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王刘交,字游,是高祖的同父异母兄弟。刘交喜欢读书,多才多艺,年轻时,与鲁国人穆生、白生、申公是好朋友,一起向浮丘伯学习《诗经》。浮丘伯是荀况的学生。在始皇焚书时,这些学生离开老师。
高祖兄弟四人,长兄刘伯,次兄刘仲,刘伯去世得早。在秦末起义时,高祖被义军推举为沛公,当时,景驹自立为楚王,沛公让刘仲与审食其留在家中侍奉刘太公,刘交、萧何、曹参等跟随沛公,前去拜见景驹,在途中遇上项梁,沛公与项梁共同拥立楚怀王。沛公率领义军南下,进攻南阳,从武关攻入关中,与秦军在蓝田大战。既而,沛公率领义军驻扎在霸上,再以后,沛公被项王封为汉王,汉王封刘交为文信君。刘交跟随汉王,率领汉军进入蜀郡、汉中。汉王回军平定三秦,与项王争夺天下,最终迫使项王在乌江边自杀,登上皇帝位。在此期间,刘交与卢绾始终跟随在高祖身边,出入卧室,为大臣们传递公文,在内室商量机密。高祖的叔伯兄弟刘贾,在汉军担任将军。
汉纪元六年,高祖撤销楚王韩信的封国,在楚国故地分出两个诸侯国,立刘贾为荆王,立刘交为楚王,楚国领地包括薛郡、东海郡、彭城,有三十六座县邑,因为此前打天下的功劳,高祖封了这二位为诸侯王。高祖又封了二哥刘仲为代王,封长子刘肥为齐王。
当初,高祖还是布衣时,因社会交往,常会带些客人到大哥家里吃饭。大嫂讨厌刘邦带着客人到家里吃饭,有一次佯装饭吃完了,用饭勺刮锅边。客人们听到刮锅的声音,都走了。刘邦进家后,看到锅里还有饭,为此而怨恨嫂子让自己难堪。及至汉建国,高祖在封齐王、代王时,刘伯的儿子没有受封为诸侯王。太上皇为孙子说情,高祖说:“我不会忘记侄儿,只是想,他母亲做人太不厚道。”汉纪元七年十月,高祖封刘伯的儿子刘信为羹颉(jié)侯。
楚元王刘交来到封国,任命同学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在吕后执政时,浮丘伯住在长安,元王派儿子刘郢客与申公到长安,向浮丘伯学习《诗经》。在文帝朝,文帝听说申公对《诗经》很有研究,拜申公为博士。元王刘交喜欢《诗经》,元王的儿子也学习《诗经》,申公为《诗经》作注解,成为后来的《鲁诗经》。元王刘交编辑《诗经》,成为后来的《楚元王诗经》,至今还有流传。
吕后执政时,任命元王的儿子刘郢客为宗正,封刘郢客为上邳侯。楚元王刘交在位二十三年,去世,太子刘辟非在此前已经去世,文帝让宗正上邳侯刘郢客继承王位,这是楚夷王。申公在朝廷担任博士,辞去朝中职务,跟随刘郢客来到楚国,楚王刘郢客任命申公为楚国中大夫。刘郢客在位四年,去世,谥号为夷王,嗣子刘戊继承王位。文帝很尊敬楚元王刘交,元王的儿子,受封的爵位与皇子一样。景帝即位,欲亲近皇室宗亲,封元王刘交的五个儿子为列侯:刘礼为平陆侯,刘富为休侯,刘岁为沈犹侯,刘艺为宛朐侯,刘调为棘乐侯。
当初,楚元王刘交以宾客礼对待同学申公等,穆生不能喝酒,元王刘交每次安排酒宴,为穆生专门准备甜酒。楚王刘戊即位,按照旧例,仍然准备甜酒,有一次忘记准备。穆生退出酒宴:“可以归隐了!现在没有甜酒了,楚王对我的态度已经改变,再不走,楚人就要用铁环套住我的脖子,推到大街上示众啦。”穆生遂称病,在家里修养。申公与白生到穆生家,将穆生从床上拉起来,说:“你怎么不想一想先王刘交如何礼遇我们?为这点儿小事,你怎么能这样做!”穆生说:“《易经》讲:‘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能看出征兆,这是神灵相助!征兆决定此后的事情,决定吉凶祸福。君子要及时采取行动,不要迟疑。’先王刘交以宾客礼对待我们三人,是因为先王还记得同学友情;而今,楚王刘戊忽略这些小事,是因为刘戊已经忘记祖父与我们交友的情谊。已经忘记情谊的人,还能交往吗?这哪里是失礼!”穆生称病,离开楚国。申公、白生仍然留在楚国,与楚王刘戊交往。
楚王刘戊变得荒淫残暴,刘戊即位二十年,薄太后驾崩,刘氏宗亲都要服丧,在服丧期间,刘戊继续与女子同房,被朝廷削去东海郡、薛郡,于是,刘戊暗中与吴国共谋叛乱。申公、白生劝谏刘戊,刘戊不听,将申公、白生关押起来,还强迫他们劳动,穿上囚徒的衣服,在集市上舂米。刘戊的叔叔休侯刘富派人劝说刘戊,刘戊竟然说:“叔叔与我不同心,我举兵起事,首先取叔叔的脑袋。”休侯刘富害怕,与母亲太夫人逃往京师。刘戊即位第二十一年春天,景帝三年,朝廷削去楚国部分县邑的诏书到了,刘戊随即响应吴王刘濞,在楚国造反。楚国相张尚、太傅赵夷吾劝谏,刘戊不听,杀了他们。刘戊起兵与吴军会合,向西攻打梁国,攻下梁国的棘壁,在昌邑南边,刘戊与汉将周亚夫大战。汉军断绝吴楚的粮道,吴楚军粮匮乏,吴王刘濞逃走,楚王刘戊自杀,楚军投降。
汉军平定吴楚叛乱,景帝立宗正平陆侯刘礼为楚王,奉祀元王刘交的祠庙,这是楚文王。刘礼在位四年,去世,嗣子刘道即位,这是楚安王。刘道在位二十二年,去世,嗣子刘注即位,这是楚襄王。刘注在位十四年,去世,嗣子刘纯继位,这是楚节王。刘纯在位十六年,去世,嗣子刘延寿继位。宣帝即位,刘延寿认为,广陵王刘胥是武帝的儿子,天下如果有变,刘胥一定会登基当皇帝,遂暗中与广陵王刘胥勾结,还为后母的弟弟赵何齐娶了广陵王刘胥的女儿为妻。刘延寿与赵何齐商议:“我与广陵王联合,天下一旦有变,我就发兵帮助广陵王,广陵王登上帝位,你今天娶了翁主,到那时,一定会被封为列侯。”刘延寿派赵何齐与广陵王刘胥暗中传递书信,说:“愿意做广陵王的耳目,大王不要行动迟缓,落在别人后边,失去天下。”赵何齐的父亲赵长年向朝廷告发。朝廷将案件交予有关部门审理,证据确凿,刘延寿自杀。刘延寿在位三十二年,撤销楚国。
当初,休侯刘富逃往长安,楚王刘戊造反,刘富受到牵连,被免去爵位,削去宗籍。后来,景帝知道刘富曾多次劝说刘戊,重新封刘富为红侯。刘富的母亲与窦太后有亲戚关系,平定崤山以东叛乱,太夫人奏请留在长安,景帝准奏,刘富的儿子刘辟强等四人奉养祖母,在朝廷做官。太夫人去世,朝廷赐予太夫人墓地,葬在灵户。刘富的爵位传至嫡曾孙,没有后嗣,撤销封爵。
刘辟强,字少卿,喜欢《诗经》,善于写文章。在武帝朝,刘辟强以宗室子弟身份,参加中二千石官员廷议,当时,刘辟强的名气在刘氏宗室中排在首位。刘辟强性情沉静,不嗜权欲,常以读书自娱,不喜欢做官。汉昭帝即位,有人向大将军霍光建议:“将军没有看到前朝吕氏败亡吗?将军身处伊尹、周公的尊位,在朝中摄政,却不能依靠刘氏宗室,不能与他们共事,这很难取得天下人信任,会有覆亡的危险。现在,将军正处在鼎盛之时,皇帝年轻,应该多选用刘氏宗室子弟,多与大臣们商议,不要像吕氏那样,这样做,才能够消灾免祸。”霍光认为有道理,于是选择刘氏宗室可用者。刘辟强的儿子刘德在丞相府任待诏,已经三十几岁,霍光欲起用刘德。有人提醒霍光,说刘德的父亲刘辟强还在,也是先帝信任的人。霍光任命刘辟强为光禄大夫,兼长乐宫卫尉,此时,刘辟强已经八十余岁,还担任宗正,几个月后,去世。
刘德,字路叔,钻研黄老,很聪明,年少时,刘德多次向朝廷提出谏言,在甘泉宫被武帝召见,武帝称刘德为“千里驹”。昭帝即位,刘德被任命为宗正府丞,与其他官员共同审理刘泽(齐孝王的孙子)谋反案。刘德的父亲担任宗正,刘德改任大鸿胪丞,又改任太中大夫,再后来,刘德也担任宗正,与其他官员审理上官氏、盖主谋反案。刘德坚持《老子》知足不辱的观点,妻子去世,大将军霍光欲将女儿嫁予刘德,刘德不敢娶,害怕权势太盛。盖长公主的孙子盖长谭曾经拦住刘德,解释盖长公主谋反之事,刘德严厉斥责盖长公主无礼,不符合皇室的道德规范。侍御史误以为霍光怨恨刘德不愿意娶女儿,弹劾刘德,说刘德诽谤皇帝指定的案件,刘德遭到免职,被贬为庶人,刘德搬到一处荒僻的山野间种地。霍光知道此事,很生气侍御史误解自己的意思,遂召回刘德,任命刘德为代理青州刺史。一年后,再次任命刘德为宗正,与刘德一起商议拥立宣帝,刘德以拥立宣帝有功,受赐爵关内侯。地节年间,宣帝因为要亲近皇室宗亲,加上刘德为人敦厚,宣帝封刘德为阳城侯。刘德的儿子刘安民被任命为郎中右曹,在刘氏宗亲里,像刘德这样获得官职或宿卫皇宫者,有二十余人。
刘德性情宽厚,乐善好施,愿意帮助他人,在审理京兆尹处理过的案件时,刘德平反了许多犯人。刘德家里的财产超过百万,全部用于帮助昆弟或招待宾客,刘德常说:“钱太多,会招来百姓怨恨。”受封为列侯第十一年,刘德的儿子刘向因为伪铸黄金案,被判罪服刑。刘德上书,为儿子辩护,在此期间去世。大鸿胪弹劾刘德为儿子辩护,有失大臣的道德风范,不应该享有谥号。宣帝制诏书:“赐刘德谥号为缪侯,还是要安排祭祀。”刘德的爵位传至孙子刘庆忌,刘庆忌担任宗正,兼任太常,去世后,嗣子刘岑继承爵位,担任诸曹中郎将、校尉,升任太常。刘岑去世,爵位传予嗣子,直至王莽篡汉,封爵才断绝。
刘向,字子政,原名更生。十二岁时,因为父亲的职务,刘更生被任命为辇郎。刘更生长大成人,举行加冠礼,很注重品行休养,在朝中担任谏议大夫。当时,宣帝欲按照武帝朝的行事方式,在身边安排一些士人。刘更生善于写文章,与王褒、张子侨等受到宣帝召见,应对策问,刘向献上赋、颂、文章数十篇。宣帝对神仙术很有兴趣,淮南国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中讲,神仙可以将普通物体变为黄金,以及驺衍重视道学、延长寿命等故事,世上很少有人读过,刘更生的父亲刘德在武帝朝负责审理淮南国谋反案,读过此书。刘更生在少年时也读过,感觉很神奇,将这部书献予宣帝,说这部书指导如何冶炼黄金,宣帝诏令主管冶铸的尚方署负责此事,花了很多钱,并不灵验。宣帝将刘更生交予有关官员查办。有关官员认为,刘更生伪铸黄金,应该判死罪。刘更生的哥哥阳城侯刘安民上书,愿意将一半食邑上交给国家,赎刘更生的罪。宣帝也很欣赏刘更生的才华,过了冬天,赦免刘更生。此时《穀梁春秋》刚刚列于学官,宣帝征召刘更生学习《穀梁春秋》,在石渠阁研究《五经》,拜刘更生为郎中,在黄门当差,担任散骑侍郎、谏议大夫,兼任宫中给事。
元帝即位,太傅萧望之担任前将军,少傅周堪担任诸吏光禄大夫,二人兼领尚书职事,受到皇帝信任。刘更生比萧望之、周堪年轻,但是二人很看重刘更生,认为刘更生是宗室子弟,为人正直,有学问,品行端正,提拔刘更生为散骑宗正,兼宫中给事,与侍中金敞在皇帝身边拾遗补阙。四人同心辅政,对外戚许氏、史氏横行不法,在朝中为所欲为,中书省宦官弘恭、石显玩弄权术多有怨言。萧望之、周堪、刘更生商议,要向皇帝上书,斥退这些佞臣。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谈话内容被泄露,遂被许氏、史氏及弘恭、石显诬陷,周堪、刘更生被投入监狱,萧望之被免去官职。详情记载在《萧望之传》。当年春天地震,夏天,一颗忽隐忽现的客星在昴星、卷舌星之间出现。元帝也认为,处罚得有些重,下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享受奉朝请礼遇。秋天,元帝召见周堪、刘更生,欲任命为谏议大夫,弘恭、石显连忙阻挠,后来,元帝任命二人为中郎。到了冬天,再次发生地震,此时弘恭、石显、许氏、史氏子弟及侍中、诸曹,都愤恨地盯着萧望之等。刘更生害怕,通过亲属向皇帝上书,解释灾变的原因:
臣认为,原前将军萧望之等,都是朝廷忠正无私的大臣,他们希望国家大治,但是得罪了外戚及宫中尚书。现在,连路人都盼望萧望之能够恢复职务,但又担心他们会再次遭受谮毁,说犯有错误的大臣,是否还能得到起用,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臣听说,《春秋》记载,发生地震,是因为在位的大臣气焰太盛。现在,再次发生地震,这就可以证明,不是因为此前三位大臣的过错。在汉初,季布得罪高祖,高祖要判季布的灭族罪,后来,季布被高祖赦免,担任将军,在高后、文帝朝,季布成为一代名臣。在武帝朝,兒宽因为犯有重罪被关押,按道侯韩说向武帝谏言:“前些时,吾丘寿王被杀,陛下为此事仍然后悔不已;现在要杀兒宽,以后会更加后悔!”武帝受到触动,赦免兒宽,兒宽又受到起用,担任御史大夫,此后担任御史大夫的官员,均比不上兒宽。董仲舒因为写了有关灾异的书,主父偃上奏朝廷,董仲舒被捕入狱,判为不道罪,幸亏没有被杀头。再后来,董仲舒担任太中大夫、胶西国相,因为年老退休。朝廷需要制定政策时,还常要向董仲舒咨询。董仲舒成为有汉一代的名儒,董仲舒参与制定的政策,至今对国家有益。在宣帝朝,夏侯胜犯有诽谤罪,被关押在监狱三年,贬为庶人。宣帝再次起用夏侯胜担任长信宫少府、太子太傅,以敢于直言闻名天下,天下人都称颂夏侯胜的美德。至于其他大臣,还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不再逐一列举。犯了错误的大臣,仍然可以为国家效力,有益于天下,以上四个例子,颇能说明问题。
前些时,弘恭弹劾萧望之等人有罪,萧望之等受到惩治,三个月后,再次发生地震。弘恭有病搬出官府,病好后重新在内朝处理政事,仍然天阴下雨雪。这样看来,地震与弘恭有关。
臣愚以为,应该斥退弘恭,以表明对诬陷忠臣的惩罚,重新起用萧望之等,为朝廷疏通进贤的道路。如此,才能打开国中的太平之门,堵塞灾异之路。
奏书呈上,弘恭、石显怀疑是刘更生写的,禀告皇上,要严查奸臣。调查结果出来,刘更生被捕入狱,由太傅韦玄成、谏议大夫贡禹及廷尉共同审理此案。大臣们指责刘更生曾担任九卿,却与萧望之、周堪等共同谋划排挤车骑将军史高、侍中许氏、史氏,挑拨离间外戚与皇帝的关系,欲独揽大权。刘更生等人为臣不忠,侥幸没有被杀,重新得到朝廷起用,不思悔改,继续挑唆他人,扰乱朝政,诬蔑大臣。刘更生再次被贬为庶人。萧望之让儿子上书,为自己申冤,弘恭、石显暗示皇上,让萧望之到廷尉署当面对质。萧望之愤而自杀。至此,元帝才幡然醒悟,但是为时已晚,元帝非常懊悔,提拔周堪为光禄勋,周勘的学生张猛被任命为光禄大夫,兼任宫中给事,二人都得到元帝信任。弘恭、石显更加惶恐,多次诋毁他们。刘更生看到周堪、张猛已经在位,希望再次得到元帝起用,但也担心事情会有反复,于是,刘更生向元帝密封上书:
臣侥幸以刘氏骨肉,此前担任九卿,因为不够谨慎,受到惩处,得到皇上恩典,又再次得到起用。现在看到灾异横生、天地失和,这些均与国运有关。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但想到即使是身居荒野,忠臣也应该报效君王,这是做臣子的道义。更何况刘氏骨肉,再加上旧恩未报!臣愿意向皇上献上愚忠,又担心越职,但想到两件恩情均未报答,作为忠臣应该做的,就是努力向皇上表达想法,即使再回去种田,臣也毫无怨言。
臣听说,在古时,舜帝任命九位官员,他们在朝中和衷共济,相互团结。众贤士在朝中团结,万物在朝外和谐。在当时,用洞箫九次吹奏《韶》乐,迎接凤凰来仪;敲击钟磬,欣赏百兽起舞。四海之内,一片祥和。在周文王时,西部开拓,迎来很多贤士,气氛融洽,在当时,推崇礼让之风,避免因纷争而引起诉讼。文王去世,周公思慕文王的仁义,歌颂文王的圣德,《诗经》讲:“于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在当时,武王、周公秉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天下归心,周室继续拓展先祖的事业。《诗经》讲:“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意思是说,四方因为和谐,汇聚在王室周围。诸侯祥和于下,苍天赐福于上,《周颂》讲“降福穰穰”,还有“贻我厘麰”。厘麰,就是麦子,麦子从天而降。这些都是因为崇尚和谐,有了和谐,才会获得苍天赐福。
在周幽王、周厉王时,朝中不和谐,朝臣间相互诋毁,诗人为此而忧虑,《诗经》讲:“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小人在位,邪议横行,朋比为奸,背离君子之道,《诗经》又讲:“相互诋毁,何其悲哀!谋之则善,否之则违;谋之不善,只能相依!”君子独善其身,不屈服他人的诽谤,为了国家利益,反而受到恶言毁伤,《诗经》讲:“勤恳做事,不敢告劳;无罪受谤,毁誉声高!”在当时,日月昏暗无光,《诗经》讲:“初一辛卯,出现日食,显示凶兆!”又讲:“彼月而微,此日而微,致使下民,为之悲哀!”又讲:“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贤良!”天上出现变化,地上发生地震,泉水涌出,山谷移动。《诗经》还讲:“百川沸腾,山崩地裂,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可怜人们,无动于衷!”霜降的出现不能按照时令,《诗经》又讲:“正月霜降,我心忧伤;民之讹言,流传甚广!”说的就是百姓不能明辨是非,造成舆论哗然。朝中不和谐,是因为贤与不肖共存,导致朝政失和。
从此以后,天下大乱,篡位、弑君、杀戮,各种灾祸频繁出现,周厉王逃到彘地,周幽王被杀。在周平王末年,鲁隐公即位,周室大夫祭伯因为关系不和,逃往鲁国,《春秋》为尊者讳,不说逃走,哀叹灾祸从此开始。周室的尹氏在朝中世代担任卿相,专权跋扈,诸侯相继背叛王室,不再到京师朝见周王,周室愈发衰落。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三十六次出现日食,五次发生地震,两次发生山崩地裂,三次出现彗星,夜间应该闪亮的星星不再出现,一次流星雨,十四次火灾。胡狄三次入侵诸侯,五块巨大的陨石从天上坠落,六次鶃(yì)鸟逆飞,糜鹿大量繁殖,血吸虫、蝗虫肆虐,八哥筑巢,各种异象纷纷出现。白天像黑夜,树上结满冰挂,李树、梅树冬天开花,七月下霜,草木枯死,八月豆荚遭灾,天上落下大冰雹,下雨、下雪时,雷声震震,水灾、旱灾、饥馑、虫灾、蝗灾、螟灾此起彼伏。在当时,祸乱频仍,诸侯有三十六次国君被弑杀的事件,五十二个国君先后亡国,国君逃离国土,不能保全社稷,层出不穷。周室的灾祸更多:晋侯在贸戎打败王室军队,在郊地与王室军队作战;郑侯射伤周桓王;戎狄扣押王室使者;卫侯违抗周王的诏命,奉诏拒派军队,齐侯违抗周王的诏命,帮助卫侯;王室五位大夫争权夺位,三位君王更替,没有公理可言,在此情况下,周室再也没有振兴。
从历史上看,和气生祥,乖气致戾;祥多者安,戾多者危,古今一样,这是不变的道理。现在,陛下继承三代的伟业,招揽文学士人,优游宽容,贤士齐头并进。可是,贤与不肖混在一起,黑白不分,邪正杂糅,忠谗难以区别。公车署人满为患,北军待诏的士人摩肩接踵。朝堂上,大臣们意见相左,言语刻薄,相互诋毁,搬弄是非。文案叠加,奏书荒谬,前后错乱,毁誉参半,难以辨明是非,造成皇上决断前后失据,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大臣们朋比为奸,党同伐异,使得忠臣屡屡遭受陷害。正派的大臣进言只能治标,而遭受陷害却成为乱源。在治乱时,还没有出现效果,灾异就又反复出现,臣为此寒心不已。那些在朝中掌权的人,他们的子弟把持朝政,羽翼遍布朝野,纠合在一起,使得毁誉此起彼伏,意见不能统一。这是日月无光、寒霜在夏季出现、海水涌出、山谷错位、天上星辰失序的原因,是怨气产生的恶果。现在,周室衰落的迹象已经在本朝显现,诗人所讽刺的,正在一样样暴露,要想使天下太平,得到《诗经》称颂的结果,这就好像退着走路,却幻想要赶上前边的人。初元以来,已经有六年时间,察看《春秋》六年时间里出现的灾异,也没有今天多。《春秋》记载的灾异现在频繁发生,但不再有孔子那样的圣人,即使有,也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更何况还没有,而且远远超过《春秋》描述的灾变。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邪臣当道。邪臣之所以当道,是因为皇上疑心太重。既然重用贤者,要实施善政,一旦贤者遭到谮毁,贤者就会遭到贬黜,善政也随之结束。陛下常抱着怀疑的态度看人,谗贼就会乘势而入;在决断时拿不定主意,致使蒙冤受屈的大臣接连不断。奸邪小人得势,贤能大臣遭贬,受冤枉的大臣增加,有志之士横遭打压。《易经》讲,有《否》有《泰》。小人得志,君子受压;君子受压,朝政混乱,这就是否,否者,闭且乱。君子得志,小人受压;小人受压,政通人和,故为泰,泰者,通且治。《诗经》讲:“雨雪纷纷,日出天晴。”这与《易经》讲的道理一样。在古时,鲧、共工、欢兜和舜、禹同在尧帝的朝堂共事,周公和管叔、蔡叔一起辅佐王室,在当时,不断有谗毁的言论,流言蜚语,数不胜数!尧帝、成王重用舜、禹、周公,斥退共工、管叔、蔡叔,国家获得大治,直到今天,人们仍在传颂。孔子和季孙氏、孟孙氏同在鲁国为官,李斯和叔孙通都是秦朝的官员,鲁定公重用季孙氏、孟孙氏,排斥孔子;始皇重用李斯,排斥叔孙通,天下大乱,至今为人们所耻笑。因此说,用人与治乱,就是荣辱的开始,要看陛下选用什么样的人。即使选用的是贤者,也要敢于坚持,不改初衷。《诗经》讲“我心匪石,不可扭转”,意思是说,在选用贤者时,要坚定不移,要坚持始终。《易经》讲“涣汗其大号”,意思是说,皇上发出的号令,就像出汗,汗出来了,就不能再收回去。现在,皇上发出招贤令,招揽贤者,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改变主意,这是把汗再收回去;选用贤者,不能三个月就变,像拨转小石头一样,意志太不坚定。《论语》讲:“看到不善的人,就像把手伸进开水一样。”丞相府、御史大夫府向朝廷上奏,应该斥退那些尸位素餐,占有权位的佞臣,但问题多年得不到解决。发出诏令,选用贤者,随后又改变,就像把汗收了回去;选用贤者,不能坚持,好像拨动小石头;斥退奸臣,好像撼动大山,这样做,要想阴阳协调,岂不是很难!
小人觅缝钻孔,巧饰文字,肆意毁谤,制造流言蜚语,挑起民间舆论喧哗。《诗经》讲:“忧心忡忡,唯恐得罪小人。”小人太多,就容易得罪。在古时,孔子和颜渊、子贡相互称赞,并没有结成朋党;大禹、后稷与皋陶相互引荐,并没有结党营私。为什么?因为他们想的是国家利益,没有邪念。贤人在上位,引其同类,聚于朝堂,施展才能,《易经》讲:“飞龙在天,大人相聚。”贤人在下位,志同道合者相聚,为国家举荐贤才,《易经》讲:“拔茅茹以其汇,是吉兆。”在上引其同类,在下推荐贤才,商汤重用伊尹,非贤士即斥退,是贤士则引进,就因为同类相聚。现在,邪臣与贤臣混在一起,同聚朝堂,邪臣结党营私,违善向恶,危言耸听,诋毁贤臣,这是在蛊惑皇上。重用这些人,天地自然会发出警告,灾异也会反复出现。
自古以来,贤明的圣君,没有不通过诛杀奸邪使得国家大治,因此才有舜帝放逐四恶,孔子在两观下诛杀邪臣,圣人的教化才得以推行。现在,陛下应该明查,真诚地思考天地的告诫,反思诛杀佞臣的必要,从《否》《泰》找出处理政务的要义,从《诗经》雨雪诗,从周文王、唐尧帝选用贤者,悟出可供借鉴的道理。从秦朝、鲁国的教训,思考怎样才能带来福瑞,怎样才能避免灾祸,了解时事的变化,斥退奸臣的干扰,杜绝奸邪小人在朝堂结党营私,避免忠贞大臣受到伤害,广开纳贤之路,当机立断,不再犹豫,让是非观念在朝中显现,只有这样,灾异才能消除,祥瑞才会到来,奠定天下太平,谋求万世福祉。
臣幸得以刘氏宗室倾吐肺腑,确实是看到阴阳错谬,难以调和,不敢隐瞒心中的忧虑。臣引用《春秋》发生的灾异,对比今天朝中的政务,分条举例,宣泄一通。密封奏书,冒死呈上。
弘恭、石显首先看到刘更生的上书,与许氏、史氏商量,更加嫉恨刘更生等。周堪耿介、正直,在已经被孤立的情况下,仍然宁折不弯。这一年,夏天寒冷,太阳光灰白无力,弘恭、石显和许氏、史氏说这是因为周堪、张猛掌权引起。元帝内心欣赏周堪,但又怕大家对周堪的非议太多,无法协调。当时,长安令杨兴因为个人才能,受到元帝信任,也常常称颂周堪。元帝希望从杨兴那里得到支持,于是问杨兴:“朝臣不停地讲光禄勋周堪的坏话,这究竟是为什么?”杨兴是一个圆滑的人,以为元帝对周堪不满,便顺着话讲:“周堪不但朝臣对他不满,下边的州郡也这样。臣听人讲,此前,周堪与刘更生等诽谤皇室骨肉,此二人该杀,我以前说不能伤害周堪,是要为国家养恩。”元帝问:“是什么罪,一定要杀头?现在呢,又怎样?”杨兴说:“臣愚以为,可以赐周堪爵关内侯,享受三百户食邑,不要让周堪再负责朝中事务。明主不忘记师恩,这是最好的方法。”元帝也有了疑心。恰好城门校尉诸葛丰也在说周堪、张猛的坏话,元帝对诸葛丰大发雷霆,罢免诸葛丰的官职。详情记载在《诸葛丰传》。元帝说:“诸葛丰说周堪、张猛言行不一,朕同情他们,没有惩治,惋惜他们的才能,还未很好发挥,调任周堪为河东郡太守,贬张猛为槐里县令。”
石显等在朝廷的权势炙手可热。此后三年,孝宣帝陵庙阙门发生火灾,月末,又发生日食。元帝召诋毁周堪和张猛的大臣问话,他们说此前的灾异,是由于周堪和张猛的缘故,这些人吓得跪在地上,叩头谢罪。元帝下诏:“河东郡太守周堪,是先帝信任的大臣,辅导朕学习,品行优秀,通晓经术,议论正直,仁慈有德,常怀有忧国之心,因为不能阿谀权贵,受到孤立,遭到奸臣的压制,被斥退,还不能为自己申辩。此前,大臣们看到出现灾异,不检讨自己,查明灾异的原因,反而借议论天灾,将责任推到朝臣身上。朕不得已,只好让周堪到下边担任郡太守,这也是彰显周堪的才能。周堪下去后,灾异仍然发生,这些人没有话讲了。周堪下去不到一年,郡里的三老、官员、有识之士都称赞周堪,朝廷派出巡视的使臣,也都称赞周堪的政绩。这些足已说明,先帝生前知人善任,朕也有自知之明。俗人制造事端,肆意诋毁贤臣,假借一些难以说清楚的天象无事生非,让可以讲清楚的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以达到陷害目的,朕不会再受他们的欺骗。朕迫于无奈,此前没有坚持原则。这一向反复出现灾异,朕深感忧虑。周堪年老体弱,恐怕很难为自己申冤,又受到他人排挤,无力申辩,把周堪调回长安。”元帝拜周堪为光禄大夫,俸禄为中二千石,负责尚书事务。张猛担任太中大夫兼给事中。石显仍然插手尚书事务,尚书五个人,都是石显的同党。周堪很难向元帝反映问题,什么事情都要通过石显,权力把持在石显手中。周堪有声音嘶哑的毛病,不能多讲话,最后抑郁去世。石显诬陷张猛,迫使张猛在公车府自杀。刘更生对他们的遭遇很痛心,写了《疾谗》《擿要》《救危》《世颂》等八篇文章,托古喻今,哀叹与自己相同的士人。此后,被搁置一边,十多年得不到重用。
成帝即位,石显遭到贬黜,病死在返乡的途中,刘更生得到起用,此后,将名字改为刘向。刘向以原九卿担任中郎,负责三辅的水利,多次向成帝密封上奏,后来,又担任光禄大夫。当时,成帝的舅舅阳平侯王凤担任大将军,主持朝政,背后有太后王政君的支持,朝中大权掌握在王氏手中,兄弟七人先后受封为列侯。多次发生灾异,刘向认为,外戚过于显贵,发生灾异,是因为王凤兄弟把持朝政的结果。成帝正在学习《诗经》《尚书》,阅读古文,成帝诏命,刘向负责校勘收藏在天禄阁、石渠阁的《五经》书籍。在读《尚书·洪范》时,刘向看到箕子为武王解释五行阴阳,遂将上古以来,从春秋到秦汉,所有的符瑞灾异记录下来,再联系祸福,对比分析,考察灵验,理出条目,刘向写了十一篇文章,起名叫《洪范五行传》,上奏成帝。成帝心里清楚,刘向忠心耿耿,写这些文章,还是因为王凤兄弟把持朝政,有感而发,但是,成帝始终不愿意疏远外戚。
过了很久,成帝营建昌陵,经过几年不能完工,又回过头修建延陵,花费巨大。刘向上书谏言:(www.xing528.com)
臣读《易经》:“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才能安身立命,保证社稷安稳。”贤圣的君王,要深入思考,才能辨明是非,懂得天地人三统间的关系,理解天命神授,所授者须博大无边,天下不会始终为一姓所拥有。孔子在谈论《诗经》时讲:“殷商的士人聪明,在京师为周室宗庙助祭,”为此而喟然长叹:“天命宏大!生前做过善事,会影响子孙,须知富贵无常;否则,王公大臣为何要谨慎小心?就连百姓,也要不断提醒自己。”殷室王子微子,在殷商灭亡后,不得不低头做了周室的臣子,痛心殷商被周室灭亡。像尧舜这样的圣人,仍然会有难以教化的儿子丹朱;大禹、商汤有非凡的德行,也会有像桀、纣这样的子孙。从古至今,没有不亡的国家。高帝推翻暴秦,欲将国都建在洛阳,受到刘敬谏言的启发,认为自己的德不能与周室相比,好于秦,遂将国都改建在关中,凭借周室的德,倚仗秦地的险。一个朝代的长短,要看其德政的效果,高祖在晚年时,常战战兢兢告诫自己,不敢忘记前朝覆亡的教训。孔子强调“富贵无常”,讲的就是这些道理。
孝文帝的陵寝在霸陵,北边靠近灞河。有一次,文帝感伤,凄怆悲凉,对群臣讲:“唉!用北山的石头做成椁室,用纻絮混合生漆,填补缝隙,看谁还能撼得动!”张释之进言:“如果陵寝有值得偷盗的东西,就是封闭在终南山,也会有缝隙钻进去;如果没有可盗取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又有何担心?”死者已经没有生命,国家仍然有兴替,张释之的话,为长远考虑。文帝悟出其中的道理,改为薄葬,不再修筑山陵。
《易经》讲:“古时的丧葬,用薪柴制成棺木,埋葬在荒郊野外,不封土,不在四周栽树。后世的圣人把薪柴改为棺椁。”用棺椁丧葬,从黄帝开始。黄帝葬在桥山,尧帝葬在济阴,他们的墓冢很小,葬具简陋。舜帝葬在苍梧九嶷山,二位妃子没有与舜帝合葬。大禹葬在会稽,为的是不烦扰百姓。殷汤不知葬在何处。文、武、周公葬在毕邑,秦穆公葬在雍邑槖泉宫祈年馆下边,樗里子葬在武库,他们也没有堆高陵寝。这充分说明,明王、贤君、智士考虑长远,他们的贤臣孝子能够秉承遗命,按照遗嘱实施薄葬,这才是奉安君父,忠诚至孝的表现。
周公,是武王的弟弟,负责安葬哥哥,用的葬具简陋。孔子在防邑安葬母亲,特别强调古时葬亲人,不筑坟丘:“我孔丘,要周游天下,不能在返回后,认不出母亲的坟茔。”这才把母亲的坟墓堆成四尺高的土丘,遇到雨水,坟丘坍塌。孔子的弟子帮助修缮,告诉孔子,孔子流着泪说:“我听说,古时的人不筑坟墓。”还责怪他们。延陵季子出使齐国返回,儿子在途中去世,葬在嬴邑、博邑之间,墓穴向下没有挖到水层,殡殓时穿着平时的衣服,封土仅达到手臂高度,和手伸出来一样高,季子边哭边说:“骨肉又回到土中,这是你的命啊,让魂灵飘荡吧。”嬴邑、博邑距离吴地有上千里,季子没有把儿子送回去安葬。孔子生前去看过,说:“延陵季子做的,符合礼制。”仲尼作为孝子,延陵作为慈父,舜禹作为忠臣,周公作为悌弟,在埋葬君王、骨肉时,都是施行薄葬;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以符合礼制为准。宋国大夫桓司马为丧葬准备石椁,仲尼说:“不如任尸体很快腐朽。”秦国相吕不韦召集文人编撰《吕氏春秋》,也强调薄葬,他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吴王阖闾违背礼仪,施行厚葬,才过去十几年,就被越人发掘。秦惠文、武、昭、庄襄大兴土木,营建很大的坟丘,埋藏很多的珍宝,全部被发掘,尸骨暴露在外,真是令人哀叹。始皇葬在骊山,一直挖到第三层水源,坟丘高如山陵,高度有五十几丈,环绕五里;墓圹以石为椁,用人膏点燃灯烛,用水银布设江河湖海,用黄金做成凫雁。珍宝之多,机械之巧,棺椁之华丽,宫馆之华美,难以描述。还杀了很多宫人,活埋很多工匠,人数有上万。天下百姓因徭役而造反,骊山墓圹还未修完,周章的百万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项籍一把火烧毁这些宫馆楼宇。此前,很少听说墓圹被挖掘,有一位牧羊童丢失羊,羊跑进墓穴,牧羊童持火把进去寻羊,不小心烧毁了棺椁。从古至今,埋葬没有比始皇更奢华,仅几年时间,外遭项籍火灾,内遭牧童火患,其遭遇令人叹息!
德厚者要求薄葬,智深者葬具愈少。只有无德寡智者,才会葬具丰厚,坟丘堆高,宫庙修建得越奢华,被人盗掘的机会越大。从这些来看,贤愚结果,丧葬吉凶,昭然可见。周室的德在衰落时,丧葬变得奢侈,周宣王贤德,周室中兴,周宣王要求俭省宫室,缩小寝庙。诗人为之赞美,《斯干》讲的就是这件事,上篇写王室宫殿遵守礼制,下篇写王室子孙繁多。到了鲁庄公,修饰宗庙,修建很多宫馆苑囿,结果子嗣断绝,《春秋》讥讽鲁庄公。周宣王做的,使得国家不断繁荣昌盛;鲁庄公、始皇做的,在身后国家走向灭亡。这正是奢、俭带来的结果。
陛下即位初,躬行节俭,初陵修建时,规模很小,天下人都认为陛下贤明。及至修建昌陵,陵寝修得如此之高,堆得像山丘,发掘百姓的墓冢多达数万,陵寝所在县还要修建房屋,工期紧迫,费用上十亿。亡灵在地下怨恨,百姓愁肠百结,怨气撼动阴阳,灾荒饥馑频仍,有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知道情况的朝臣无不感到哀痛。如果死者有知,坟墓遭到挖掘,祸患就大了;如果死者无知,陵寝修得如此高,又有何益处?与贤者、智者谈起这些,他们都认为不智,与百姓谈起来,更是叫苦连天;这些景致,只能满足愚夫的观感,又有多大益处?陛下敦厚仁慈、聪明盖世,应该弘扬汉家美德,崇尚刘氏仁爱,昭显五帝、三王的仁政,陛下却在与暴秦攀比奢侈,比陵寝高大,以满足愚夫的观感,为一时的虚荣而夸耀,违背贤智之心,忘却社稷安危,臣为陛下感到羞愧。愿陛下远向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仲尼学习,领会穆公、延陵、樗里、释之的用意。文帝摒弃陵寝高大,实施薄葬,因节俭得以安宁,可以效法;秦昭、始皇堆山藏厚,奢侈无度带来祸患,可以借鉴。初陵的规模,要征询公卿的意见,让百姓获得安宁。
谏书呈上,成帝读了很感动,但还是下不了改正的决心。
刘向看到社会风气,崇尚奢靡,赵皇后(飞燕)、卫婕妤出身卑微,做事情逾越礼制。刘向认为,教化应该从内向外,从身边人开始。刘向采集《诗经》《尚书》记载的贤妃贞妇,兴国安家,以及嫔妃受到君王宠幸,导致国家祸乱的例子,写了一本书,叫《列女传》,共八篇,劝诫天子。又采集一些传记,行事的方法,写了《新序》《说苑》等五十多篇,献给成帝。刘向多次向成帝上书,陈述利害得失,祸乱教训。递上去几十次,希望能够拾遗补缺。成帝虽然没有全部采纳,但对刘向的忠心,常感叹不已。
成帝没有子嗣,朝政掌握在外戚王氏手里,灾异频繁出现。刘向对陈汤在西域以勇敢智慧建立功勋,表示赞赏,与陈汤的关系很好,私下里对陈汤讲:“灾异如此频繁,外戚权势熏天,早晚会威胁到刘氏江山。我是刘氏宗室,世代蒙受皇恩,作为遗老,经历三朝皇帝。皇上把我当作先帝的旧臣,每次召见,都予以礼遇,我要不讲话,谁还敢讲话?”刘向又向成帝密封上奏谏言:
臣听说,君王都希望天下太平,可是危亡还是会发生;君王都希望国家永续,然而国家还是会灭亡。这其中的道理,就是因为用人失察。奸佞大臣手握大权,掌控朝政,没有不危及社稷。在古时,晋国有六卿,齐国有田氏、崔氏,卫国有孙氏、宁氏,鲁国有季氏、孟氏,他们都长期把持国家权力,世代掌控朝政。最终,田氏取代姜氏;六卿瓜分晋国;崔杼杀害国君;孙林父、宁殖赶跑国君并杀害剽;季氏在家里观赏天子才能享用的八佾舞,三家在祭祀时享有天子才能享有的《雍》乐,三家把持国政,赶走鲁昭公。周室大夫尹氏干预朝政,王室政治混乱,王子姬朝、姬猛交替废立,经过很多年才安定下来。《诗经》讲“王室紊乱”,又讲“尹氏杀害王子姬克”,造成的危害如此之大。《春秋》列举很多成败得失,举了很多灾祥祸福的例子,都是阴盛阳衰、大臣祸乱朝纲所致。《尚书》讲:“臣子作威作福,小者害家,大者害国。”孔子说“权力离开公室,掌握在大夫手里”,都是危亡的征兆。秦昭王的舅舅穰侯和泾阳君、叶阳君专权擅政,凭借太后的权威,三人的权力超过昭王,家里的财富与国家不相上下,国家已经很危险,幸亏有范雎的提醒,秦国的政权才得以稳固。二世皇帝把大权交给赵高,赵高专权跋扈,蒙蔽皇帝,才有阎乐在望夷宫杀害二世的悲剧,秦朝灭亡,近事不远,下边就是汉朝建立。
汉建国初,吕氏家族无道,掌握朝政,夺取相位,滥封吕氏为王,吕产、吕禄倚仗太后的权威,窃据将、相的尊位,掌握卫戍京师的南军、北军,吕氏子弟受封为梁王、赵王,骄横跋扈,几乎危及刘氏的江山社稷。幸亏有忠心为国、正直的大臣绛侯周勃、朱虚侯等,竭诚维护汉室,尽忠守节,诛杀吕氏,刘氏的江山社稷才得以保全。现在,王氏一姓乘坐朱轮华毂车者,有二十三人,穿青紫貂皮的王氏子弟在帷幄内、在朝堂中执掌朝政。大将军王凤专权擅政,受封为列侯的王氏五侯,骄奢淫逸,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牟取私利,假公济私,依靠东宫的权威,与皇帝又是甥舅关系,权力太大。尚书、九卿、州牧、郡守,都要经过王氏任命。他们掌握着中枢,朋党肆虐,称誉者引进,忤逆者诛杀;游说者得利,掌权者代言。排挤宗室,削弱公族,对待刘氏宗室有智慧者,更是肆意毁谤,阻塞刘氏宗室子弟进入仕途,不让在朝中担负重要职务,也不让他们接近宫廷,唯恐与王氏分权;总是提到燕王、盖主,以此加重皇上的疑心,避免谈到吕氏、霍氏,担心与他们相关联。对内,他们有着管叔、蔡叔的叛逆野心;对外,却又假托是周公为国家辅政。王氏兄弟受封为列侯,成为朝廷重臣,盘根错节,把持权力部门。从上古到秦汉,外戚擅权还没有像王氏这样。就是周室的皇甫、秦国的穰侯、汉朝的武安侯、吕氏、霍氏、上官氏,也难以与他们相比。
物盛必然有非常之象,以告诫人们警惕。在昭帝朝,巨大的山石在泰山上耸立,已经僵卧的柳树在上林苑抽芽复活。此后就有了孝宣帝即位。现在,王氏在济南的祖先坟墓,棺床上的柱子居然长出枝丫,还长出地面,根插在土中,非常茂盛,就是立起来的山石、重新发芽的柳树,也不如这种异象令人惊恐。事物的异象与人物的权势,竟然同时出现,王氏与刘氏怎么能并立!从表象上看,刘氏的江山,还像泰山一样稳固,其实就像垒起的鸡蛋一样危险,令人担心。陛下作为刘氏子孙,守护刘氏宗庙,却将国祚移于外戚,将皇帝的尊位降为扈从,陛下就是不为自己考虑,奈何祖宗的庙堂放置何处!一个女人已经出嫁,想到的首先是丈夫家人的利益,将父母家族放在次要位置,皇太后与此相反。对比孝宣帝当年,宣帝没有将权力交予舅舅平昌侯、乐昌侯,外戚的地位,也因此得以保全。
聪明者,迎来福祉于无形,消除祸患于未然,陛下应该颁发明诏,表明态度,多亲近刘氏宗室,重用刘氏,疏远外戚,收回外戚的权力,让他们回到家里,效法先帝对待外戚的方式,在钱财上厚待,这样做,才可以保全外戚家族,也是向东宫表示诚意,让外戚获得福祐。王氏得以保全,享受爵禄;刘氏安享天下,社稷不受威胁。宗室与外戚和睦相处,这也是为子孙考虑,让他们世代享受福祐。如果不尽早采取措施,田氏篡夺齐国的悲剧还会在本朝上演,六卿瓜分晋国的悲剧还会重现于汉家天下。为了子孙的利益,不能不认真思考,应该早做谋划。《易经》讲:“君不谨慎,会失去臣的忠诚;臣不谨慎,会失去身家性命;做事不谨慎,会一事无成。”愿陛下深思,谨慎对待,警惕过往的教训。把事情做得稳妥,不出纰漏,让刘氏宗庙稳如磐石,皇太后安享晚年,天下幸甚。
奏书呈上,成帝召见刘向,哀伤叹息一番,对刘向说:“君且将此事再放一放,让我再想一想。”成帝任命刘向为北军中垒校尉。
刘向为人简易,没有架子,崇尚俭朴,不结交世俗,专心致志于经学,白天大声诵读典籍,夜晚观察星象,甚至通宵达旦。成帝元延年间,有彗星在东井方向出现,蜀郡的岷山崩塌,壅塞岷江。刘向认为这是不祥之兆,详情记载在《五行志》。刘向放心不下,又向成帝上奏:
臣听说,舜帝告诫伯禹,不要像丹朱那样倨傲;周公告诫成王,不要像纣王那样暴虐。《诗经》讲:“殷鉴不远,就在夏朝末世。”也是说商汤告诫后世,以夏桀为教训。圣明的君王常以天下祸患告诫后人,不忌讳谈论国家兴替的道理,臣才敢不避忌讳,谈论兴废,愿陛下留意。
臣察看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食有三十六次,鲁襄公时最为频繁,每三年五个月就会有一次日食。汉建立以来到元帝竟宁年间,景帝朝日食最多,每三年一个月就会有一次日食。臣此前说有日食,现在,连续三年出现日食。自从建始以来,二十年,八次日食,平均两年六个月就有一次,这种异象古今罕见。异象有大小,有缓急,圣人将异象作为判断成败的依据。《易经》讲:“观察天文,以察时变。”古时候,孔子把鲁哀公与夏桀、殷纣并列,当时,历法混乱,摄提星方位偏离,无法判断时间,这是政权更替的异象。从始皇驾崩到二世即位,有很多日食月食,山崩地裂,启明星在四季的月初出现,太白金星在中午还悬挂在天空,天上没有云彩,却发出隆隆的雷声,流星频繁出现,荧惑星袭月,宫廷发生火灾,野禽在宫廷降落,官署的大门向内倾倒,临洮县出现巨人,东郡坠落陨石,大角星方位出现彗星,遮蔽大角。从孔子的感叹,再思考暴秦时的异象,天命可畏。项籍将要败亡时,大角星方位出现彗星。汉军进入秦地,五星在东井汇聚,这些都是天象感应。在孝惠帝朝,天上落下血雨,太阳、月亮在运行的交会点冲突,遮蔽太阳的光线。在昭帝朝,泰山上的卧石自然立起,上林苑僵卧的柳树重新发芽,巨大的星星像月亮一样向西运行,后边跟随众星,异象很怪异,这是宣帝即位的象征。巨大的流星坠落西方,天气阴沉,二十几日没有下雨,这是昌邑王不能即位的异象。详情记载在《汉纪》。观察秦、汉交替,思考惠帝、昭帝没有子嗣,再看昌邑王失去封国,宣帝即位,上天对于人事的安排,岂不是早就告诫人们!殷商高宗武丁、周代的成王,有野鸡在鼎耳鸣叫,高宗为此而发奋努力,享有百年之福,成王有风向反转的感悟。神明效应,如影随形,道理相通。
臣有幸作为汉室宗亲,看到陛下有宽厚、圣明的德行,欲消除异象,重现高宗武丁、成王时的盛世,为了刘氏的宗庙社稷稳固,臣甘冒杀头的危险,提出谏言。现在,日食频繁出现,彗星又在东井出现,摄提星侵犯紫宫星,有见识的老人看到这些异象,都很惊恐,这是大灾变的征兆,很难用一两句话讲得清楚。《易经》讲:“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还需要设卦布爻,解释卦意。《尚书》讲:“用图来解释。”天文很难用图象解释清楚,臣虽然需要图象,还是要用嘴分条缕析,才能讲得明白,愿陛下在方便时,臣用绘图的方式,向陛下一点点说明。
成帝把刘向召入内廷,但仍然不能重用,每次召见,刘向都要向成帝强调,刘氏宗室好比大树的枝叶,枝叶落尽,树干就得不到保护,陛下疏远宗室,外戚掌控大权,重要职位不在宗室手里,权力归于外戚,这不是加强刘氏,削弱外戚,保全社稷,巩固江山的做法。
刘向自以为得到成帝信任,常常向成帝赞誉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言辞恳切,出于至诚。成帝也想提拔刘向担任九卿,但是得不到王氏支持,也得不到丞相、御史大夫支持,最终没有任命刘向职务。刘向在朝中担任大夫三十几年,享寿七十二岁,去世。死后十三年,王氏篡位。刘向的三个儿子聪明好学;长子刘伋,教授《易经》,做到郡太守;二儿子刘赐,担任九卿丞,很早去世;小儿子刘歆,最有名气。
刘歆,字子骏,从小喜欢学习,精通《诗经》《尚书》,写一手漂亮的文章,受到成帝召见,在宦者署任待诏,又担任黄门侍郎。河平年间,刘歆受诏,与父亲刘向校勘皇家收藏的书籍,从六艺传记、诸子百家,到诗赋、算术、方技,无所不包。刘向去世,刘歆在北军担任中垒校尉。
哀帝即位初,大司马王莽举荐刘歆,说刘歆是刘氏宗室最有才学的人,哀帝任命刘歆为侍中、太中大夫,兼任骑都尉、奉车都尉、光禄大夫,很受信任。刘歆负责《五经》整理,继承父亲的事业,校勘经书,编辑六艺,编为《七略》。详情记载在《艺文志》。
刘歆和刘向当初都研究《易经》,在宣帝朝,宣帝下诏,让刘向学习《穀梁春秋》,精心学习十几年,刘向对《穀梁春秋》已有很深的研究。及至刘歆校勘皇家密室收藏的古书,看到古文《春秋左氏传》,刘歆很喜欢。丞相府掾史尹咸研究《左氏春秋》,与刘歆校勘古书典籍,刘歆跟随尹咸向丞相翟方进学习,探讨《左氏春秋》。《左氏春秋》有很多古字古意,学者只是在训诂上下功夫,刘歆改用《左氏春秋》解释经文,这是一种新的治学方法,从此有了以章句解释义、理。刘歆性格沉静,聪明好学,父子二人都喜欢研究古文,刘歆博闻强记,超过一般人。刘歆认为,左丘明的好恶与圣人一样,与孔子是同时代人,公羊高、穀梁赤只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以后的人物,传闻与同时代亲身经历,在叙述上会有差异,刘歆多次与父亲辩论,刘向不能解答,仍然坚持《穀梁春秋》是对的。刘歆受到哀帝信任,谏言将《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全部列于学官,设置博士。哀帝诏令刘歆向五经博士阐明观点,五经博士不肯与刘歆辩论,刘歆用书面形式,质问太常博士:
在古时,唐尧、虞舜之后,夏商周三代兴起,圣君明王前后继承,业绩辉煌灿烂。及至周室衰落,礼乐不行,经义纷乱,道义难以推行。孔子忧虑,才周游列国,从卫返回鲁,孔子整理音乐,将《雅颂》作为正音;修订《易经》,整理《尚书》,编撰《春秋》,阐述帝王治国理政的道理。孔子去世,对过往历史的批评就听不到了,七十二弟子去世,没有人再为经学申张大义。战国时,抛弃礼仪,诸侯重视的是穷兵黩武,孔子崇尚的道义不再有人欣赏,诸侯推崇的是孙吴杀伐诡诈。暴秦走向极端,焚烧经书,坑杀儒生,制定禁书的律令,就连肯定古代也要定罪,道术遭到毁弃。汉建国后,离开圣君明王的时代已经很遥远,孔子坚持的道义也荒废了很久,欲继承也没有可供遵循的成法。当时,只有叔孙通略微懂得一些礼仪,天下只保留用于占卜的《易经》,找不到其他典籍。到了孝惠帝朝,才废除藏书令,可是公卿大臣,像绛侯周勃、灌婴等,都是一些赳赳武夫,他们对读书不感兴趣。到了孝文帝朝,才由掌故晁错从伏生那里学习《尚书》。《尚书》从墙壁里取出,有很多已经散乱,当看到还有古书存在,大家又开始跟随老师学习。《诗经》的学习,蔚然成风。天下的古书不断涌现,尤其是诸子百家,朝廷安排学官,每种学问都有博士。然而汉初的大儒,出名的只有贾谊。到了孝武帝朝,在邹、鲁、梁、赵,又有一批《诗经》《礼经》《春秋》的名师,他们都是在武帝建元年间出现。在当时,一个人还不能完整讲解一部经书,有的人钻研《雅》,有的人钻研《颂》,几个人才能讲解一部经书。《泰誓》这篇古文尚书,也是在后来发现,博士们聚集在一起研究。武帝有诏:“礼崩乐坏,书简脱落,朕深感忧虑。”汉建国七十余年,离开经书的日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鲁恭王刘馀拆毁孔子的旧宅,扩建王宫,在孔子旧宅的夹壁发现古文,有三十九篇《逸礼》,十六篇《尚书》。在武帝天汉年间,孔安国把这些古书献给朝廷,因为巫蛊案,仓促间,这些古书没有列于学官。《左氏春秋》是左丘明编撰,是古文旧书,多达二十余部,藏在皇家秘府,没有公开。孝成帝痛感文献缺失,有些已经失去原意,诏命学者整理皇家藏书,校勘旧文,这三部古书(《古文尚书》《逸礼》《左氏传》)才得以问世,检验学官所教授的内容,有些经书已经脱简,有些简牍编排错乱。在民间寻访学者,有鲁国的桓公、赵国的贯公、胶东国的庸生,他们的教授与这些古文相同,因为受到压制,不能流传。有识之士深感痛心,士人常常为此而叹息。辍学的士人,不愿意抛弃已经缺失的文章,因陋就简,分文析字,尽管文章破碎,学者终其一生,还不能读完一部整书,有些相信今文,否定古文,因为找不到古书。当国家举行大典时,譬如建立辟雍、封禅、巡狩,只好不断摸索,不知道原来的礼仪。抱残守缺,也是害怕出现纰漏,不敢面对现实,有了这样的私心,就不愿再从公心出发,采纳正确的建议,或诋毁,或妒忌,不能从实际考虑,或人云亦云,随声附和,这三部古书迟迟得不到承认,有些学者说什么《尚书》已经完备,说什么左氏没有写过《春秋》,等等,这些论调,可悲荒谬!
现在,圣上圣德通明,继承传统,弘扬伟业,痛惜文学错谬,学者的碌碌无为,虽然圣上言辞恳切,奈何有些学者模棱两可,喜欢追随大流,陛下才颁发明诏,将《左氏春秋》列于学官,派近臣传达诏命,扶持衰微的经学,与志同道合者同心协力,继承一度失传的古文。情况还不乐观,有些学者态度顽固,拒绝讨论,以不予理睬来敷衍皇上的明诏,阻塞学问的探讨,扼杀还未得到肯定的微学。一般人坚持已有的定论,不肯知难而上、从头再来,这是常人的态度,不是有志君子所为,更何况古文典籍。虽然先帝亲自过问,当今圣上重视,这些古文典籍,均有明证,民间与皇家的图书收藏也可以证明,学者岂能以敷衍对待!
古人讲:“礼失而求之于野。”现在找到的这些古文,不就是求之于野得到的吗?此前,博士精修的有欧阳《尚书》,有公羊《春秋》,有施氏、孟氏《易经》,孝宣帝还是要设立学官,讲授穀梁《春秋》、梁丘氏《易经》及大小夏侯《尚书》,书义即使有冲突,仍然置于同样地位。为什么?与其有冲突而废,宁可让冲突保留。《论语》讲:“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于人;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有这样几家言论,包罗大小经义,怎么能随意废弃!如果一定要抱残守缺、党同伐异,妒忌真实道义的存在,违逆陛下明诏,辜负圣意,陷文吏于无谓的争执,这不是君子应持的态度。
言辞恳切,众位大儒看了刘歆的上书,群情激愤,有一位有名望的大儒——光禄大夫龚胜,看了上书,深感耻辱,奏请乞骸骨,退休回家养老。大儒师丹在朝中担任大司空(御史大夫),更是勃然大怒,上奏哀帝,说刘歆乱改章程,非议诋毁先帝设立的学官。哀帝说:“刘歆只是想扩大经学讨论的范围,怎么就是非议诋毁?”这下子,刘歆得罪了满朝大臣,被那些宿儒、名臣群起攻击。刘歆担心被杀,提出到外地做官,哀帝任命刘歆为河内郡太守。汉朝制度,宗室不宜在三河郡为官,又改任五原郡太守,转任涿郡太守,刘歆在三个郡担任太守,几年后,以有病免官回家,在家中又被起用,担任安定郡属国都尉。哀帝驾崩,王莽执掌朝政,在年少时,王莽与刘歆一样,担任黄门侍郎,王莽很欣赏刘歆,向太后推荐。太后留任刘歆为右曹太中大夫,转任中垒校尉、羲和、京兆尹,负责修建明堂、辟雍,受封为红休侯。刘歆主管儒林、史官、卜筮,考定音律、历法,著有《三统历谱》。
哀帝建平元年,刘歆曾改名刘秀,字颖叔。及至王莽篡汉,刘歆担任国师,后来的事情记载在《王莽传》。
赞辞如下:孔子讲“贤才难得”,从孔子以后,能写文章的人很多,只有孟轲、荀况、董仲舒、司马迁、刘向、扬雄等留名于青史。他们都是博物洽闻的学者,博古通今,他们写的文章对后世有巨大影响。《孟子·公孙丑下》讲:“圣人不出,其间必有闻名于世者。”他们不就是闻名于世的贤士吗?刘向的《洪范五行传》阐明《大传》,强调天人感应;刘歆的《七略》,整理百家学说,分门别类,剖析艺文;《三统历谱》考证日月五星的运行,着重于考证本源。呜呼!刘向预言山陵的告诫,现在看来,已经被言中,真是可悲可哀!从梓柱发芽,推断江山兴废,可谓做人明白!这正是率真、谦逊、博闻多识的结果,古人常言,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良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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