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八年,突告胜利。各种工业不独有随战事同时结束之势,甚至欲结束而不能,其进退维谷不知所措者,十居八九。如政府不确定整个政策,工业家不速图解决,任其自然演进,前途实有不可设想之危险。欲求解救此种危机,愿工业界先作自身检讨,俾有所依据。究竟在此八年,我工业界谁是乘机发国难财者?谁是醉生梦死过逍遥奢侈生活者?谁曾或不曾将沿海各地笨重生产工具,在炸弹枪子下,不远千里,溯江而上,抢运至大后方,并对员工以工业救亡相劝导,使成万熟练能手,追随工具来此后方?政府当时曾否发给搬运费,川旅费,借给建厂费,并予一切便利?各厂所领之款,是否在刻苦条件下,核实报销?所借之款,已否完全归还?各厂对辟地建厂,是否尽其最大能力,最短期间完成生产程序?各厂技术人员,是否用尽身心力量,克服不合工业条件之环境,并训练成千成万农民成为产业工人?各厂工人是否每日工作十二小时,以应国难时期之急需?在抗战八年中,虽云物资仍感不足,以致物价随时高涨。然毫无工业基础之大后方,能有如此小量生产,工业界实已尽其最大努力。若管制有方,调整合理,其生产数量定当超过若干倍。即此八年中经过事实而言,国防民生之所需,竟能在如此刻苦条件下随量供应。工业界究竟有无劳绩?反之如远涉千里之熟练员工,仍留原地,生产工具不事迁移,则此八年抗战期中,后方工业与物资供应之情形,又将达如何地步?识者不难揣想。现在抗战结束,海运即可畅通,时变境迁,后方工业似失其重要性。建设尚未开始,抗战已成过去,生产遂亦顿告停顿。各种工业经此多年管制,在成本高过限价议价之下,生产资金仍至不敷购入原料之境。以往对于员工之鼓励、劝导,现在等于空言,诈骗。既无法在后方继续工作,更无力量迁回原址复工。短期开支全赖工贷,工资伙食之支付,立成严重问题,决非普通劳资纠纷所可比拟。现在各工厂仅有原料、成品及工具,而职工所需,则为薪工、伙食与川资,应请政府根据各厂情形,分别令其迁建,或予以定货,或设法救济其职工,使生活有着。否则即令全部破产,亦无以避免其不堪设想之危机。或云沿海各工厂际此青黄不接之秋,停工休业者亦不至少,经政府规定办法后,各厂皆自行给资遣散。何以重庆各厂动辄请求政府负责定货,拨款及购成品,发给迁厂费,员工遣散川旅等费?岂重庆工业界欲乘胜利之到来,向政府素(索)取奖金?此实隔靴搔痒,不切事实之谈,姑无论已往八年,陷区各厂是否资敌?其产品有否供应抗战之需?倘今日后方各厂能有收复区各厂之财力,为目前紧急处置起见,当罄其所有,继续生产,以维员工生活,或即从事紧缩,亦愿资遣员工,以免纷扰。无如财源枯竭,原料,成品,工具无法转换现金,以致工作不能继续,紧缩亦无从着手。若谓后方工业家之技术与管理,经营与规模,不如陷区工业家,则后方工业界人士,类皆充满爱护国家民族热忱,而为经验宏富,学术精深之流。若与陷区工业在同一环境之中,办理工业,决不致有彼兴此败之事。至于迁来后方各厂,不独人才器材两种俱备,且皆当地最进步而成绩卓著之厂。以其内迁,始予留住陷区者以设厂之机会。倘内迁各厂留而不迁,亦在陷区蒙辱经营,则陷区工业家在战前既无基础,将何从而图发展?现在抗战胜利,真正民族工业宣告破产,为抗战服务之从业员工,则困守山城,而不知所措,反不如陷区投机取巧者拥有雄资,正可以工业建国为己任。事之不平,孰甚于此。
然而后方工业之所以不景气,与其所以有今日之危机,决非偶然。兹就钢铁工业在抗战八年中之经过,分别检讨,以例其余。
我国钢铁工业寥若晨星,稍具规模者,仅多年停业之汉冶萍耳。抗战事起,始感钢铁供应问题之严重。但以限于时间,阻于交通,致使北平、山西、河南等地之钢铁炼炉无法拆迁,沦入敌手。只有六河沟炼铁炉,及汉口马丁炉材料与轧钢设备,利用长江所有运输能力,迁建于大渡口,而成后方较大之钢铁厂。其由沪内迁者,则有兵工署上海炼钢厂之一吨电炉及二吨电炉各一座,渝鑫钢铁厂之一吨电炉两座。而重庆原有者,则为重庆炼钢厂之两吨电炉一座,三吨贝氏炉一座,华西兴业公司之半吨电炉一座,此外则有无数木炭冷风炼铁炉,炼制白口生铁,并以柴火将此生铁成熟铁性之毛铁。集合上述各种设备,乃成后方钢铁生产之整个机构。其规模虽属渺小,若并此而无,则钢铁供应将全赖驼峰空运,困难可知,影响军事与一切其他工业,亦可想见。然而依赖如此草创之钢铁工业,及逃入大后方之技术员工,始克在川从事扩充各钢厂之炼钢及轧制设备,改进木炭冷风炉为焦炭热风炉,以产灰口生铁,且进而添设生铁炼钢厂,使钢铁出品,达到现阶段之成就。
惟一切工业皆有其必要条件,其条件合乎工业经济之原则,始能着手经营。否则优胜劣败,势必淘汰。在四川办理钢铁工业,其条件如何?兹列举而分析如次:
先就原料而言,铁则来自外省,煤焦则采炼困难,铁矿则层薄量微,品质低劣,因此原料成本特高。原料之供应与成品之推销,专赖运输之便利。乃川省山路崎岖,既难铺设轻便铁道,而矿藏不大,产量太小,尤不值投资筑路。一切运输全靠人力,不独旷经时日,运价奇昂,每值农忙,力夫星散,且将无法供应。炼厂常须预储原料,以免停炉之虞。因储备原料及运输迟缓,以致资金冻结,无法流动,原料成本因而增高。又由陆运转入水运,亦以产量微小,不宜安装机械设备,遂致起卸物料费时费力。且川江险恶,时虞覆舟,不付高率水险,即遭失吉损失。原料成本,因此更高矣。
次就动力而言,除兵工厂自行发电而外,其他各厂,全赖市电。因此电厂不胜负荷,电压低降,以致便用30匹马力之机器须用50匹马力之电动机,方能带动。设备之费,无形加多。且电厂机炉,年久损修,益以煤斤供应时感不敷,故于规定停电之外,仍随时断电。钢铁厂有许多部门,经常不能一刻停电者,遂不得不采用工本较高之蒸汽机,以供动力。同时另备蒸汽或柴油发电机,闲置不用,以防不测。因之设备与管理费用,两俱增加。在此双重负担之下,艰苦经营,捉襟见肘。加以煤炭柴油管制分配,不适需要,断续停工,无法避免。于是工资虚掷,炉热外冷,修炉再热,损失重大,出品成本安得不高?
再就工业联系上言,后方工业皆属初创,彼此供求,多无联系。故钢铁工业所需煤焦,固须着手自营,以供应用。即少量之柏油、弗石、锰铁、□□以及镁石镁砖、矽砖亦皆不能由他厂供应,而须自行采制。以其需量不大,所费较昂,于是钢料出品,成本又不得不高。(www.xing528.com)
末就市场而言,并无经常大量需要,而所需钢料花色繁多。但以每种之用量有限,故不能不继续大量生产,以削减成本。同时生产各种花色,又须有多种设备,以各厂费用浩大,成本自高。
上述各节,类皆不合工业经济之原则,而故仍愿随政府内迁,或在后方新建者,因其旨在抗战,非比平时,故不惜牺牲,而在极端困难之条件下,努力生产,以补救海运断绝后钢铁供应之缺乏。抗战八年,无日不在追寻资源之中,例如:浙产弗石,无法内运,遂在贵州安顺及四川石柱,发现弗石矿藏,使碱性溶钢不虞缺乏;宜昌弃守,湖南□锰矿不能运来,又在贵州遵义觅得锰矿,使锰铁合金及锰矿熔剂仍有所给;西南缺少镁石,乃于盐内提取炭酸镁,并固定白云石中之钙质,使其不易受潮粉碎,以佐火石,于是碱性耐火材料赖以勉强维持;他如钨、钼、锰、矽铁之冶炼,电炉炭极之制造,钢铁冶炼方法之改良,轧钢设备之添造,凡属增加钢铁生产,减低钢铁成本者,无不力求改进。
但动力无法充实,运输日渐困难,钢铁需要虽急,而销量有限,以致仍然无从减轻成本。同时通货膨胀,物价日高,一切物资皆受统制。对于钢铁出品,初则限价,继而议价。往往煤焦价格数度改订,而钢铁售价仍未调整,于是三五年来,钢铁厂入不敷出,其经济之枯窘,遂陷入无以自拔之境。突然胜利来临,百业停顿,钢铁材料无人问津。加以陷区收复,钢铁存货虽少,但价格远较后方低廉。又况海运即通,若以美印币值计算,钢铁之价,远不及后方之高,正可由国外源源运入,不虞缺乏。故在国内物价未归一致,国际汇兑未经调整,全国币制尚未稳定,后方建设尚未着手以前,后方钢铁出品,实属无从销售,而钢铁工业之无法继续生产,虽系意料所及,但仍乏善后之方。
以上所述,仅就钢铁工业立论,然其他工业所遭受之危机,亦皆大致相同。
最近各厂因裁减工人,或局部停业,已引起罢工及暴力纠纷。为挽救严重危机,安定后方秩序起见,应请政府从速订货,并收购成品,维持各厂开支;同时分期调遣员工,往收复区各厂工作;庶政府信誉赖以维持,工业基础不至摧毁殆尽,而工业建国,亦因肇基于此。否则后方工业既无市场,政府又不订货,财源已涸,经济状况立临绝境。从业人员众多,区区工贷,仅敷短期薪食。工贷用完之日,亦即纠纷爆发之期。盖工人因生活关系仍向厂方请支薪食各费,而厂方借贷无门,点金乏术,势必由纠纷而起暴动,甚至捣毁器材,流血牺牲,亦无以解决问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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