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汉书》第63章：佞幸传

汉建国后，在朝中受到宠幸的佞臣，高祖朝有籍孺，惠帝朝有闳孺。此二人没有什么才能，只是以温婉、献媚受到皇帝宠幸，在朝中显贵，甚至与皇帝同起同卧，朝中公卿通过他们，才能向皇帝进言。在惠帝朝，郎官、侍中帽子上戴着锦鸡羽毛，衣带上装饰海贝，脸上涂脂抹粉，这也是受到闳儒、籍儒二人的影响。二人后来迁至安陵（惠帝的陵寝县）。以后的宠臣，文帝朝有士人邓通，宦官有赵谈、北宫伯子；武帝朝有士人韩嫣；宦官有李延年；元帝朝有宦官弘恭、石显；成帝朝有士人张放、淳于长；哀帝朝有董贤。景帝、昭帝、宣帝朝没有受宠的佞臣。景帝朝一位郎中令叫周仁，在昭帝朝，驸马都尉秺侯金赏继承父亲车骑将军金日磾的侯爵，二人受到的宠幸超过其他人，但也没有很过分。在宣帝朝，侍中中郎将张彭祖年少时，与宣帝同席读书，宣帝即位，张彭祖以旧恩受封为阳都侯，宣帝出行，与宣帝同乘一辆车，受到的恩宠超过其他人。但是，张彭祖为人谨慎，没有做过僭越的事，后来被小妾毒死，封国撤销。

邓通，蜀郡南安县人。邓通没有什么才能，会持棹行船，在宫中担任黄头郎官。文帝做了一个梦，梦中欲飞升上天，却始终飞不起来，此时，有一位黄头郎官从后面助力，把文帝推上了天，文帝回头一看，看到郎官的上衣，束腰的带子在后面打了一个结。醒来后，文帝来到渐台，按照梦中的情景留意黄头郎官，看到邓通的上衣带子在后面打了一个结，与梦中看到的一样。文帝召郎官过来，询问姓名，姓邓，名通，邓谐音为登，文帝听了，认定就是他，非常高兴。邓通因此受到宠幸。文帝不断地给予赏赐。邓通为人谨慎、朴实，不喜欢结交外人，即使在休假日，也不肯出宫。文帝赏赐给邓通的财物达亿万。邓通的职务是上大夫。

文帝闲暇时，私下到邓通家里游玩。邓通没有其他才能，也不能向文帝推荐士人，只是小心翼翼地侍奉文帝。文帝曾经让相面人为邓通相面。相面人说：“最终，邓通会穷得饿死。”文帝说：“能让邓通富贵的人是我，他怎么会穷得饿死？”遂将蜀郡严道的铜山赐予邓通，邓通可以铸造私钱，邓氏私钱流通天下，其富有程度，可想而知。

文帝患有脓疮，邓通用嘴为文帝吸脓，文帝看在眼里，心里并不舒服。有一次，文帝随便问邓通：“天下最爱我的人是谁？”邓通回答：“当然是太子。”太子来看望文帝，文帝让太子吸脓，太子吸脓时，面有难色。后来知道，文帝让自己吸脓，是因为邓通为文帝吸过脓，太子顿时感到羞愧，心里边非常痛恨邓通。

文帝驾崩，景帝即位，随即免去邓通的一切职务，邓通只好在家中闲居。没过多久，有人告发邓通私出西南在外铸钱。景帝派官吏调查，果然有此事，以此定邓通的罪，没收了邓通的全部家产，最后，邓通还欠下了几百万的债。长公主赐予邓通的钱，被官府统统没收，身上不能留一个钱。长公主让人给邓通送去衣食，也不让使用。邓通在别人家里寄食，死在别人的家里。

赵谈，以观察星象受到文帝宠幸，北宫伯子以长者仁慈爱人，受到文帝尊敬，被亲近，但都比不上邓通。

韩嫣，字王孙，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孙子。武帝还是胶东王时，韩嫣与胶东王同席读书，关系亲密，后来，胶东王被立为太子，与韩嫣的关系更加亲密。韩嫣善于骑射，为人聪明。武帝即位，谋划讨伐匈奴，韩嫣首先响应，练习武艺，为此更加受到武帝信任，官至上大夫，武帝给予韩嫣的赏赐类似于邓通。

韩嫣可以与武帝同起同卧。江都王刘非入朝，跟随武帝在上林苑打猎。武帝的车驾还没有来到跸道上，先派韩嫣乘坐副车，率领几百名骑兵，在前面开路，打探野兽。江都王刘非看到后，以为是天子的车驾，让从者退后，自己伏在道旁谒见皇帝。韩嫣驶过，没有看见。车辆过去后，江都王才知道不是皇上，勃然大怒，回到宫中，向皇太后哭诉：“奏请将封国交还给天子，愿意回到宫中宿卫，与韩嫣比试高低。”太后因为此事，对韩嫣也有了看法。韩嫣作为侍中，可以自由出入永巷。结果，韩嫣与宫中的侍女发生奸情，传到太后耳中。太后大怒，派使者赐韩嫣自杀，武帝连忙谢罪，仍然得不到宽恕，韩嫣只好自杀。韩嫣的弟弟韩说也受到武帝信任，以军功受封为案道侯，在巫蛊案中，被戾太子所杀。韩说的儿子韩增受封为龙雒侯，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有自己的传记。

李延年，中山国人。李延年及父母兄弟姊妹都是乐人，因为犯法，李延年受了腐刑，在狗监当差。平阳公主告诉武帝，说李延年的妹妹善于跳舞，武帝看了很喜欢，召入永巷，李夫人得到宠幸。武帝召李延年，并宠信他。李延年善于唱歌，能唱很多新创制的歌曲，当时，武帝正在建立祠庙，祭祀天地，需要创制一批新乐曲，诏令司马相如等创作颂辞。李延年按照天子的意思，为颂辞配上弦乐演唱。李夫人受到武帝宠幸，生下昌邑王刘髆，此后，李延年更加受重用，担任协律都尉，佩带二千石官员印绶。李延年与武帝的关系亲密，同起同卧，受到的宠信类似于韩嫣。李延年的弟弟李季与宫中侍女淫乱，出入宫廷，肆无忌惮。李夫人去世后，天子的宠信很快退去，李延年兄弟二人被灭族。

再后来的宠臣，大抵都是外戚。像卫青、霍去病，受到武帝宠信，但他们以自己的能力，为朝廷做出了很大贡献。

石显，字君房，济南郡人；弘恭，沛郡人。二人在少年时，因犯法受了腐刑，在宫中担任黄门郎官，经选拔担任尚书，在宣帝朝担任中书官。弘恭熟悉法律条令及朝廷的行事方式，善于书写奏章、诏书，工作称职，升任尚书令，石显升任尚书仆射。元帝即位几年，弘恭病逝，石显继任尚书令。

在当时，元帝有病，不亲自上朝处理政事，在宫中以音乐消遣，石显担任尚书令，作为宦官，没有外戚勾结，精力专注于朝政，受到元帝信任。元帝将政事交予石显处理，无论大小，经过请示，石显就可以做出决定，因此格外显贵，朝中百官不得不仰视石显。石显为人乖巧，又聪明，熟悉政务，能够细致入微地体察君王的旨意，内心深藏不露，以诡辩伤人，一旦受到忤逆，即使睚眦小事，也会以汉法加以报复。元帝初元年间，前将军萧望之及光禄大夫周堪、宗正刘更生兼给事中。萧望之负责尚书事务，知道石显专权邪僻，于是向元帝谏言：“尚书是百官之本，掌握中枢机要，应该选择通晓政令，处理政务公正的官员担任。在武帝朝，武帝游乐于后宫，才任用宦官，这种做法不符合古制。应该罢免宦官尚书，按照古制，皇帝不能亲近刑余之人。”元帝没有听从劝告，此项奏议触犯石显，三人都受到石显陷害，萧望之自杀，周堪、刘更生被免官，遭到禁锢，不再受到重用，详情记载在《萧望之传》中。再后来，太中大夫张猛、魏郡太守京房、御史中丞陈咸、待诏贾捐之密封上奏，向元帝谏言，揭露了石显的不法行为。石显指使他人构陷这些大臣的罪行，京房、贾捐之被斩首示众，张猛在公车署自杀，陈咸减死罪，判处髡发，服城旦刑。再后来，郑县县令苏建得到石显的一封私信，上奏朝廷，苏建也因为其他事，被判为死罪。从此后，朝中公卿以下官员畏惧石显，不敢轻举妄动。

石显与尚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死党，愿意依附他们的人都可以得到好的职务。百姓为此编出歌谣：“牢梁石显，五鹿充宗！官印累累，绶带重重！”意思是说他们把持朝政，可以授人以官职，气焰熏人。

石显看到左将军冯奉世父子作为朝中公卿，是有名望的大臣，冯奉世的女儿是元帝的昭仪，欲拉拢冯氏，于是向元帝推荐冯昭仪的哥哥谒者冯逡，说冯逡注重品行修养，仪态端庄，可以侍奉皇上。元帝召见冯逡，任命为侍中，冯逡奏请与元帝单独谈论朝政，一听到谈的是石显专权，元帝勃然大怒，遂罢免冯逡，又回去担任郎官。再后来，御史大夫职务空缺，朝中大臣推荐冯逡的哥哥大鸿胪冯野王，说冯野王的品行能力天下第一，元帝咨询石显，石显说：“九卿中没有人超过冯野王。可是，冯野王是冯昭仪的哥哥，臣担心，后世人会因此事议论陛下，说皇上越过朝中其他贤者，只亲近后宫贵戚，任命他们为朝中三公。”元帝说：“你说得对，我也这样想。”于是下诏称赞冯野王，但是弃之不用，详情记载在《冯野王传》中。

石显清楚，自己在朝中擅权，政务权柄掌握在手里，天子一旦有了耳目，就会从中挑拨离间，为使皇帝对自己深信不疑，想出一件事来让元帝检验。石显出宫到官署安排某事，事先向元帝禀报此行的目的，担心时间晚了，宫门关闭，请求元帝下诏，让宫中官吏到时开门，元帝答应了。石显故意在半夜返回，称皇上有诏，让人开门。此后果然有人上书，弹劾石显专权矫诏，让人半夜里打开宫门，元帝事先知道此事，笑着将上书交给石显看。石显借此对元帝讲：“陛下信任小臣，将很多事情交予小臣办，朝中群臣莫不妒忌，早就想陷害臣，像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只有明主心里清楚。微臣卑贱，确实不能以一身让群臣满意，只好听任天下人怨怼，臣愿意交还枢机要务，到后宫做些扫除杂役，死无所恨。只是恳请陛下哀怜，给予公平裁定，让小臣得以存活于世间。”元帝听了石显的话，很可怜他，多次勉励石显，还多次赏赐。元帝的赏赐和石显收到的贿赂，多达一万万。

石显听说朝中群臣忿忿不平，说前将军萧望之自杀身亡，是由于自己陷害。萧望之是名儒，石显担心天下学子会与自己过不去，结成了心病。在当时，熟悉经书而又有气节的琅琊郡士人贡禹担任谏议大夫，石显为拉拢士人，多次派人向贡禹示好，向元帝推荐贡禹。后来，贡禹位列九卿，担任御史大夫，石显对贡禹礼节周到，殷勤备至。朝中议论的人因此称赞石显，认为石显并没有谮毁萧望之。石显善于权谋，取信于君王，此类事情很多。(www.xing528.com)

元帝末年，生病卧床，很喜欢定陶恭王刘康，石显拥护太子刘骜，出了很多力。元帝驾崩，成帝即位，随即转任石显为长信宫太仆，俸禄为中二千石。石显失去倚靠，离开宫中权力核心，之后几个月，丞相、御史大夫条奏石显此前犯下的罪行，石显的同党牢梁、陈顺全部被免官。石显和妻子被贬谪回原籍，在路上又气又恨，不肯吃东西，死在返乡的途中。石显生前结交的党羽，通过石显获取官职的官员，全部被免官。少府五鹿充宗被贬谪至玄菟郡，担任边郡太守，御史中丞伊嘉被贬谪为雁门郡都尉。长安人编出歌谣：“伊嘉贬雁门，五鹿贬玄菟，牢梁、陈顺丢职务。”

淳于长，字子孺，魏郡元城县人。年轻时，淳于长以太后外甥身份，担任黄门侍郎，还未受到重用。大将军王凤有病，淳于长在床前伺候，早晚不离左右，表现出甥舅情义。王凤去世前，把淳于长托付给太后和成帝。成帝很欣赏淳于长有信义，任命他为校尉诸曹，后来，转任水衡都尉、侍中，再后来升任卫尉，成为朝中九卿。

在当时，赵飞燕在宫中受到成帝宠幸，成帝欲立赵飞燕为皇后，太后以其出身卑微，不同意此事，淳于长在东宫为成帝解释。过了一年多，赵飞燕终于被立为皇后，成帝感谢淳于长，淳于长此前还有罢修昌陵的谏言，成帝下诏说：“此前，将作大匠解万年奏请营造昌陵，使得海内疲弊，侍中卫尉淳于长多次谏言：停止将百姓迁至昌陵，已经迁去的，让他们返回家乡。朕将淳于长的奏议交予公卿们讨论，大家都同意淳于长的意见，淳于长首先提出谏言，百姓获得安宁。赐淳于长爵关内侯。”再后来，成帝封淳于长为定陵侯，开始信任重用他，淳于长在朝中的地位超过公卿。在京师外，淳于长结交诸侯、州牧、太守，接受的贿赂、赏赐累计达亿万，用这些钱，淳于长娶了很多妻妾，沉湎于声色，不遵守朝廷法度。

此前，许皇后因为笃信旁门左道，遭到废黜，移居长定宫，她的姐姐许孊是龙额思侯的夫人，在家中寡居。淳于长与许孊通奸，又娶许孊为小妾。许皇后通过许孊贿赂淳于长，欲请求成帝，重新成为婕妤。淳于长接受许皇后的金钱、乘舆、服饰及其他宫中御物，前后达一千余万钱，诈称代许皇后向成帝求情，立许氏为左皇后。许孊每次进入长定宫，淳于长都会让许孊带去书信，在信中调戏许皇后，用语淫秽、侮慢，这样传递书信，接受许皇后贿赂，达数年之久。在当时，成帝的舅舅曲阳侯王根是大司马骠骑将军，已经辅政几年，因为长期有病，多次请求乞骸骨退休，淳于长以外戚在朝中位列九卿，按照位序，有可能取代王根。王根哥哥的儿子新都侯王莽内心嫉恨，听人讲淳于长娶了许孊，还收受长定宫的贿赂。王莽在曲阳侯王根身边侍疾，就近告诉王根：“淳于长看到将军久病，很高兴，认为自己可以取代将军辅政，已经私下里安排官员。”同时将淳于长的罪行讲给王根听。王根听了大怒，说：“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奏报皇上？”王莽说：“不知道将军的意思，不敢讲。”王根说：“马上到东宫奏报。”王莽遂求见太后，在太后面前详细讲述淳于长骄奢淫逸，有企图取代曲阳侯的野心；还在舅母面前先上车，极其无礼；私下里与长定宫贵人的姐姐通奸，收受贵人衣物。太后听了大怒，说：“我的外甥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马上去报告皇帝！”王莽随即向成帝奏报，成帝免去淳于长的职务，将淳于长遣送回封国。

当初，淳于长担任侍中，在两宫之间传话，关系亲密。红阳侯王立没有被任命为大司马，辅佐朝政，王立怀疑，这是淳于长谮毁所致，于是怨恨淳于长。成帝知道这个情况。及至淳于长被贬回封国，王立的长子王融紧随淳于长来请求车骑，淳于长用珍宝通过王融贿赂王立，王立又为淳于长讲好话。成帝对王立的态度变化产生怀疑，将此事交予有关部门调查。有关部门逮捕王融，王立让王融自杀，以此灭口。成帝更加怀疑有阴谋，遂逮捕淳于长，关在洛阳诏狱。经彻底追查，淳于长交代写信戏弄长定宫前皇后许氏，阴谋立许氏为左皇后，犯下大逆罪，死在狱中。淳于长的妻子、儿女受到牵连，被流放至合浦，母亲若不得不返回原籍。红阳侯王立被贬回封国。将军、卿大夫、郡太守因为此案受到牵连被免去官职者有数十人。王莽取代王根，担任大司马，过了很久，王莽将淳于长的母亲及儿子淳于酺接回长安。后来，淳于酺有罪，王莽杀了淳于酺，将其家属贬回原籍。

当初，淳于长以外戚受到成帝信任，受到的宠幸不及富平侯张放。张放与成帝同起同卧，经常陪侍成帝微服出宫游玩。

董贤，字圣卿，云阳县人。董贤的父亲董恭担任侍御史，董贤担任太子家中舍人。哀帝即位，董贤以太子旧属担任郎官。两年后，有一次，董贤在殿下报时，因为长相美貌动人，很讨人喜欢，使哀帝对其颇有好感，又是原来认识的，就问：“这是太子舍人董贤吗？”让人引上殿来讲话，任命董贤为黄门侍郎，从此后，董贤受到宠幸。哀帝了解到董贤的父亲董恭在云中县担任官吏，当天就任命董恭为霸陵县令，升任光禄大夫。董贤日渐受到哀帝宠幸，升任驸马都尉兼侍中，出宫与哀帝同乘一辆车子，入宫随侍在左右，十天内，董贤得到上千万赏赐，其贵宠震动朝野。董贤与哀帝同起同卧，有一次午休时，董贤的身体压住哀帝的衣袖，哀帝要起床，董贤还没有睡醒，哀帝不愿意惊动董贤，竟然将衣袖割断才起床。其恩宠达到如此程度。董贤性情温柔，善于逢迎，以媚态讨皇上喜欢。每当休息日，他都不肯出宫，而是为哀帝照看医药。哀帝认为董贤难得回家休息，下诏让董贤的妻子出入宫廷，为董贤在宫中安排房子，就像官吏的妻子住在为官吏准备的宿舍。还把董贤的妹妹召入后宫，封为昭仪，位置仅次于皇后，把董昭仪住的宫殿更名为椒凤殿，与皇后住的椒房相对应。董昭仪与董贤的妻子在内宫侍奉哀帝，哀帝赏赐董昭仪和董贤的妻子，每人都是上千万。哀帝提拔董贤的父亲董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享有食邑，后来升任卫尉，提拔董贤的岳父为将作大匠，任命董贤的弟弟为执金吾。哀帝下诏，将作大匠在北阙旁，为董贤修建宅邸，宅邸有前后殿，大门洞开，土木工程巧夺天工，殿里的廊拄阑干披上锦缎。就连董贤的家童奴仆也能得到哀帝赏赐。哀帝还将武库的兵器、上方署掌管的珍宝，一并赏赐董贤。域外送来的贡品，哀帝把最好的赏赐给董贤，董贤使用的乘舆、穿戴的服饰与皇帝一样。哀帝还将东园制造的棺椁，帝王才能享用的金缕玉衣，预先赏赐给董贤，对其照顾周到。又诏令将作大匠为董贤在哀帝的义陵旁选地建造墓冢，墓园建有休息用的便房，存放丧葬用的黄肠题凑，外边设置神道，墓垣周围达数里，门阙高大，窗棂繁华。

哀帝欲封董贤为列侯，还未找到机会，恰好待诏孙宠、息夫躬等告发东平王后在祭祀时诅咒哀帝，哀帝逮捕东平刘云及王后，交予有关部门惩治，全部判为死罪。哀帝诏令，说息夫躬、孙宠通过董贤告发东平王谋逆，下诏按照功劳封董贤为高安侯，封息夫躬为宜陵侯，封孙宠为方阳侯，各享受食邑一千户。不久，哀帝又增加董贤食邑为二千户。丞相王嘉一开始就怀疑东平王案是冤案，痛恨息夫躬等造谣生事，多次劝谏哀帝，认为董贤扰乱国家制度，为此，王嘉以言获罪，被捕入狱，死在狱中。

哀帝即位初，哀帝的祖母傅太后、母亲丁太后还在世，傅氏、丁氏两家外戚很尊贵。傅太后的堂弟傅喜担任大司马，在朝中辅政，多次劝谏哀帝，失去傅太后信任，被免官。哀帝的舅舅丁明代替傅喜担任大司马，刚上任，也很痛恨董贤受宠专权，丞相王嘉去世，丁明同情王嘉的遭遇。哀帝器重董贤，欲安排董贤更高的职务，又恨丁明阻拦，遂制册书，免去丁明的职务，说：“此前东平王刘云贪婪，妄图篡夺皇位，在祭祀时诅咒皇帝，东平王后的舅舅伍宏佯称懂得医术，在宫中任待诏，与校书郎杨闳勾结，企图谋逆，阴谋祸乱皇室。幸亏有祖宗神灵护佑，董贤等及时揭发，将他们逮捕法办。丁将军的堂弟侍中奉车都尉丁吴、本族叔父左曹屯骑校尉丁宣，知道伍宏和栩丹、东平王后关系亲密，丁宣任用栩丹为官属，丁吴与伍宏相勾结，关系很好，多次称赞推荐伍宏。伍宏有丁吴的推荐，得以施展邪术，通过邪术，几乎危及社稷，因为恭皇后的原因，朕不忍心惩治。丁将军位尊任重，在朝中不能树立威信，倡导义行，消除隐藏的祸患，又不能疾恶如仇，与刘云、伍宏划清界限，却处处非难君王，阿谀丁宣、丁吴，甚至替刘云辩护，说刘云遭到朝中群臣诬陷，又亲自告诉朕，说：伍宏懂得医术，死了可惜，董贤等人获得侯爵，得到的赏赐太过分。丁将军妒忌忠良，诽谤有功，令人痛心，呜呼！人们常讲：‘君的身边不能有谋逆者，一旦有，一定要惩治。’在春秋时，鲁国大夫季友毒死叔牙，《春秋》认为季友做得对；赵盾没有讨贼，被认为弑君。朕不愿意让将军陷于重刑，以敕书告知将军，将军仍然执迷不悟，又与丞相王嘉勾结，使得王嘉有所依靠，得以欺君罔上。有关官员奏请按照法律逮捕将军，送进监狱，朕想到肌肤至亲，不忍心惩治。请交还骠骑将军印绶，免官回家休息。”哀帝任命董贤代替丁明担任大司马卫将军，哀帝制册书：“朕接受天命，按照古制，封你为三公，作为辅弼大臣，要尽心竭力，统领百官，绥服远方，匡正政事，处事公平。天下百姓，受制于朕，以将为命，以兵为威，要慎重行事！”受命当年，董贤只有二十二岁，虽然身为三公，却只在宫中活动，负责尚书事务，百官通过董贤向哀帝奏事。董贤的父亲董恭不宜再担任九卿，转任光禄大夫，俸禄为中二千石。董贤的弟弟董宽信代替董贤，担任驸马都尉。董氏亲属担任侍中或诸曹，参加朝会，其受宠程度在丁氏、傅氏以上。

第二年，匈奴乌珠留单于到长安拜谒皇帝，哀帝举行宴会招待，群臣在左右陪侍。乌珠留单于很奇怪，大司马董贤怎么会这么年轻，问翻译，哀帝让翻译解释：“大司马（太尉）年少，以贤能居于高位。”乌珠留单于起身再拜，祝贺汉室获得贤臣。

此前，丞相孔光担任御史大夫，董贤的父亲董恭担任侍御史，是孔光的属下。董贤担任大司马，与孔光一样，并列三公，哀帝示意董贤拜访孔光。孔光儒雅谦让，知道哀帝欲让董贤在朝中尊贵，听到董贤要来，于是穿戴整齐，在府门外迎候，看见董贤的车子，孔光向后倒退着迎接。董贤的车子抵达中门，孔光退入阁中，董贤下车，孔光再出来拜谒，迎送都非常谨慎恭敬，不敢以对待普通宾客的礼仪对待董贤。董贤回去告诉哀帝，哀帝听罢，很高兴，任命孔光哥哥的两个儿子为谏议大夫兼宫中常侍。董贤的权势可以比肩君王。

在当时，成帝的外戚王氏在朝中已经衰落，只有平阿侯王谭的儿子王去疾，在哀帝还是太子时担任太子家中庶子，受到信任，哀帝即位，王去疾担任侍中兼骑都尉。哀帝认为，王氏在朝中已经没有在位者，欲以旧恩亲近王去疾，又任命王去疾的弟弟王闳为中常侍。王闳的岳父萧咸，是前将军萧望之的儿子，做了很长时间郡太守，因病免职，后来，王闳担任中郎将，兄弟在朝中并列，董贤的父亲董恭仰慕王氏，欲与王去疾结为姻亲。王闳为董贤的弟弟驸马都尉董宽信，向萧咸请求娶萧咸的女儿为妻子，萧咸惶恐不敢当，私下里对王闳讲：“董公是当朝大司马，皇帝册书里讲‘允执其中’，这是尧帝禅位予舜帝时的用语，不是授命三公时的用语，朝中老人们看到了，莫不心惊胆战。普通人家的孩子哪里敢高攀！”王闳是何等聪明，听了萧咸的话，内心已经会意。回去报告董恭，向他转达萧咸的谦卑之意。董恭叹息道：“我董家有何对不起天下人的，被人畏惧成这样！”心中怏怏不乐。后来，哀帝在麒麟殿置酒，董贤父子以及董氏亲属陪宴，王闳兄弟侍中中常侍都在旁边陪侍。哀帝喝得有些醉意，看着董贤从容笑着说：“我要效法尧帝禅位予舜，怎么样？”王闳上前奏道：“天下是高皇帝打下的天下，不是陛下私有的。陛下继承皇位、奉祀宗庙，应当将皇位传予子孙，直至无穷。继承问题重大，天子无戏言！”哀帝默然，很不高兴，在座者莫不惊恐，于是将王闳支了出去，以后不再让王闳到宫中侍宴。

董贤的新宅邸落成，高大稳固，大门却无缘无故地损毁，董贤知道后，心中忽忽不乐。又过了几个月，哀帝驾崩。太皇太后诏命大司马董贤到宫中来，在东厢召见董贤，问董贤如何处理丧事。董贤内心恐惧，不知该如何应答，免冠谢罪。太后说：“新都侯王莽此前以大司马为先帝安排丧事，熟悉旧例，我让王莽帮助你。”董贤叩头谢过。太后派使者召来王莽。王莽来之后，按照太后旨意，让尚书弹劾董贤，理由是在哀帝生病时，董贤不能亲自侍奉医药，禁止董贤再进入司马门。董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竟然光着脚，摘下帽子在阙门前谢恩。王莽让谒者以太后名义下诏，在阙门下告诉董贤：“这一段时间，阴阳不调，灾害丛生，百姓蒙受痛苦。作为三公，朝廷的鼎辅大臣，高安侯董贤不能处理政事，身为大司马，不合众心，不能发挥折冲绥远的作用。收回董贤大司马印绶，免官回家休息。”当天，董贤与妻子在家中自杀，家里人惶恐，在半夜里悄悄安葬董贤。王莽还怀疑董贤是假死，有关官员奏请挖掘董贤的棺椁，交予狱吏验尸。王莽又暗示大司徒（丞相）孔光上奏：“董贤质性佞巧，依靠奸诈得以受封为列侯，父子在朝中专权，兄弟受到宠幸，多次得到赏赐，修建宅邸，预造墓冢，僭越制度，效仿天子，穷奢极欲，与诸侯王没有区别，所花费达亿万万计，国库为此而空虚。董贤父子骄横恣肆，对天子使者傲慢无礼，受赐不拜，罪恶昭彰。董贤自杀伏罪，死后董贤的父亲董恭等不知悔过，还用朱砂在棺椁上面画满四季颜色，左苍龙，右白虎，上面画上金银日月，在棺内，为尸体穿上皇家使用的金缕玉衣，至尊无以复加。董恭等幸得以活命，免受刑诛，不宜再在中原居住。臣奏请，没收董氏全部家产充公。通过董贤而获得官职者，一律罢免。”董贤的父亲董恭、弟弟董宽信及家属全部被流放至合浦，董贤的母亲被贬回故乡巨鹿郡。长安城里的百姓一片哗然，到董贤的宅邸来号哭，趁乱窃取财物。官府将董氏的家产变卖，获得四十三亿万钱。董贤的坟墓被挖掘，裸体验尸，而后埋葬在狱中。

董贤生前厚遇官吏朱诩，朱诩自我领罪，来到大司马府，购买棺木、葬衣，收殓董贤的尸骸，重新安葬。王莽知道后大怒，以其他罪名杀了朱诩。朱诩的儿子朱浮在（东汉）建武年间显贵，官至大司马、大司空，受封为列侯。王闳后来担任州牧、郡太守，在任上有政绩，王莽败亡，王闳辞官回家。世祖（刘秀）下诏：“武王伐纣克殷，在闾巷树立匾额表彰商容。王闳注重品行修养，为官期间施行仁政，行事谨慎，在战乱中，官吏百姓没有杀害王闳。诏命补授王闳的儿子为官吏。”又任命王闳的儿子为墨绶官，王闳的儿子在任上去世，这是萧咸的外孙讲的。

赞辞如下：曼妙温柔，令人赏心悦目，这不仅是女子的品性，男色娇媚，同样如此。回过头来看籍儒、闳儒、邓通、韩嫣，受到的宠幸各有不同，董贤受到帝王宠幸，更是登峰造极，父子在朝中同为公卿，可谓位尊权重，人臣无二。然而受到重用，并非自身的才能，不是从正道获得官职，所处位置又超越才能，这些人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爱之过分，其实戕害。汉朝在元帝、成帝朝衰落，在哀帝、平帝朝颓败。哀帝、平帝年间，国家政治已经出现问题。君王有病，又没有子嗣，断了皇位继承人，皇帝重用弄臣，作为辅弼，治理天下，鼎足不稳，栋梁倾斜。一朝帝崩，奸臣擅权，董贤自杀身亡，丁氏、傅氏遭到流放，还殃及母后，母后被幽禁在后宫，最终，王莽篡汉夺位，责任在过于亲近嬖臣，皇帝任用的官员不是仁者、贤者。孔子说：“损者三友。”帝王不能将官职作为礼物，私授予人，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