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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汉书》第72卷:王贡,两龚鲍传第42章

时间:2023-10-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成帝朝,成帝的舅舅大将军王凤以重礼聘请郑子真,郑子真慨然拒绝,不肯依附权贵,最终在隐居地寿终。严君平享年九十余岁,晚年依然以卜筮为业,蜀郡人很敬重严君平,至今传说严君平的故事。像王吉、贡禹、龚胜、龚舍,无论做官或隐居,都能够遵循德义,懂得进退的道理。接下来,依然我行我素,王吉再次劝谏,对昌邑王的行为有所约束。

《白话汉书》第72卷:王贡,两龚鲍传第42章

在古时,武王伐纣克殷,拥有天下,把夏禹铸造的九座宝鼎从商都迁至洛邑,伯夷、叔齐鄙视武王的做法,发誓不再食用周粟,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上,他们不食周粟,周代的贤者依然称他们为有德之士。孔子称颂二位贤士,认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孟子》说:“知道伯夷的行为,贪夫会变得廉洁,懦夫能够立志。”“他们在百世前的德行,仍然激励着后人,不是贤士能享有如此殊荣吗?”

汉建国初,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四位贤士,秦末为躲避乱世,隐居在商洛山,等候天下安定。高祖听说他们的盛名,派人召他们下山,却召而不至。后来吕后采用留侯的计策,皇太子以卑辞厚礼,用安车请他们下山。四人来到长安,跟随太子见客,高祖在酒宴上对他们很尊敬,刘盈因此而保住了太子位,详情记载在《留侯传》中。

再后来,谷口县有郑子真,蜀郡有严君平,都懂得洁身自爱,不该穿的衣服不穿,不该吃的宴请不吃。在成帝朝,成帝的舅舅大将军王凤以重礼聘请郑子真,郑子真慨然拒绝,不肯依附权贵,最终在隐居地寿终。严君平在成都市场上卜筮,认为:“占卜是一种贱业,但可以惠及众人。在善恶是非之间,通过龟甲、蓍草,向世人陈述利害。对做儿子的多讲孝道,对做兄弟的多讲恭顺,对做人臣的多讲忠诚,因势利导,劝人向善,听了我卦言的人,一半都会照着去做。”每天只为几个人算卦,挣够了几百钱,足以养活自己,就关上店门,放下帘幕,开始教授《老子》。严君平博览群书,无所不通,特别专注于老、庄哲学,著书十余万言。年轻时,扬雄在成都游学,跟随严君平学习,此后在京师做官,享有名气,多次向朝中大夫称颂严君平。杜陵县人李强与扬雄的关系很好,后来,李强要到益州做州牧,临行前,兴奋地对扬雄讲:“我就要见到你常讲的严君平啦。”扬雄说:“君要准备好礼物,以谦卑的态度去看望严君平,此人有点儿脾气,他会与你见面,但不会屈从于你。”李强听了,不以为然。到了蜀郡,准备好礼物,去看望严君平,始终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看望后感叹:“扬子云的确了解人!”严君平享年九十余岁,晚年依然以卜筮为业,蜀郡人很敬重严君平,至今传说严君平的故事。扬雄著书,称颂当代名士,特别提到严君平与郑子真。扬雄评论:“有人问:君子常叹,人难以在世间扬名,何不依附权贵?答:君子求名,以德为先。梁王、齐王、楚王、赵王,都是当世非富即贵的诸侯国君,却难以成名!谷口县的郑子真,孤傲倔强,不依附于权贵,躬耕垄亩之间,却能享名誉于京师,公卿士大夫能与他们相比吗?公卿士大夫敢与他们相比吗?楚地两龚(龚胜、龚舍),处世高洁,为人清高!蜀郡严君平,深沉含蓄,不做苟且之事,不谋苟且之物,久居幽远之地,不改节操,即使有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的宝物,又怎能与他们的高洁相媲美?以他们为例,士人不就有了学习的榜样!”

从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到郑子真、严君平,这些贤士,都没有做官,而他们的名气却足以激励士人戒贪励俗,他们是近代的逸民。像王吉、贡禹、龚胜、龚舍,无论做官或隐居,都能够遵循德义,懂得进退的道理。

王吉,字子阳,琅琊郡皋虞县人。年轻时,王吉努力追求学问、钻研经术,郡府官吏举荐王吉为孝廉,担任郎官,补任若卢右丞,转任云阳县令,被举荐为贤良,担任昌邑国中尉。昌邑王喜欢游猎,在国中驰骋无度,不知节制,王吉上书劝谏:

臣听说,古时的军队行军,日行三十里,有紧急情况,需要急行军,也只能日行五十里。《诗经》讲:“飙风呼啸,战车飞奔,环视道路,内心凄凉。”意思是说:耳边的风呼啸,已经不是殷代的风,疾驰的战车也不是殷代的战车,为此而哀伤。而今大王在方与县游猎,不到半天时间,就疾驰二百里。百姓要放下农事,为大王引马修路。臣愚以为:为大王的游乐,不应该让百姓耽误农时。在古时,召公到下面视察工作,遇到农忙时节,就在甘棠树下休息,为民众听讼断案。百姓不误农时,各得其所,后世百姓感念召公的恩德,不肯砍伐甘棠树,这才有了《诗经·甘棠》诗的吟诵。

大王不喜欢读书,而喜欢游玩,站在马车上抓着缰绳,在旷野里驰骋不止,口中喊着口令,手不停地调动缰绳,在无休止的游玩中,身体疲惫;早上踏着晨露,白昼车后扬起灰尘,夏天忍受炎阳的炙烤,冬天迎着刺骨的寒风。以大王柔弱的身体,经受这样的折磨,这绝非保养身体、延年益寿,更不是提高品德修养。

在广厦之下、细毡之上,前边有明师辅导,课后有名师督促,为大王讲解圣人的道理,上至唐尧、虞舜的德政,下到商汤、周王的礼仪,向先贤学习仁圣,研究治国的方法,行坐端庄肃穆,为探求真理而废寝忘食,不断地获取知识,这种学习的快乐,不比游玩更高尚吗?学习间隙,俯仰屈伸,锻炼身体,步履进退,充实下肢,吐故纳新,练习肺腑,养息调神,涵养精神,人注重了养生,不比在旷野驰骋更好些吗?大王能够留意这些,心中就会有尧、舜的志向,身体也会像乔、松一样健康,品行得到修养,传到皇上的耳中,自然会得到福禄,安保社稷无忧。

皇上仁圣,至今仍然思念先帝,已经远离宫馆苑囿的享乐,大王也应该这样行事、思考问题,体会皇上的用意。诸侯王与皇上的关系,没有超过大王的,大王与当今皇帝犹如父子,其地位则是人臣,一身兼有两种责任,皇上对于大王很慈爱,如果行为不慎,皇上就会知道,这不是诸侯王享国的福气。臣王吉愚戆,愿大王认真思考。

昌邑王刘贺的行为放荡,但对王吉仍很尊敬,昌邑王下令:“寡人的作为不能无情无义,中尉王吉忠诚,多次指出我的过失。命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脯五束。”接下来,依然我行我素,王吉再次劝谏,对昌邑王的行为有所约束。虽然王吉不负责治民,昌邑国的百姓对王吉很尊敬。

不久,昭帝驾崩,没有后嗣,大将军霍光执掌朝政,派大鸿胪、宗正前来迎接昌邑王。王吉告诫昌邑王:“臣听说,殷商时,高宗居丧,三年不胡言乱语。而今大王要去奔丧,应该日夜哭泣,以表示哀悼,千万要谨慎,不要随意发号施令。不仅在居丧期间,即使南面为君,也要这样。天不讲话,四时照样运行,万物照样生长,愿大王从中得到启示。大将军仁爱忠勇,有谋略,对朝廷的忠诚,天下人都知道,大将军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不曾有过错。武帝驾崩,弃群臣而去,临终前将天下托付于大将军,辅佐幼孤,大将军抱着幼君统理朝政,推行教化,海内晏然,即使周公、伊尹也不过如此。而今,皇帝驾崩,没有后嗣,大将军深思熟虑,认为能够继承皇位、奉祀宗庙者,只有大王,大将军给予大王的恩德,岂能计量!愿大王对大将军敬之事之,朝中政事仍然交由大将军,大王垂拱而治,愿大王留意,常以此为念。”

昌邑王来到长安,即位仅二十余日,因行为淫乱,遭到废黜。昌邑国来的群臣不能举报昌邑王的恶行,令朝廷不了解下情,又不能辅导昌邑王,致使昌邑王陷入大恶,全部被捕入狱,处以死刑。只有王吉和郎中令龚遂,因多次劝谏昌邑王,得以免死,被判为髡发,服城旦刑。

再后来,王吉被重新起用,担任益州刺史,因病辞去职务,又被征召,任命为博士、谏议大夫。在宣帝朝,欲仿照武帝朝旧例,宫中布置、乘御服饰超过昭帝朝。外戚许氏、史氏、王氏在朝中受到重用,宣帝亲理政事,任用能吏。王吉上疏,谏言得失:

陛下事必躬亲,处理朝中政务,每天将帝王图籍置于眼前,考虑国家兴衰,以求得天下太平。每次颁发诏书,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百姓生活有很大改善。臣在想,陛下对天下百姓施与恩德,但还不是当今施政的要务。

能使天下得到大治的明主,并非每朝每代都有,朝中公卿幸得以遭逢盛世,向明主提出谏言,要有长远规划,辅佐明主实现夏商周三代的清明政治,仅限于处理政务,满足于听讼断案,还不是奠基太平的根本。

臣听说,圣王宣德明教,应从身边做起。朝廷没有这方面的安排,还不能说是大治;朝廷大臣不能以身作则,难以令天下百姓受到教化。民众虽然处于弱势,但不能以强力压服,民众虽愚,不可欺也。圣王生活在深宫,以德治理天下,受到天下人称颂,如果施政有过失,天下人就会议论纷纷。帝王身边发生的事会传得很远,选择大臣要谨慎,要有严格要求,朝廷大臣以身作则,他们的行为就是在宣明教化。《诗经》讲:“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指的就是这些。

春秋》讲的大一统,是指天下风俗统一,九州治理号令一致。现在治理百姓的官吏,不是以礼义教化百姓,而是以刑法为手段。欲治理百姓,不知该用什么方式,以个人理解穿凿附会,各取一端,用权谋、诡诈,随意变通,一旦有变化,则难以与时俱进。以至于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地区与地区之间政策不统一,诈伪滋生,官吏滥施酷刑,质朴的风气受到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变得微不足道。孔子讲:“君王治理百姓,没有比推行教化更有效。”这不是一句空话。周室还未制定礼仪时,先王施行过的礼仪,认为可用者先拿来应用。臣以为,陛下秉承上天旨意,继承祖业,与朝中公卿一起,招揽儒生,讲授礼仪,阐明王治,让天下百姓服从教化,其治理一定能赶上成王、康王,其享国也会像殷室高宗。臣想到当今不合乎王道的事情,在此理出,谨上奏朝廷,以供陛下参考。

王吉认为:“夫妇关系,关乎人伦纲常,关乎人的寿命长短。世俗婚姻,嫁娶太早,还不懂得为人父母,就养育儿女,这是推行教化效果不好、百姓早夭的原因之一。百姓聘妻嫁女,没有制度规定,致使贫苦人家无钱娶妻,不能延续后嗣。汉家列侯迎娶公主,诸侯国人迎娶翁主,男子屈身侍奉女子,丈夫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致使阴阳错位,很多女子不守妇道。在古时,衣服、车马、贵贱都有区别,褒有德,别尊卑。如今,上下僭越,人人为所欲为,贪财逐利,比比皆是。周代之所以大治,监狱弃之不用,就是邪的萌芽刚一出现,礼制就会加以制止,不让恶有孳生的机会。”王吉又说:“在舜、汤时,没有三公九卿,重用皋陶、伊尹等贤者为大臣,不仁者远离朝堂。而今,俗吏任用子弟,这些人大多骄横无礼、不通古今,只知道为积累功绩、虐待百姓,对百姓没有益处,这是《诗经·伐檀》讽刺的邪人。应该明确选贤制度,废除任子令。朝廷外戚或故旧,可以让他们得到赏赐、富有,不宜让他们担任职务。罢除宫中的角抵戏,节省乐府开支,减少尚方供应的器物,向天下人宣示,以俭朴治国。在古时,工匠不雕瑑器物,商人不经营奢靡之物,这不是工、商懂得贤明之理,而是教化的结果。民众看到社会风气崇尚俭朴,自然会专心稼穑;百姓一心务农,经商的想法就会受到抑制。”上书的内容大致是这些,宣帝认为王吉的谏言迂腐,也不重用王吉。王吉称病,回到琅琊郡。

当初,王吉年轻时,在长安求学。房东有一棵大枣树,枝条垂挂到王吉住的庭院,王吉的妻子把树上的枣子摘下,送给王吉吃。王吉知道枣子的来处,把妻子休了。房东听说此事,随即砍伐枣树。邻里劝止房东,又劝说王吉把妻子接回来。里中人为此议论:“东家有树,王吉休妇;东家伐枣,休妇归家。”王吉砥砺品行,就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

王吉与贡禹是好朋友,世人称:“王吉在位,贡公弹冠。”意思是说,二人志趣相投。元帝即位,派使者征召贡禹、王吉。王吉年老,在来京的路上去世。元帝很难过,派使者吊唁。

王吉对《诗经》《尚书》《易经》《礼经》《春秋》五经都很熟悉,能够解释驺氏《春秋》,能够教授《诗经》《论语》,王吉赞赏梁丘贺对《易经》的解释,让儿子王骏跟随梁丘贺学习。王骏以孝廉被举荐为郎官。左曹陈咸向朝廷举荐,认为王骏父子是贤者,通晓经学,注意品行,应该树立他们为士人的榜样。光禄勋匡衡也举荐王骏,认为王骏出使诸侯能随机应变,应对自如。后来,王骏担任谏议大夫,出使淮阳国,代表朝廷指责宪王刘钦,又在赵国担任内史。昌邑王被废黜,王吉被捕入狱、服刑,此后王吉告诫子孙,不要在诸侯国任职,王骏告病,辞官回家。再后来,王骏担任幽州刺史,升任司隶校尉。王骏弹劾匡衡,匡衡被免去丞相。王骏转任少府,八年后,成帝欲重用王骏,先任命王骏为京兆尹,以考查王骏的施政能力。此前,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担任大尹,及至王骏担任京兆尹,都是能吏,京师人说:“前有赵、张,后有三王。”薛宣从左冯翊任上代替王骏担任少府,当时,御史大夫职务空缺,谷永上奏:“圣王不以人的名誉考查其任职能力,还要通过施政了解。薛宣的任职能力,已经通过考查。”皇上同意谷永的看法。薛宣担任少府一个月,越过御史大夫,直接担任丞相。王骏代替薛宣担任御史大夫,在朝中同列三公。六年后,王骏去世,翟方进继王骏后担任御史大夫。几个月后,薛宣被免职,翟方进又继薛宣后担任丞相。朝中大臣为王骏感到惋惜,说王骏失去封侯的机会。王骏担任少府时,妻子去世,没有再续娶。有人问王骏原因,王骏答:“我的德比不上曾参,儿子比不上曾华、曾元,哪里还敢再娶妻子?”

王骏的儿子王崇,因为父亲的职务在朝中担任郎官,此后担任刺史、郡太守,在任上有政绩。建平三年,王崇以河南郡太守被调入朝中,担任御史大夫,几个月后,成帝的舅母安成恭侯夫人解放在家中寡居,由长信宫供养,因巫蛊案被捕入狱,王崇密封上疏,为解放辩解。解放的娘家解氏与王崇是亲家,哀帝认为,王崇对朝廷不忠,以册书责问王崇:“朕考虑您的家族几代人享有美誉,越级提拔你。您担任御史大夫以来,没有听说有什么忠诚国家、辅弼朝政的善举,反而心怀奸诈,以花言巧语施救犯罪的亲家,这是大逆,您已经干预朝政,不守法度,不能做下级官员的表率。”将王崇贬为大司农,再后来,又任命王崇为卫尉左将军。平帝即位,王莽执掌朝政,大司空彭宣请求乞骸骨退休,王崇代替彭宣担任大司空(御史大夫),受封为扶平侯。一年后,王崇以有病请求退休,都是为了避开王莽,王莽批准退休,王崇回到封邑。一年后,王崇被服侍的婢女毒死,撤销封爵。

从王吉到王崇,被世人称为清高士人,然而在才气、名望上,王崇不能与祖父辈相比,只是俸禄、官位越做越高,所乘用的车马服饰极尽奢华。王崇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但不积累金银财物,搬家时,行李不过几包衣服,没有余财。王崇退休回乡,也只是布衣蔬食,求得温饱即可。天下人对王氏交口称赞,但对他们在任时的奢侈,也有议论,世人说:“王阳会变黄金。”

贡禹,字少翁,琅琊郡人。贡禹以熟读经书、勤修品行而闻名,被朝廷征召,担任博士,后担任凉州刺史,因病被免,又被举荐为贤良,担任河南县令。一年后,工作失误,贡禹受到河南郡府官员指责,遂免冠谢罪。贡禹说:“既然官帽摘下了,何必再重新戴上!”随后辞职回家。

元帝即位初,征召贡禹,任命为谏议大夫,多次虚心向贡禹请教政事。当时,连年灾荒,农业收成不好,郡国遇到许多困难,贡禹呈上奏章:

在古时,宫廷有制度,后宫不超过九位嫔妃;马匹不超过八匹;宫室墙壁只是粉刷,没有雕饰;使用的家具仅打磨平整,没有雕刻;乘用的车辆,没有彩绘;苑囿不过数十里,帝王还要与民众共同享用;朝廷选贤任能,百姓缴纳赋税,只占收获的十分之一,再没有其他赋敛,民众每年仅服三天徭役,方圆千里都能做到家给人足,千里之外再安排一定的贡赋。天下百姓丰衣足食,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在高祖、文帝、景帝时,按照古制,崇尚俭朴,宫女不过十余人,厩马只有一百余匹。孝文帝穿着粗丝制成的衣服、皮革制作的鞋子,宫中器物,不用金银或繁复雕饰。到了后世皇帝,争相奢靡,一代甚过一代,臣下也竞相效仿,身上的穿着、佩带的宝剑,超过礼制规定,甚至超过君王。君王在上朝入庙时,群臣跟随,难以从服饰上区别尊卑。罔顾礼仪,却不知道这是僭越,是奢侈淫靡,就像鲁昭公讲的:“我哪里有僭越?”

如今,大夫僭越诸侯,诸侯僭越天子,天子又超过天道允许,这种情况日积月累,日甚一日。汉承接衰世,矫正衰乱,补救过失,恢复礼制,全在于皇上率先垂范。臣愚以为:完全按照古制,也不现实;尽力效仿古时的节俭,限制奢靡,还是能做到的。《论语》讲:“君子对于节俭,应该感到快乐。”而今,宫廷规模已经确定,不能再更改,其余者,应尽可能减少。在以往,齐郡的三服官贡献朝廷的衣服,不过十几箱,而今,齐郡的三服官管理的工人就有几千人,一年耗费上亿万。蜀郡、广汉郡贡献金银用器,每年各项花费在五百万。三工官的官费开支需要五千万,东西两个织室同样如此。宫中食粟的厩马有上万匹。臣曾经跟随皇上去东宫,看到皇上赐予宫中的杯盘、几案,雕饰精美,镶有金银文饰。这些不应该赐予臣下当作食具使用。东宫的其他花费更难以计算。天下有这么多人饿死,这就是原因。百姓因为饥荒而死,死了又无钱下葬,暴尸荒野,被猪狗啃食,已经出现人相食,而宫中厩马食粟,吃得太好,还发愁太胖,脾气暴躁,要每天牵出来遛马。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一定要这样才行吗?真是咄咄怪事!在武帝朝,宫中召进美貌女子数千人,以填补后宫。武帝驾崩,弃天下而去,昭帝年幼,霍光在朝中执政,不知道以礼仪纠正,却将很多金银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飞禽,成百上千种珍奇异物埋进墓穴,又将宫女安置在陵园守陵,完全不符合礼制,违逆民心,也未必符合武帝的想法。昭帝驾崩,霍光又照此办理。宣帝驾崩,群臣又按照老办法办理,陛下默然接受。这种做法,实在令人痛心!也让天下人效仿。娶妻妾不加限制,诸侯王的妻妾竟有数百人,有些富贵人家,有钱的官吏,在家中蓄养歌女多达数十人,致使宫中多怨女,宫外多旷夫,影响社会风气。百姓埋葬亲人,竞相充实于地下,追求厚葬。这些错误的根源,都来自宫中,大臣们再循例竞相效仿。

愿陛下思考上古时的俭朴,奉行节俭,减少乘舆服饰器物,减去三分之二。后宫女子能否生育,听天由命,检查后宫,选择贤者留下二十人,其余者让她们回家与父母团聚。各个陵园守陵的女子,只要没有生育,将她们释放回家。仅杜陵(宣帝的陵寝),就有守陵宫女数百人,真是可怜!厩马保留数十匹,保留长安城南的苑囿作为皇家狩猎之地;长安城西南,从终南山以西至鄠县,恢复为农田,以救济贫民。天下正在遭受饥馑,再不大量减损宫中用度,以挽救天下苍生,符合天道吗?天生圣人,是为了万民,而不是让君王恣意享乐。《诗经》讲:“天命难以判断,君王须改弦更张。”“上天注视你,做事情要小心谨慎。”“当仁不让。”君王考虑问题,要时刻想到天地的告诫,参考古往今来的道理,不能屈从于臣下的逢迎,他们只会阿谀逢迎,用讨好保持禄位。臣贡禹怀有忠心,不敢不尽愚意,向皇上表露。

元帝感叹贡禹谏言恳切、真诚,诏令太仆减少喂马的粮食,水衡都尉减少苑囿喂食动物的肉,将宜春下苑交予贫民耕种,又撤销角抵戏及齐郡三服官。元帝任命贡禹为光禄大夫。

不久,贡禹又上书:“臣贡禹年老贫弱,家资不满一万钱,妻子连糠豆都吃不饱,身上穿的粗布衣服,连身体都盖不住。家里有耕地一百三十亩,陛下错爱,召臣来朝中任职,臣卖去田产一百亩,以购买车马。来到长安,陛下任命臣为谏议大夫,职务为八百石,俸禄每月九千二。太官供应吃穿用,又蒙受赏赐,四季有杂缯绵絮衣服,还有酒肉果品,陛下对臣的恩德至为深厚。臣有疾病,宫中侍医会前来为臣治病,托庇陛下神灵护佑,臣得以不死,又活了过来。陛下又任命臣为光禄大夫,职务达到二千石,每月的俸禄达到一万二。陛下给予臣的俸禄、赏赐愈来愈多,臣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身份越来越尊贵,这真的不是草莽愚臣所能承受。臣私下里认为,难以报答陛下对臣的厚恩,日夜惭愧不已。臣贡禹犬马之齿八十一岁,血气衰微,耳目失聪,不能再对朝廷有所裨益,这是人们常讲的尸位素餐,碌碌无为。臣暗自思忖,离开家乡三千里,有一个儿子,十二岁,没有人可以在家中为臣准备棺椁。臣真的担心,一旦颠仆气绝,不能再返回家乡,恐怕会玷污宫中坐席,把这把老骨头丢在这里,孤魂回不到故乡。臣表露私意,恳请允许臣乞骸骨,退休回家,让臣活着回到故乡,死无所恨。”

元帝回复:“朕得以在位时,遇到像伯夷这样的廉臣,像史鱼这样的直臣,能为朕讲解经学,引经据典,不阿谀逢迎,孜孜思考万民的利益,在俗人中难能可贵,因此而亲近先生,愿先生辅佐朕治理国家。一直没听说先生谈起过家庭,现在突然提出要退休回家,是否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是哪些在位的朝中官员与先生意见冲突?此前我曾经嘱咐金敞,让他告诉先生,欲录用先生的儿子,现在先生说出来了,才知道先生的儿子还小。有朝廷保证先生的衣食住行,这不比有一百个儿子还强吗?古人讲,不要总想着家乡,何必把家乡放在心里!先生要多吃饭,注意看病,保养身体。”又过了一个月,元帝任命贡禹为长信宫少府。御史大夫陈万年去世,贡禹代替陈万年担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自从贡禹上任,多次向元帝上书陈述利害得失,前后有几十次。贡禹认为,在古时,百姓没有人头税,从武帝征伐四夷开始,对百姓开始征收重赋,百姓生了儿子才三岁,就要缴纳人口税,因此百姓倍感赋税沉重,苦不堪言,以至于生下儿子就要杀掉,实在是令人痛心。应该让男孩子长到七岁,换了牙齿,再缴纳人头税,每年缴纳二十钱即可。

贡禹还谏言:在古时,人们不以金子作为货币,专心于农业生产,因此有一种说法,一夫不耕,就会有人忍饥挨饿。现在朝廷铸钱,每个铁官要安排很多士卒、刑徒劳动,开山挖掘铜矿、铁矿,一年之内要用十万人以上,一般的农民,一人打的粮食可以养活七个人,也就是说,七十万人要为此而挨饿。在矿山挖掘矿洞达几百丈深,挖去阴之精气,使得地藏空虚,不能含气出云;砍伐山林,没有节制,造成水土流失,水旱灾害频发。自从铸造五铢钱,已经有七十余年,民众因为盗铸钱被判刑的人很多,富人家里的钱财越来越多,仍然不知餍足。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都在动脑子,极力追求华服美食,追求每年十分之二的利息,而不愿意种田缴纳赋税。农家父子暴露在田野,不避寒暑,锄草耙地,手足布满了老茧,还要缴纳赋税田租、禾稿税,还要为乡吏服差役,农民的负担非常沉重。迫使种田的农民弃农从商,乡里耕田的人不到一半。官府虽然将田地赐予贫民耕种,由于负担太重,也不得不贱卖,转而经商。人穷则盗生,为什么?商业获利快,人们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社会上的奸邪难以制止,就是钱惹的祸。要从源头上制止,取消采集珠玉,撤销铸造钱币的官吏,不再铸造钱币。市井也不要进行货物买卖,废除赋税以钱币缴纳的法律,赋税、官员的俸禄及赏赐,以布帛、谷物为主。让百姓专心务农稼穑,像古时一样。

贡禹又谏言:把离宫及长乐宫卫士减去一半,以减轻徭役。又谏言,官府奴婢有十余万,每天游戏,无所事事,还要让百姓缴税养活她们,每年开支达五六亿,应释放她们为庶人,把裁撤的卫士派往边郡,以代替崤山以东的戍卒。

又谏言:宫中的近臣,从诸曹到侍中,其家属不得做买卖与民争利,有违反者免去官职、夺去爵位,不得再担任官职。贡禹又谏言:

在文帝朝,重视廉洁,鄙视贪污,商人或赘婿及官吏受贿犯法者,均遭到终身禁锢,不得再担任官吏。赏善罚恶,不阿亲属,罪行一旦遭到揭露,就予以惩治,疑案从宽,没有交钱赎罪的法律,令行禁止,海内民众普遍接受教化,监狱关押的刑事案犯每年只有四百例,与没有设置监狱差不多。武帝即位,尊贤用士,开疆拓土数千里,自以为功劳很大,遂骄奢淫逸,国家用度不足,就采用权宜之计,让犯法者花钱赎罪,向国库缴纳粮食可以买官,导致人们追求奢侈,官吏不法,百姓穷困,盗贼蜂起,亡命之徒肆虐。郡国官吏害怕追究责任,选择文吏编写计簿,欺骗朝廷,有的还为此升任高官,致使官吏奸宄丛生。武帝选择执法官员,以严刑峻法惩治、威慑官吏及百姓,武帝授予执法官员特权,使得无义而有财者招摇过市,能欺骗朝廷、编写文书者稳坐朝堂,蛮横无畏者担任执法。百姓讲:“要孝悌有何用?财多就光荣。要礼义有何用?会写计簿就行。要谨慎有何用?能震慑官员就行。”那些黥劓、髡钳的刑徒都能做官;行为像猪狗一样的歹徒,只要有钱,就能颐指气使,还被当作贤者。因此,当官致富者成了豪杰,以奸诈牟利者成了英雄,哥哥以此劝勉弟弟,父亲以此告诫儿子,风俗败坏,乃至于是!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犯法者只要能花钱赎罪,就能得到赦免,向天下访求贤者,得不到真正贤者,诸侯国相、郡太守羡慕财利,刑罚不能发挥作用。

欲使国家大治、天下太平,应该撤销赎罪法。诸侯国相、郡太守举荐不实,或贪赃受贿,一律杀头,不能仅仅免官,这样,他们才会用心向善。重视孝悌,轻贱商人,举荐真正的贤者,这样,天下才能实现大治。孔子是一介匹夫,以追求道义,正身律己,不懈追求,名扬四海,成为人们心中的圣人,大家都用孔子的话评判是非。更何况汉朝土地如此辽阔,陛下又有仁德,位居南面之尊,秉持万乘之权,兼有天地之助,欲改变风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以教化端正天下,犹如落水、坠物,不可阻挡。从成王、康王以来,已过去上千年,欲实现大治的君王很多,然而太平盛世却很难见到,为什么?因为舍弃法度,君王按照私意为所欲为,奢侈淫靡,仁义不兴。(www.xing528.com)

陛下感念高祖创业艰难,欲效法文帝的治理,率先垂范,选拔贤士,辅佐朝政,奖赏忠诚、正直的大臣,贬黜、诛杀奸邪的大臣,流放谄谀佞臣,释放守陵宫女,撤销倡乐,远离淫声,拆除祭祀鬼神的甲乙帷帐(甲乙帐:汉武帝所选帐幕。装饰琉璃珠、夜光珠等珍宝者为甲帐,以居神;其次为乙帐,以自居),退还矫饰的贡献物品,提倡节俭,劝勉百姓重视农业,坚持不懈,可以与三王媲美,可以与五帝并列。愿陛下留意,天下百姓幸甚。

元帝采纳贡禹的谏言,诏令百姓生下儿子者,年满七岁再缴纳人口税,从此开始。又撤除上林苑不用的宫馆,裁撤建章宫、甘泉宫卫士,将郡国宗庙守护卫士裁减一半。其余建议虽未全部采纳,但是嘉赏贡禹直言敢谏。贡禹又上奏,撤除郡国的宗庙,制定迭毁礼,超过七座就拆除,这些还没来得及实施。

贡禹担任御史大夫仅数月,病逝,元帝赐予丧葬钱上百万,将贡禹的儿子任命为郎官,后升任东郡都尉。贡禹去世,元帝仍在思考贡禹的建议,颁发诏书,撤除郡国的宗庙,制定迭毁礼。朝中大臣对此有很多议论,详情记载在《韦玄成传》中。

龚胜,彭城人;龚舍,武原人。两地都属于楚国,二龚是楚人。龚胜,字君宾,龚舍,字君倩,二人是很好的朋友,注重名节,世人称颂他们为楚人二龚。年轻时,二龚勤修经学,熟读经书,龚胜担任郡府一般官吏,龚舍还未出仕做官。

有一次,楚王到长安朝见皇帝,听说龚舍是楚人,聘请龚舍在楚王宫担任侍从。龚舍跟随楚王归国,但不愿意在宫中做官,只肯做学问,后来又回到长安。龚胜担任郡吏,三次被举荐为孝廉。制度规定,诸侯国的官员不能在宫中宿卫,只能补为官吏。两次担任尉官,一次担任郡丞,每次到任不久就离开。被州部举荐为茂才,龚胜担任重泉县令,以有病辞职。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推荐龚胜,哀帝在做定陶王时,就听说龚胜的大名,征召龚胜,任命为谏议大夫。龚胜举荐龚舍及亢父县人宁寿、济阴郡人侯嘉。哀帝下诏,召他们到长安来,任命职务。龚胜说:“我看见国家征召巫师、医生,还要派车辆迎接,征召贤者,也应该派车辆迎接。”哀帝问:“大夫来,是乘自己的车子吗?”龚胜说:“是啊。”哀帝下诏,迎接贤者,以后由政府派车。龚舍、侯嘉来到长安后,担任谏议大夫。宁寿称身体有病,不肯来。

龚胜担任谏议大夫,多次上书谏言,说百姓贫困,盗贼猖獗,官吏不善,风俗浇薄,灾异频现,要重视这些。制度造成百姓崇尚奢靡,官府的刑罚又过于严酷,政府赋敛太重,应该提倡俭朴。他提出的观点与王吉、贡禹相同。担任大夫两年,升任丞相府司直、光禄大夫,既而代理右扶风。几个月后,哀帝发现龚胜施政能力不行,又任命龚胜为光禄大夫兼诸吏给事中。龚胜谏言,说董贤扰乱皇家制度,为此得罪了哀帝。

又过了一年多,丞相王嘉上书,举荐原廷尉梁相等,尚书弹劾王嘉:“讲话随意,欺瞒圣上,不道德。”哀帝将奏章交予将军及大臣廷议,左将军公孙禄、司隶校尉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认为王嘉祸乱朝纲,应该按照不道德治罪。龚胜则上书谏言:“王嘉本性邪恶,所举荐之人非贪既虐。王嘉位居三公,使得天下阴阳失和,政事荒废,王嘉应该为此负责。说王嘉祸乱朝纲是对的,举荐梁相等并没有错。”廷议持续到天晚才停止。第二天继续廷议,左将军公孙禄问龚胜:“你所言在典籍中找不到依据,我们将奏章交予圣上裁断,你坚持哪种意见?”龚胜答:“将军认为我说得不对,可以连我一起弹劾。”博士夏侯常看到龚胜和公孙禄吵了起来,起身对龚胜说:“应该按照尚书弹劾的内容定。”龚胜用手将夏侯常猛地推开,嘴里骂道:“滚开!”

又过了几天,再次在朝会时廷议是否应该恢复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庙,参与廷议的大臣都说应该恢复。龚胜说:“应该遵照礼制。”夏侯常又和龚胜吵了起来:“礼制也有变化。”龚胜厉声喝道:“走开!是人的思想在变。”夏侯常恼怒,对龚胜说:“我看你这是何苦,总是对着干,是想在外面捞取名声吗?你就是商代申徒狄一类的人物,死不回头!”

还有一次,夏侯常对龚胜说,高陵县有一位儿子杀了母亲。龚胜奏报朝廷,尚书追问:“这话是谁讲的?”龚胜说:“是夏侯常告诉我的。”尚书让龚胜再去问夏侯常,夏侯常恼恨龚胜多事,就回答:“我听一位百姓讲的,告诉你别往外讲。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就奏报朝廷,这不是在自讨苦吃吗?”龚胜很窘迫,无法回答尚书的追问,只得自我弹劾:与夏侯常争执,玷污朝廷,事情交由御史中丞处理。哀帝颁诏书询问,御史中丞弹劾龚胜:“龚胜身为二千石官员,夏侯常身为朝中大夫,都在宫中兼任给事,参与制定政策,却不能崇尚礼义,在朝堂上出言不逊,疾言厉色,有失大臣风范,倨傲无礼,应该以不敬治罪。”哀帝制诏书:“各罚去俸禄一等。”龚胜谢罪,请求乞骸骨,退休回家。哀帝又给予赏赐,让龚胜的儿子龚博在朝中担任侍郎,将龚胜调出京城,担任渤海郡太守。龚胜称病,没有赴任,过了六个月,免官回家。

哀帝又征召龚胜,任命为光禄大夫。龚胜称病卧床,多次让儿子上书,请求退休,恰逢哀帝驾崩。

此前,琅琊郡人邴汉以品行高尚被哀帝征召,受到重用,官至京兆尹,又担任太中大夫。王莽执掌朝政,邴汉与龚胜一样,向朝廷乞骸骨,请求退休。在昭帝朝,涿郡人韩福以品德高尚被征召至京师,后来昭帝赐予诏书、丝帛,允许韩福退休回家乡。昭帝在诏书中讲:“朕不愿意以官职烦劳韩福,韩福的作用应该在乡里,以孝悌影响乡民。沿途驿站传舍,准备好酒肉招待,为韩福回去的马匹准备草料。当地县长按照时令慰问,每年八月,赐羊一只、酒两斛。韩福不幸去世,赐予双层被卧一套,以中牢礼送葬。”王莽按照旧例,奏报太皇太后,以诏书允许龚胜、邴汉退休。太皇太后诏书:“元始二年六月庚寅,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二位耆艾老臣,因为年老体弱,奏请病退回家。派谒者仆射送上册书诏令:人们常讲,古时的官员,到了年龄可以退休,以礼仪相送,不要让他们在任上耗尽体力。而今,朝中大夫年龄到了,朕不愿意再以官职烦劳大夫,把他们的嫡系儿子或孙子,或庶出儿子、孙子一人,推荐给朝廷。大夫注重品行修养,愿你们安度晚年,得以寿终。赐予丝帛,沿途驿站传舍准备食宿,县令每年按时赐予羊、酒、衣衾,按照韩福退休回乡时的旧例。推荐给朝廷的子孙,一律任命为郎官。”龚胜、邴汉退休回到家乡。邴汉哥哥的儿子邴曼容是一位注重品行修养的高士,当官不愿意超过六百石,超过就请求免官离去,他的名声超过邴汉。

此前,龚舍因为龚胜推荐被征召,担任谏议大夫,因病免职。后来又被征召,担任博士,又因病离去。不久,哀帝派使者到楚国,拜龚舍为泰山郡太守。龚舍的家在武原县,使者来到武原县馆舍,欲让龚舍到县衙拜授太守印绶。龚舍说:“君王以天下为家,何必一定要到县衙?”遂在家里受诏,整理好行装,随即上路。在任上只待了几个月,就上书乞骸骨,请求退休。哀帝再次征召龚舍,走到京兆东边的湖县,龚舍称病重,不能赴任。天子派使者收回印绶,又拜龚舍为光禄大夫,几次赐诏书告知,龚舍不肯动身赴任,哀帝终于同意龚舍回到家乡休息。

龚舍熟读《诗经》《尚书》《易经》《礼经》《春秋》,教授《鲁诗》。龚舍、龚胜回到家乡,郡府二千石官员,一上任就会到家里来拜访,向他们行弟子礼。龚舍享年六十八岁,王莽在朝中执政,居摄年间,龚舍去世。

王莽篡汉,派五威将帅巡行天下,督导风俗教化,将帅来到龚胜的家乡,送上羊、酒表示慰问。第二年,王莽派使者拜龚胜为讲学祭酒,龚胜称有病,没有应召。又过了两年,王莽再次派使者,带着诏书,还有太子师友祭酒的印绶,安车驷马前来迎接龚胜,拜授之后,俸禄为上卿,先赐六个月的俸禄,作为上任时的置装费。使者、郡太守、县里的官吏、乡间的三老、威望很高的当地儒生有上千人,到龚胜居住的里巷聆听宣读诏书。使者欲让龚胜到门外迎接诏书,使者在门外站了很久,等待龚胜。龚胜说病重,把床摆在卧室的西南窗下,头朝东躺在床上,将朝服用衣带固定在身上。使者只好进去,向西走,南面而立,宣读诏书,而后将诏书交予龚胜,行礼如仪,再捧上印绶,将安车驷马送入院里,对龚胜讲:“圣朝没有忘记先生,很多制度还需要完善,等待先生赴任,共商国家大事,按照先生的设想,安定海内。”龚胜答:“我一向愚笨,又年老患病,现在命在旦夕,跟随使君上路,一定会死在路上,此去没有丝毫益处。”使者的话中带有要挟,将印绶强加在龚胜身上。龚胜推却,坚决不肯接受。使者向朝廷奏报:“而今盛夏暑热,龚胜病重,有气无力,可否在秋凉时再出发?”王莽下诏同意。使者每隔五日,与郡太守到龚胜家里问候,对龚胜的两个儿子及门人高晖等讲:“朝廷虚心待先生,还要封授爵位食邑,即使有病,也要搬到政府的传舍养病,以表示有赴任的诚意,这样做,也是为了子孙谋一份产业。”高晖等人将使者的话转告龚胜,龚胜知道自己的话,他们听不进去,就干脆对高晖等讲:“我蒙受汉室厚恩,无以报答,现在年老将死,朝不保夕,旦暮间就要埋入土中,从做人的道理讲,难道以一身去事二姓?将来到了地下,见了故主,我还有何脸面?”龚胜嘱托后事,交代对棺椁丧衣的要求:“衣服只要能盖住身体,棺材能包住尸首即可,不要随俗,扰动家族墓葬,也不要在坟上种植柏树、建造祠堂。”嘱托完这些,不再吃饭,十四天后去世,享年七十九岁。使者、郡太守前来吊唁,按照旧例,赐予双层被卧,隆重祭祀。门人穿缞绖丧衣来吊唁者,有数百人。有位老人来吊唁,哭得异常哀伤,边哭边说:“嗟乎!芳草薰香,终将燃烧;膏油光亮,终将燃尽。龚先生已经寿终正寝,不像我们这些人哪。”说完踉踉跄跄地走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龚胜家在彭城廉里。后世为龚胜在里门刻石,表彰他的德行。

鲍宣,字子都,渤海郡高城县人。鲍宣喜欢读书,熟读经书,担任县乡啬夫,代理束州县丞,又担任县都尉、郡府功曹,被举荐为孝廉,来到朝中担任郎官,后以有病被免职,又担任州部从事。大司马卫将军王商征召鲍宣,推荐为议郎,因病辞官。哀帝即位初,大司空何武征召鲍宣,任命为西曹掾史,非常敬重,推荐鲍宣为谏议大夫,升任豫州牧。一年后,丞相司直郭钦上奏朝廷:“鲍宣为官,施政繁苛,代替二千石郡府官员审理案件,督查官员,超过朝廷规定的六项标准。巡视地方,不按照规定乘坐马车,只乘坐一匹马拉的小车,不住在政府传舍,住在乡亭,被众人议论。”鲍宣被免官。回到家乡几个月,又被朝廷任命为谏议大夫。

鲍宣每次到任,都会上书谏言,他的上书讲求实际,不喜欢浮华言辞。当时,哀帝的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的母亲一样享有尊号,还要封赏其亲属,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司马傅喜提出异议,忤逆傅太后,被免去职务。丁氏、傅氏子弟在朝中受到重用,董贤成了哀帝的宠臣,鲍宣以谏议大夫上书谏言:

臣看到,在成帝朝,外戚在朝中专权,朝中很多大臣结为朋党,充斥朝堂,贤者没有晋升的道路,天下污浊,奢靡无度,百姓生活困苦。在当时,日食出现十次,彗星出现四次。这些危亡征兆,陛下亲眼所见,而今为何又重复前朝的错误!朝中没有骨鲠之臣,那些耆艾老臣、大义凛然的士人,议论古今,言辞感动天地,忧国忧民的士人,臣怎么就看不到?外戚小孩子及宠臣董贤却在宫中自由出入,陛下依靠这些人治理天下,欲让海内安定,实在太难了。而今,世俗把愚蠢当作能力,把智慧看作无能。在古时,尧帝流放四个罪人,世人都认为做得对;而今罢黜一个官吏,众人却会为此而困惑。在古时,判处罪犯,罪人心服口服;现在要赏赐一个人,众人反而不解。朝中大臣为谋私利狼狈为奸,小人日益猖獗。国家的府库空虚,用度不足,百姓流离失所,盗贼蜂起,治理民众的官吏形同盗贼,这些情况,一年甚似一年。

民众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灾害,这是一;政府赋敛沉重,这是二;贪官污吏,肆意盘剥,这是三;地方豪强,贪得无厌,这是四;官吏残酷,徭役无度,这是五;地方扰动,捕捉盗贼,这是六;盗贼劫掠,抢掠财物,这是七。除了七种情况,还有七死:酷吏残酷虐杀,一死;监狱刑讯逼供,二死;无辜受冤,三死;盗贼抢掠,四死;怨仇相报,五死;荒年饥馑,六死;疾病瘟疫,七死。民众要面对七亡,无力自救,要想使国家安定,太难了;民众要面对七死,没有生路,希望监狱空虚,太难了。这不正是朝中公卿、地方郡守、诸侯国相贪婪无度的结果吗?官员身居高位,享受国家俸禄,对百姓却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如何辅弼陛下推行教化?他们只知道谋取私利,满足宾客欲求,结党营私。以阿谀奉承为贤,以尸位素餐为智,像臣鲍宣这样的人,则是愚蠢至极。陛下把臣从民间提拔上来,希望臣对朝廷有所裨益,臣怎么能够饱食终日,安享高官厚禄!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是皇天的儿子、黎民的父母,为皇天管理百姓,对百姓应一视同仁,像《诗经·尸鸠》所讲。而今贫民连糠菜都难以果腹,衣不蔽体,难以养活父母妻子。谈起这些,令人心酸。陛下不予以施救,他们又能依靠谁?奈何陛下只关心外戚及宠臣董贤,一次赏赐就是多少万,他们的奴婢、宾客可以视酒浆如水,视肉菜如叶,看门的苍头、官衙的奴仆都可以暴富!这决非上天之意,汝昌侯傅商无功受封,朝廷的官爵并非陛下的官爵,乃天下之官爵。陛下用人不当,用非其任,而希望上天高兴、百姓心服,岂不是很难!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以诡辩迷惑众人,其权势足以傲视群臣,奸人过于威风,世人会有困惑,应予以斥退。那些外戚,年龄太小,又不通经术,应该为他们延请老师。陛下应该征召原大司马傅喜,让傅喜负责外戚事务。征召原大司空何武、师丹,原丞相孔光,原左将军彭宣,他们都是学问高深、师出有名、通晓经学的大儒,曾经位居三公,享有威信,应该让他们辅佐皇上治理天下,为国家谋划。龚胜此前担任丞相司直,郡国在举荐士人时,非常慎重,三辅的委输官不敢违法,这些人都应该受到陛下重用。陛下不能忍受小忿,斥退何武等,令海内失望。陛下容忍没有道德之人,为何不能容忍何武等贤者!治理天下的君王要能包容天下,不能以一时之快意感情用事。对上会受到皇天责备,对下会遭到黎民怨恨,陛下把谏诤之臣放在一旁,屈尊亲近邪臣,令天下人失望。臣虽然愚蠢固执,难道不知道俸禄、赏赐的好处?难道不知道享受太官的美食,多买些田宅,养活妻子、儿女,不与恶人结怨,以求自保?臣为了大义,担任的职务又是谏诤,不敢不竭尽愚忠。愿陛下留心,从《五经》教义,体会圣人的教诲,警惕天地的告诫。臣鲍宣愚钝,词不达意,略表拳拳忠心,以尽死节而已。

哀帝知道鲍宣是名儒,对他还算宽容。

在当时,郡国发生地震,民众散布谣言,为西王母传递行筹,第二年正月初一,又发生日食,哀帝召见孔光,罢免孙宠、息夫躬,斥退宫中侍中诸曹黄门侍郎几十人。鲍宣再次上书:

陛下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黎民为子,即位以来,天无光明,地震频发,百姓因谣言而惊恐不安。现在,日食在一年的正月初一零时出现,真的令人恐怖。小民在正月初一还恐怕打碎家中的器物,更何况日食!陛下深深自责,避开正殿,让臣下举荐直言士人,检讨过失,斥退外戚及身边尸位素餐的小人,征召孔光,拜为光禄大夫,及时发现孙宠、息夫躬的邪恶,将他们罢黜回家,官员百姓为此而高兴,莫不欢欣鼓舞。天人同心,人心喜悦则天意解。二月丙戌,白虹犯日,连阴不雨,这是上天还有忧愁没有解开,百姓心中仍然有怨恨没有解除。

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与皇上并非亲属,只是因为容貌俊美、巧言令色、阿谀受到重用,陛下对董贤赏赐无度,不惜竭尽府藏,赏赐董贤三座宅邸,还说董贤住得不够宽敞,又将暴室拆毁。董贤父子指使将作大臣修建府邸,董府打更的吏卒都能得到赏赐。董家上坟祭祀,宫中太官为董贤提供食品。海内贡献,用以奉养国君,却送到董贤家,这是天意还是民意?天不可久负,对董贤如此厚遇,其实是在害他。真要爱护董贤,就谢过天地,消除海内对董贤的怨恨,免除官职,送回封国,收回皇家乘舆器物,归还宫中。如此才能保住董贤父子的性命,否则,海内那么多人仇视董贤,很难保证董贤性命无忧。

孙宠、息夫躬不宜享有封国,应褫夺他们的爵位,以警示天下。恳请陛下征召何武、师丹、彭宣、傅喜,让百姓改变对朝廷的看法,顺应天心,整饬朝政,奠定太平基业。

臣身居高门,距离皇宫仅有几十步,臣多次请求觐见陛下,两年没有得到答复,想到海滨遥远,下情难以上达!愿陛下给予臣数刻时间,让臣表达拳拳忠心,即使身赴黄泉,死无所恨。

哀帝读了上书,深受感动,采纳鲍宣的谏言,征召何武、彭宣,当月恢复为三公。拜鲍宣为司隶。哀帝更改司隶校尉名称为司隶,职权类似于丞相府司直。

丞相孔光一年四季要到先帝的陵园视察,丞相府官属走在驰道上,鲍宣出行看到,派官吏拘押丞相府掾史,没收车马,宰相受到羞辱。事情交予御史中丞处理,侍御史到司隶官署,逮捕相关官员,被挡在门外。鲍宣阻止使者执行公务,没有人臣礼,犯下不敬罪,被捕,关押在廷尉署监狱。博士弟子济南人王咸在太学门外高举旗帜,喊道:“愿救鲍司隶的,在旗下集合!”一时间,聚集上千学生。第二天早晨上朝,拦住丞相孔光的车辆,议论纷纷,丞相的车子无法前行,学生又守住阙门上书。哀帝将鲍宣减死罪一等,判为髡钳。鲍宣服刑毕,迁至上党郡,鲍宣认为那里的土地适宜耕种、放牧,又没有那么多豪强势力,容易生活,把家眷安置在长子县。

平帝即位,王莽执掌朝政,已经有篡汉的野心,暗示州郡罗织罪网,以法律惩治豪强及忠于汉室的旧臣、不肯依附的士人,鲍宣、何武等被处死。王莽指名逮捕陇西郡人辛兴,辛兴和鲍宣的女婿许钳来看望鲍宣,吃了饭才走,鲍宣不知道追捕之事,以知情不报被捕入狱,在狱中自杀。

从成帝朝到王莽执政,清名之士还有琅琊郡人纪逡,字王思;齐郡人薛方,字子容;太原郡人郇越,字臣仲,郇相,字稚宾;沛郡人唐林,字子高,唐尊,字伯高。他们都是通晓经学的士人,以行为高洁而闻名于世。

纪逡、两唐在王莽新朝做官,受封为列侯,得到重用,位至公卿。唐林多次上书言事,被认为对新朝忠诚、耿直。唐尊穿着破衣烂衫,用瓦器饮水吃饭,还拿着瓦器送给朝中公卿,被认为做人虚伪。

郇越、郇相是同族兄弟,被州郡举荐为孝廉、茂才,多次称病,被免官。郇越、郇相将先人留下的上千万遗产分送给九族亲属及乡里人,被人认为有节操,行为高尚。王莽篡汉,郇相被征召,受拜为太子四友,在任上病死,王莽的太子派使者赠送丧葬衣衾,郇相的儿子趴在棺材上不肯接受,说:“父亲临终前留下遗言,师友的馈送一概不能接受,父亲生前是皇太子师友,不敢接受。”京师人称赞他回答得妙。

薛方曾担任郡府掾史祭酒,王莽篡汉,征召薛方,没有去,王莽派安车来接,薛方通过使者辞谢:“上有尧舜,下有巢父、许由,而今,明主欲发扬尧舜之美德,小臣愿躲在箕山,做一名隐士。”使者汇报薛方的话,王莽认为薛方比喻得好,没有再勉强。薛方在家中教授经书,喜欢写文章,著有数十篇诗赋。

隃麋县人郭钦,在哀帝朝担任丞相司直,奏请罢免豫州牧鲍宣、京兆尹薛修等,又奏请罢免董贤,被贬为卢奴县令,在平帝朝,郭钦担任南郡太守。杜陵县人蒋诩,字元卿,曾担任兖州刺史,以清廉、耿直而闻名。王莽担任摄政,郭钦、蒋诩以有病被免职,回到乡里,足不出户,在家中病逝。

齐郡人栗融,字客卿,北海郡人禽庆,字子夏,苏章,字游卿,山阳县人曹竟,字子期,都是儒生,辞去官职,不在王莽新朝做官。王莽败亡,东汉更始年间,更始帝征召曹竟,拜为丞相,封为列侯,以此昭示天下贤士,警告逆贼。曹竟不肯接受封爵。赤眉军攻入长安,欲迫使曹竟投降,曹竟手持宝剑,与赤眉军格斗,死在阵中。

世祖(刘秀)即位,征召薛方。在来京师的路上,薛方病逝。两龚、鲍宣的子孙在褒奖名录上有名字,在东汉做了大官。

赞辞如下:《易经》讲:“君子之道,或出或入,或默或语。”处世的方式不同,道理相通,譬如草木,各有芳香。山林之士,去而不返,朝廷之士,入而不出,各有所恃。《春秋》记载的诸侯卿大夫,汉建国以来的将相名臣,享受荣禄,迷恋权位者,有多少人最终失宠受辱,被斩首问罪!而清高、有节操的士人,激流勇退,更显得弥足珍贵。很多清高士人,坚持自律,却没有治世的本领。王吉、贡禹,略高于两龚、鲍宣。至死坚守道义,龚胜确实实践了圣人之道。坚贞不屈,不拘泥于小信,薛方可谓类似。郭钦、蒋诩远离新朝,名节未受到玷污,胜过纪逡、唐林、唐尊等不守臣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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