲜,散落山野。这巨笋的气息在清明那日尤为旺盛,不知是不是沾染了人们思念先祖的心绪,吃起来尤为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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