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延三年,成帝欲向车牙单于夸耀汉朝的富有,汉地拥有胡地所没有的飞禽走兽,当年秋天,成帝诏命右扶风征发百姓进入终南山,向西进抵褒斜道,向东进抵弘农郡,向南进抵汉中郡,张设罗网罝罘(jū fú),捕捉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兔麋鹿,将它们装进槛车,运送至长杨宫射熊馆。沿着山谷走势,用大网围成一个巨大的兽圈,将捕获的飞禽走兽放进兽圈,诏令胡人空手与野兽搏斗,获得的猎物归己。成帝亲临现场观看。在当时,农民不能收获庄稼。扬雄跟随成帝来到射熊馆,返回写下《长杨赋》,借翰林主人、子墨客卿向成帝讽谏。辞赋如下:
子墨客卿向翰林主人询问:“人们常讲,圣王养育万民,应该将仁爱滋润百姓,将恩惠施与万民,所作所为,并非仅为个人。而今,天子在长杨宫狩猎,诏令右扶风,东至华山,西至褒斜,北至巀嶭(jié niè)山,南至终南山,设下标记,布设罗网,诏命千乘万骑,驰骋于林莽荒原,敕令上万汉军,游弋于高山峡谷,军队列阵,夷狄捕猎。斗熊罴,射野猪,栅栏环绕,藩篱为界,真可谓亘古未有之奇观。然而,百姓为此却烦扰不堪,三旬时间,劳苦万民,毫无益处。臣窃以为,不知内情者,会妄加非议,郡县吏民也会认为,皇上娱乐太别出心裁,如果祖宗有知,这些与祭祀毫无关系之事是为了百姓才这样吗!人君应该涵养精神,以淡泊为德,而今欢娱已经超越展示军威,调动军队,也使得军人疲惫,这些不应该看作是皇上的当务之急吧,在下真的困惑不解。”
翰林主人答:“咦,先生怎么这样看待!尊敬的客人,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见外表,未必了解内情。我有些累了,用几句话,难以解释清楚,暂且以例子为证,请客人自我裁断。”
客人说:“好啊,请讲。”
主人说:“前代有强秦,荼毒士人,残害百姓,导致义士奋臂,英雄抗争,俊杰豪客风起云涌,天下陷入大乱,在当时,百姓揭竿而起,上天眷顾高祖,高祖接受天命,顺应潮流,运用谋略,纵横四海,最终推翻暴秦。且看当年,高祖提剑斩蛇,叱咤风云,攻城略地,斩将搴旗,一日数战,难以胜计。遥想当年,高祖蓬头垢面,席不暇暖,饥不择食,盔甲布满虮虱,介胄浸透汗渍,为万民顺天应人,为百姓不避箭矢,解苍生于倒悬,挽华夏之颓运,谋万世之宏策,奠帝王之基业,七年征战,天下归于太平。
“文帝即位,乘风破浪,垂意于国家安定,人民安宁,文帝率先垂范,绨衣陋食,革履简易,不居华屋,不雕文饰。后宫嫔妃,远离珍奇玳瑁,鄙视珍珠美玉,不饰翡翠,摒弃雕瑑,奢侈靡丽不近宫室,妖冶芳菲不御殿堂。文帝俭朴,罢省丝竹宴享之乐,不闻郑卫靡靡之音,正可谓,朝堂内外,玉衡正而天下平。
“此后匈奴猖獗,东夷反叛,羌戎睚眦反目,闽越相互械斗,边郡为之不宁,中原连带遭难。圣武皇帝勃然大怒,整顿军旅,诏命骠骑将军、卫青将军,统率千军万马,势如电闪雷鸣,疾如飙风骤起,风驰电掣,雷霆轰击,践踏草原,撕扯穹庐,穿越沙漠,饮水余吾,追亡逐北,狼奔豕突,却看汉军威武,蹂躏漠北王庭。驱赶骆驼,焚烧帐篷,单于窜逃,属国投诚,尸体填塞坑谷,头颅随草滚动,山石刊刻功绩,老弱俘虏成行,一时间,戎狄哀鸿遍野,疮痍满山,俯首归降者数十万人,昔日悍虏,稽首称臣,匍匐在地,二十余年间,不敢报仇。在武帝朝,天兵征讨,降伏北氐,回戈横扫,南越蛮夷,麾军西征,羌僰(bó)平定,汉军所指,所向披靡。无论远近绝域,以仁义施于四海,以圣德化被戎狄,四夷莫不跷足企盼,贡献奇珍异物,而后,海内晏然,边疆无兵革之患,百姓安居乐业。
“而今朝廷仁厚,圣上倡导教化,兼顾儒学,圣风祥和;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人有不谈王道者,樵夫笑之。然而事业兴隆,难保盛而不衰,太平盛世,还要看到危亡,这即是安不忘危。在过去,丰收年才会用兵,国家要整饬武备,训练甲士,圣上在长杨宫演习骑射,以狩猎演示武功,以擒获猎物振奋士气。所以才有攀登终南山,鸟瞰乌弋国,遥望西域大漠孤烟,远眺戎狄冉冉日出。圣上担心,后世皇帝会沉湎于享乐,忘却国家安危大计,奢侈淫靡,只顾享受安乐,而不整饬武备,车不履险,日不移影,随从人员沉溺其中。圣上谆谆告诫,欲循高祖尚武之遗风,遵文帝、武帝之法度,恢复三王之畋猎,效仿五帝之冬狝。督促农民不误农时,女红不下机杼,婚姻不误年龄,男女不违制度。长幼恺悌,行为至诚,官员劬劳,徭役减省。百年老人可现,孤弱幼童可抚,将帅同心,士卒用命。而后,陈钟列鼓,奏响太平之乐,撞击古磐,奏出祥和之音,悬编钟于虡架,钟声嘹亮,看八佾之舞动,舞姿婆娑;信义为酒醪,安康为佳肴,庙中之乐雍雍,神仙之祐降临;歌曲奏响,雅诗合颂。殷勤备至,此乃神灵赐予之祥瑞。符瑞臻至,以此来禅梁父山,封高泰山之祭坛,光辉普照天下,堪与往世圣贤比肩,岂能将此表面现象,仅看作是奢侈淫靡,只看到骏马驰骋,奔腾于稉稻田野,流连于梨栗果林,庄稼遭受践踏,向众庶夸耀威风,为了捕获猎物,射杀几只麋鹿!盲人难以窥视咫尺,离娄却能洞察千里;客人只看到胡人猎杀野兽,却不知圣朝已赢得天下归心。”
话未讲完,墨客离席再拜,慨然说:“大哉圣朝!这绝非小子所能窥视。今日听先生一席言,茅塞顿开!”
在哀帝朝,外戚丁氏、傅氏、佞臣董贤把持朝政,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很快升任二千石。当时,扬雄正在写作《太玄》,以著述文章洁身自好,淡泊名利。有人嘲笑扬雄,说扬雄为官不成,以文章炫耀,好似用黑色掩盖白色,扬雄听罢,淡然一笑,写辞赋自辩,名字叫《解嘲》。辞赋如下:
客人嘲讽扬子,客人说:“我听说,古时士人奉行的准则:不立于世间则已,立于世间,则要上尊人君,下显父母,手捧玉圭,列于朝堂,封侯拜爵,议论朝纲,获取禄位,安享尊荣,佩印戴绶,朱轮丹墀。而今,先生遭逢明君盛世,身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入金门,上玉堂,迁延岁月数年,却不能为君王谋划一策、献上一计,上取悦于君王,下夸耀于公卿。目如流星,笔如闪电,纵横捭阖,耗费时日于《太玄》五千文,看似枝叶扶疏,妄自解说有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云气,纤者入细微,然而,先生不过侍郎,仅为黄门给事而已。看来,先生的玄色还是难以掩盖白色?做官怎么做到了这种地步?”
扬子含笑而答:“先生不过以为,我官运尚未亨通罢了,岂不知一失足或成千古恨!在古时,周室纲纪废弛,群雄逐鹿,兼并为二十余诸侯,既而合并为战国七雄,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中原。在当时,士无常君,国无定臣,得士者强,失士者亡,因此,士人可展翅高翔,恣意妄为,正可谓:士人扬眉得意,或入世奔走于诸侯,卖身求荣;或隐身伏卧于渊薮,洁身自爱。因此才会有驺衍以诡言骇世,受到重用;孟轲痛惜遭遇乱世,叹息怀才不遇,然而圣人终归是万世宗师。
“而今,大汉东连大海,西接渠搜(在河套地区),南有番禹,北有 (指北方产騊駼马的地方)。东南有都尉,西北有戍守。制敌有纠 (绳索),平叛有斧钺,陶冶有礼乐,教化有《诗》《书》。岁月迁延,整治宫室。天下名士,汇聚于京师;鱼龙杂错,谋划于八方;贤士汇聚,奔走于朝堂;后稷、商契,遍布于寰中;能吏贤臣汇聚;皋陶海内逞能;垂缨冠带,高谈阔论,德能堪比伊尹;五尺孩童,经书琅琅,开口晏婴、管仲;脚踏祥云,入仕者一展抱负;仕途蹉跌,失意者委身沟渠;一朝握权,旦夕间可为卿相;早晚失势,转瞬间即为匹夫;犹如江湖之雀,东海之鸥,乘风凌云不为多;双凫翱翔,前后相随,长空啼鸣不为少。在古时,三贤者(指商代末年微子、箕子、比干)去,可叹殷墟荒废,二老(指伯夷、太公姜尚)输诚,周室兴旺。却看伍子冤死,吴国遂亡;种、蠡谋划,勾践称雄;百里奚入秦,则秦王喜;乐毅出奔,而燕王惧;范雎断齿,穰侯退位;蔡泽貌丑,终于相秦。其实英雄实乃时势所造就而已,并非离了萧何、曹参、张良、陈平、周勃、樊哙、霍光,天下就不能太平;时事变幻,英雄辈出;天下无事,寻章摘句之儒生,自然可以坐而论道,何惧人世艰险。人逢乱世,圣贤唯恐人才不足;人处盛世,庸夫也可安享尊位,享受殊荣。
“古时的士人,抑或像管仲,齐桓公消除仇恨而后拜相;抑或像傅说,商王由布衣拜为丞相;抑或像侯嬴,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抑或像隐士,扮作渔夫与屈原畅谈哲理;抑或像孔子,年过七十而怀才不遇;抑或像虞卿,谈笑间封侯拜相;抑或像隐士,隐居于陋巷;抑或像驺衍,燕昭王执帚为其扫地。士人得到信任,受到重用,则会摇唇鼓舌,奋其笔端,奋臂攘拳,大展宏图。而今皇上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首。有奇谈怪论者定遭怀疑,行为诡异者难免灾祸,善谈者禁声结舌,欲行者慎言谨行。如果让以往的士人生活在今天,对策不能投机,行为违背孝廉,举止远离方正,向皇上妄提谏言,议论朝政是非,了不起也就是一个黄门待诏,谏言会被搁置不用,又怎么可能佩印戴绶,安得青紫?
“我听说,火盛则灭,声隆者绝。观看迅雷烈火,过盛过实,则天收其声,地压其热。富贵人家,鬼窥其室;贵臣掌权,其亡必速;含垢藏锋,善保其身;位极者身危,善守者自全。因此,谦让静默,守道之极;淡泊无欲,邀游寰宇;唯寂寞者方为守德之宅。时移势易,时事转换,彼我易位,清净达观。而今,先生以鸱枭而笑谈凤凰,执蜻蜓而嘲弄飞龙,不亦谬乎!先生笑我以文章回避世俗,岂不是可笑复可叹哉,先生病重矣,不遇臾跗、扁鹊医病,恐怕会病入膏肓,悲夫!”
客人问:“可是我仍然不能理解,不懂得《玄》理,就不能扬名立世吗?范雎、蔡泽,萧何、曹参都懂得《玄》理吗?”
扬子说:“范雎,其实魏国一亡命之徒,断齿折胁,免入牢狱之灾;塌肩缩背,匍匐爬入橐中,以危言耸听打动君王,离间泾阳君,诋毁穰侯,最终取而代之,这也是范雎恰逢时机。蔡泽,崤山以东一介匹夫,相貌丑陋,塌鼻孔,大下巴,垂涎流涕,扣响函谷关,步入强秦,对范雎长揖不拜,向其晓以利害,最终成为丞相,言谈中,扼其咽喉,炕其气焰,附其背而夺其位,正可谓棋逢对手。天下既然已经安定,兵革不再使用,在汉初,高祖原本打算定都洛阳,娄敬拦住车辕,鼓动三寸之舌,建立不朽之功,将中原首都迁至长安,也同样恰逢机遇。五帝(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传下典章制度,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制定礼仪规范,百世不易,叔孙通崛起于秦末,天下安定,遂着手制定汉室的君臣礼仪,这也是时代需要。周代的《甫刑》颓废,秦法残酷,汉建国之后,加以权变,萧何制定汉法,正符合当时需要。如果萧何在唐尧、虞舜时制定法律,则会是荒谬不经;如果叔孙通在夏禹、商汤时制定君臣之礼,将会难以推行;如果娄敬在成周时建议迁都,会被认为蛊惑不道;如果范雎、蔡泽在金日磾、张安世、许广汉、史恭之间摇唇鼓舌,会被认为妖言惑众。因此,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响若迅雷,功若泰山,是因为时代的潮流,他们发挥了作用,都是足智多谋,站在时代潮头的弄潮儿,正因为此,才能够崭露头角。可为还要看可为的时机,顺之者昌;不可为而强为之,逆之者亡。蔺相如在章台建立奇功,四皓隐居于终南山,既而受到重用,公孙弘在金马门任待诏,被武帝一再提拔,骠骑将军建功于祁连山,司马长卿获得娇妻文君,东方朔割肉交予妻子细君。我不敢与以上诸公相比,因此才默默无闻,谨守《太玄》真经。”
扬雄认为,写作辞赋,要着重于讽谏,如果一味堆砌华美辞藻,极尽奢华绮靡之能事,恢宏华丽,即使无人能与之相比,即使有指正时弊的只言片语,观赏者也只能留下浮华印象。在过去,武帝好神仙,司马相如为武帝献上《大人赋》,文中含有讽谏,武帝读后有飘飘欲仙之感觉,有腾空驾云之遐想。由此看来,以辞赋讽谏,适得其反,这就是明证。其效果犹如俳优淳于髡、优孟取乐于君王,为法理所不容,君子以辞赋谏言,其实并不可取,扬雄于是不再写赋。此后,扬雄将注意力放在天象演变,将玄言三摹,分为四份,得出八十一。以此演绎为三摹九据,得出七百二十九赞(爻),符合自然之道。研究《易经》的人,以卦象加以推演;观看《玄》言者,按照《玄》言的数字演绎。《玄》言首先为四重,不是卦象,而是数字。来自天元,推导一昼一夜,阴阳以数字对照律历纪年,九九大运,与天地始终。《玄》言有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爻)。分为三卷,叫一卷、二卷、三卷,与《太初历》对应,参考颛顼历,分为三策:联系吉凶,杂入象类,推布人事,以五行推演,附会道德,仁义礼智。不设定对象,也没有名称,其经义参考《五经》,言之有物,有感而发。由于文字过于艰涩,扬雄又写了《首》《冲》《错》《测》《摛》《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用以解释《太玄》,帮助读者理解,又写了一篇《章句》。《太玄》的内容庞杂,这里不再举例;看过的人都感到文字艰深,难以看懂,学成者更少。有客人诘难《太玄》太深奥,众人难以接受,扬雄又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解难》。内容如下:
有客人诘问扬子:“凡著书者,都会考虑读者的需求,譬如美味佳肴,要合乎客人的口味;譬如音乐,要悦耳动听。而今,先生写的书,辞意艰深,只顾内容恢宏、意趣盎然,犹如骏马驰骋在旷野,漫无边际,好似炭火陶冶于熔炉,庞杂博引,结果令群生瞠目,观者结舌,研读数年,也难以了解其中的奥妙。先生劳苦伤神,经年累月,耗费时间于此,学习者只是殚精竭虑,而得不到任何收获,这就好像绘画的画家漫画于无形,唱歌的歌手呼唤于无声,先生的努力,岂不是徒劳无功?”
扬子回答:“问得好。但凡崇言闳旨,幽微之处,难以被普通读者理解。在古时,人们观察天象,考察地理,审度人法,天是如此广阔浩渺,地是如此广大无边,人的思想又是如此深邃博大,今天读起来,仍然金声玉振。人们会认为他们的著作艰深难懂而弃置一旁?文章写得难懂,是不得已而为之。你难道没有看到,翠色的虬龙,绛色的螭龙,飞升上天,一定会在云雾里腾挪翻滚;不腾云驾雾,岂能乘风而上,遨游于云际?无云气烘托,岂能在云雾里翱翔于九天?日月不运行万里,不能照耀四方;泰山之高,岩石嶙峋,云霞在山际缭绕,雾霭盘桓在川涧。在古时,伏羲氏写作《易经》,经纬天地,以八卦为经,文王附会于六爻,孔子错其象,彖其辞,而后才能开发天地之宝藏,定立万世之基业。古时留下的《典》《谟》经典,《雅》《颂》诗篇,莫不是温润深厚,否则,怎么能发扬鸿烈、彰显光明?因此说,空虚为宰,寂寞为宗;大味必淡,大音希声;大形空旷,大道纡回。正可谓,声音微妙,听到者才不同于众人之耳;形象佳美,看到者才不同于凡俗之目;辞章深奥,感悟者才不同于庸人之查。譬如弹琴的高手,声音高张,触琴面好似蜻蜓点水,附会嗜好,听琴者莫不颔首侧耳,悉心聆听;如果让鼓琴者弹拨高雅的乐谱《咸池》,拨动六根琴弦,再拨弄《萧韶》雅声,再施以千变万化,在座者能附会雅曲者,一定寥寥无几。所以说:钟子期死,伯牙断弦破琴,不再触摸琴面;獶(náo)人逝去,匠人不再持斧妄斫(獶人有泥点溅于鼻上,令匠人挥斧而斫,知道匠人善斫,故敢试之);师旷调钟,知道后世有知音者,能够证明(师旷,春秋晋国乐师,盲人,善辨声乐。晋平公铸钟,乐工认为已调;师旷认为未调,在后世,师涓证明未调);孔子编撰《春秋》,愿后世君子鉴古知今;老聃(老子)有遗言,大道难懂,知我者稀。我的著作,不也是这样吗!”(www.xing528.com)
扬雄注意到,先秦诸子,各以其智慧阐释经学,有些学者旨意相背,后世学者多以诋毁圣人为能事,论著怪异,其中不乏奇谈怪论,以诡辩逞其能,扰乱世人的视听,即使言辞浅薄,经过诡辩者鼓吹,也会迷惑众人,悖逆大道,使一些俗人沉溺于无知妄说,不能明辨是非。及至太史公编撰历史,从六国记事,贯通楚汉春秋,直至武帝,学者的观点与圣人的观点颇有出入,对于是非,有的并不符合经义。经常会有人向扬雄请教,扬雄则以义理解答,既而,扬雄撰写十三卷文章。摹仿《论语》,名字叫《法言》。《法言》的文章,很多没有辑录,这里只列出篇目:
天生育万民,万民懵懂无知,恣肆于情性,民智尚未开化,因此以道理教导万民。撰写《学行》第一。
从周公制定礼仪到孔子,王道是统治的标准,随着王室衰微,离经叛道,诸子百家,学说纷纭。撰写《吾子》第二。
万事皆有其本原,铺陈实施于万端,很难尽善尽美,返璞归真。撰写《修身》第三。
天道苍茫,往昔圣人,孜孜不倦,思谋存真,过则失中,不及则虚妄,不可不查。撰写《问道》第四。
神情恍惚,经纬万方,仁义礼智信,诸般道德,铭记在心。撰写《问神》第五。
明哲煌煌,惠及无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撰写《问明》第六。
妄言周游寰宇,通达神明,探幽微,弘广阔,绝迩言。撰写《寡见》第七。
圣人聪明智慧,经天纬地,冠于群伦,堪为楷模。撰写《五百》第八(古有五百岁出一圣人之说)。
树立政治,鼓舞民众,化被天下,以中和为贵,从中正出发,了解民情。撰写《先知》第九。
从孔子以下,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均以圣人为道德标准。撰写《重黎》第十。
仲尼之后,至汉代建国,德行以颜回、闵子骞为楷模,股肱大臣以萧何、曹参为能臣,以此推论名臣将相,尊卑位序,评定等级。撰写《渊骞》第十一。
君子善始善终,以德、善律己,动由法度,遵循圣言。撰写《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于尊亲,尊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老之欢心。撰写《孝至》第十三。
赞辞如下:扬雄写有自序。在当时,扬雄四十几岁,从蜀郡来到京师游学,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对扬雄的才学赞赏不已,认为扬雄写的辞赋文雅,征召扬雄,任命为将军幕府掾史,又推荐扬雄在黄门任待诏。一年后,扬雄向成帝献上《羽猎赋》,在宫中担任侍郎、黄门给事,与王莽、刘歆共事。哀帝初年,扬雄与董贤同朝为官。扬雄经历成帝、哀帝、平帝三朝,王莽、董贤在哀帝朝升任三公,权倾朝野,所推荐者,都得到提拔,而扬雄历经三朝,却得不到拔擢。王莽篡位,有阿谀逢承的官员,用符命向王莽歌功颂德,为此得到封爵者数不胜数,扬雄始终得不到封侯,因为年老,又是三朝老臣,转任大夫。扬雄淡泊名利,不阿谀权贵,好古乐道,一心专注于文章,希望写成的文章能够传之于后世。扬雄认为,经莫重于《易经》,为此写了《太玄》;传莫重于《论语》,为此写了《法言》;文字学莫善于《仓颉》,为此编撰《训纂》;箴言莫善于《虞箴》,为此写了《州箴》;楚辞写得好,表现深刻者,莫过于《离骚》,扬雄反其意而用之,写了一篇《反离骚》;辞赋写得华丽,没有超过司马相如者,扬雄写了四篇赋;反复斟酌,按照辞赋的要求,摹仿相如的赋体,纵横驰骋。扬雄心思缜密,耻于哗众取宠,当时,人们忽略扬雄辞赋的高雅;只有刘歆、范逡对扬雄非常欣赏,桓谭认为,扬雄的辞赋美妙绝伦。
王莽篡汉,刘歆、甄丰担任上公,王莽以所谓符命自立为皇帝,妄图抬高家族出身,神化家谱。甄丰的儿子甄寻、刘歆的儿子刘棻为此献上符命,不符合王莽的心意,于是杀了甄丰父子,将刘棻流放至远方。受到牵连者,不经过请示就可以收捕。在当时,扬雄在天禄阁校书,治狱的官员来了,欲收捕扬雄。扬雄想,此次一定在劫难逃,从阁楼上跳下来,几乎摔死。王莽听说后,说:“扬雄一向不关心政治,怎么也会陷入其中?”私下里查问原因,原来,刘棻曾经向扬雄学习古文中的生僻字,扬雄不知情。王莽下诏,不再追究。然而京师的人为此事讥讽扬雄:“寂寞著述,为何跳楼;本来清静,又作符命。”
后来,扬雄因病被免职,又被召回担任大夫。扬雄一向清贫,只是喜欢喝些酒,很少有人来探望。有好事者带着酒肴到扬雄家请教学问,巨鹿郡人侯芭经常到扬雄家,向扬雄请教《太玄》《法言》。刘歆也到扬雄家来过,劝扬雄:“何必这样苦了自己!现在的学者,哪一个不是为了追求名利,然而还弄不懂《易经》,你写的《太玄》,又有谁能读得懂?我担心后世人会用你的书去盖酱缸。”扬雄笑而不答。扬雄享年七十一岁,天凤五年去世,学生侯芭为扬雄殡殓、安葬、筑坟,此后又服丧三年。
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听到扬雄去世的消息,问桓谭:“你常常称颂扬雄写的书,扬雄写的书能流传于后世吗?”桓谭答:“一定能流传于后世。只是你我都看不到了。人们总是鄙夷距离自己近的人,而尊敬距离自己远的人,我们都亲眼见过扬子云,他的官禄、爵位、容貌,没有任何动人之处,因此,看不起他写的书。在古时,老聃写了虚无之言两篇(道经、德经),这两篇都是鄙视仁义、非议礼学的,然而后世人喜欢阅读《道德经》,认为它超过《五经》,从汉初文帝、景帝,当时的帝王及史学家司马迁都称颂《道德经》。而今,扬子著书,文义艰深,著述不亚于圣人,如果能遇上帝王赏识,被贤者、智者阅读,受到他们称颂,也一定能超过诸子百家的书籍。”那些讥笑扬雄的儒生认为,扬雄不是圣人,却要写什么经书,就好像春秋时吴、楚国君僭越王号,自称“王”,这都是杀头的罪行。扬雄去世,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他写的《法言》大行其道,而《太玄》还没有出名,扬雄写的书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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