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洪范》列举八项施政要务,第一是食,第二是货。食就是粮食,生产可供人们食用的粮食;货就是人们穿着的布帛,用五金(黄金、白银、赤铜、青铅、黑铁)龟贝制成的货币,有了货币,人们就可以在市场上进行交易,互通有无。这二者,关乎国计民生,从上古神农氏,就已经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易经·系辞下》讲:“斫木为耜,煣木为耒,耒耨耕种,指导百姓使用。”有了先进农具,就可以生产更多的粮食,满足人们的需要;《易经·系辞下》讲:“日中为市,百姓聚集,交易带来的货物,交易完毕归去,互通有无。”通过货币交换,货物才能流通。有了充足的粮食,又有货物流通,国家才能富强,百姓的生活才能富足,礼仪教化才能发挥作用。黄帝以后,“货物交易更加频繁,人们乐此不倦。”《尚书·尧典》记载,尧帝诏命四个儿子:“按照时令,指导播种与收获。”舜帝诏命后稷:“解决农业歉收,粮食不足。”把这些作为施政的要务。禹率领民众治水,将天下划分为九州,按照土地肥瘠,距离京畿远近,交纳贡赋。商业贸易促进流通,通过贸易,诸侯的联系更加紧密。到了商、周,商业活动愈发活跃,《诗经》《尚书》记载,通过贸易,人们生活富足,安其居,乐其业,有了富裕的生活,再施以教化。《易经》讲:“天地的功德,使万物茁壮生长,圣人享有尊位,如何巩固,在于施以仁政,团结民众,让民众获得财富。”民众拥有财富,帝王才能团结民众,巩固王权,顺应时令变化,治理百姓,这是帝王治国理政的要务。古人讲:“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平均财富,减少贫困,百姓和睦,就不会有国家危亡的危险。”圣王治理国家,修建城郭,百姓在城郭里居住,在城郭外修建井田、庐舍。圣王安排集市贸易,通过交易,让百姓互通有无,建立庠序学校,通过教育,让百姓接受教化;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得到发展。读书从政者为士人,种田生产者为农民,以技艺制作者为工人,以货物贸易者为商人。圣王按照能力授予官职,各行各业都有杰出的人才,凭借能力从事本业,朝廷没有无能的官员,城邑没有无业的游民,农村没有闲置的土地。
君王治理百姓,重视土地的产出,丈量田亩,确定井田边界。六尺为一步,百步为一亩,百亩为一夫,三夫为一屋,三屋为一井,一井有一里方圆,共有九夫,由八家百姓共有。每家耕种私田一百亩,公田十亩,八家耕种八百八十亩农田,剩余二十亩,用以建造房屋和庐舍。八家农户,出入为邻,相互帮助,家中有病人,相互救助,团结在一起,和睦相处,共同接受教育,共同生产劳动,共同负担国家的赋税徭役。
百姓从国家接受农田,上等农田,每家一百亩,中等农田,每家二百亩,下等农田,每家三百亩。上等农田,毋须休耕;中等农田,须耕种一年,休耕一年;下等农田,须耕种一年,休耕两年,三年轮换耕种,由农民掌握。每户农家有一位户主接受农田,其他男丁按照劳动力接受农田。士工商也接受农田,五户相当于一户农家。平均分配国家资产,用法律形式固定下来。山林、湖沼、土塬、丘陵、盐碱地,按照土地肥瘠划分等级。农民耕种国家的农田,需要缴纳赋税,公田缴纳十分之一,手工业者、商人、经纪人,按照授田亩数缴纳赋税。收缴上来的赋,供养军队,训练士兵,一部分作为政府、国库的物资储备,以及赏赐。税收作为祭祀天地、宗庙、百神的费用,以及天子的花费及百官的俸禄、官府诸项事务的开支。百姓年满二十岁接受国家授田,年满六十岁交还农田。七十岁以上由国家供养;十岁以下的儿童由国家抚养;十一岁以上开始参加农业生产。粮食种植,五谷要交替播种,以预防农作物病虫害发生。农田里不得栽种树木,以免妨害农作物生长。要精耕细作,收获时要快收、快打、快藏。在庐舍周围栽种桑树,菜园畦垄整齐,瓜果蔬菜的种植,要精心料理。按照时令,注重鸡犬猪羊的繁殖,妇女养蚕织布,五十岁穿丝织衣服,七十岁老人可以享受肉食。
百姓居住的房屋,靠近农田的叫庐舍,住在城邑或聚居地的叫里巷。五家一组,称为邻居,五邻二十五家组成一个里巷,四个里巷组成一个族群,五个族群组成一个乡党,五个乡党组成一州,五州为一乡。一个乡,有一万二千户人家。邻长的职务最低,由此向上推,一级高过一级,到了乡,就是乡卿。每个里设置学校,名字叫“序”,到了乡,名字叫“庠”。序是基础教育,对儿童启蒙,到了庠就要进行礼的训练。在春天,百姓居住在田野旁的庐舍,开始一年的耕作;到了冬天,农事完毕,就回到城邑的家里居住。《诗经》讲:“二月春耕到,我与妻儿,吃饱喝足,准备农耕。”《诗经》还讲:“十月,蟋蟀床下躲藏,迎来年关,我与妻儿,回到旧屋。”官府告诫百姓,顺应时令变化,预防盗贼,学习文化,演习礼仪。在春天的农忙时节,里巷的小官吏一大早就坐在右边的小屋,邻长坐在左边的小屋,等候人们下田,再返回家里,晚上也是如此。收工回来的农民,要带上柴禾,多少不等,头发花白的老人可以不带。到了冬天,百姓回到城邑的家里守冬,同一里巷的妇女,夜里聚集在一起纺线,加上晚上的时间,妇女一个月可以做四十五天工。妇人们聚在一起,不仅节省灯油,还能相互学习技艺,交流民风民俗。没有成家的男女青年,则对唱情歌相互挑逗。
从进入冬季的这个月起,儿童进入序室,接受教育。八岁进入小学,学习简单的算术、地理、方位、识字等基础知识,认识家庭成员、长幼等伦理关系。十五岁进入大学,学习先圣的礼仪、音乐,了解君臣礼仪。优秀的学生,进入乡学(庠校);在庠校学习优异的学生,进入少学。诸侯每年向天子举办的太学推荐优秀学生,在京畿的太学里深造,这时的学习叫“造士”,培养德才兼备的学生,培养射箭的本领,完成学业,由天子授予官职爵位。
在农历正月,聚居的百姓分散在田间劳动,国君派出使者,摇动木铃,在田野巡视,采集百姓吟唱的诗歌,送交宫里掌管音律的官员,配上动听的乐曲,再呈报天子。君王不必深入民间,就可以了解到民情。
这就是先王制定的土地政策,帮助百姓富裕,再实施教育的大致情况。孔子讲:“治理千乘之国,官员恪尽职守,诚实守信,节省费用,爱护百姓,善用民力,不误农时。”百姓相互勉励,为国家效力,先公后私。《诗经》讲:“凉风习习,小雨绵绵,降落公田,润我私田。”百姓三年耕作,有一年的积蓄。衣食足而知荣辱,谦让生而诉讼息,朝廷规定,每三年考核一次官员的政绩。孔子讲:“如果国君肯用我,一年可以初见成效,三年可以大功告成。”孔子所说的成功,指的就是这个。三年考核,决定官员的去留,有了三年的粮食储备,叫作“登”;再次达到“登”,叫作“平”,这就有了六年储备;三次达到“登”,叫作“太平”,经过二十七年,有九年的储备。帝王的恩德遍布天下,礼仪、教化、礼乐制度,大功告成。孔子说:“如果想要成为圣明的君王,一定要有三十年的仁政,才能达到仁治的效果。”其中的道理就在这里。
周室衰落,诸侯暴君及贪官污吏,抛弃先王的制度,井田制遭到破坏,官员横征暴敛,王室政令不行,欺上瞒下,公田无人管理。鲁宣公实施“初税亩”,《春秋》对此讥讽。此时的国家治理,已经是上贪下怨,灾害频发,祸乱横生。
对井田制的破坏,延续至战国,诸侯崇尚的是阴谋诡计,鄙视的是仁义道德,大家首先追求富有,其次才想到礼让。在当时,李悝为魏文侯制定利用地力的政令。李悝认为,方圆百里,共有九万顷面积,除去山丘、湖泊、城邑、住宅,占去三分之一,还剩下六百万亩,可以作为农田。农民精耕细作,每亩地多收获三斗粮食,不能精耕细作,少收获三斗粮食,平均下来,可以收获粟米一百八十万石。李悝说:粮食太贵会伤害市民,粮食太贱会伤害农民。民众受到伤害,买不起粮食,就会逃离国家;农民受到伤害,失去种粮的积极性,国家就会陷入饥困。无论太贵、太贱,都会造成一方面的利益受到损害。善于治理的国君,要让市民不受到伤害,还要兼顾农民种粮的积极性。一个五口之家,种植一百亩农田,每亩地收获一石半,共收获粟米一百五十石,除去十分之一的租税十五石,剩余一百三十五石。全家吃饭,每人每月一石半,五口人一年用去粟米九十石,剩余四十五石。每石三十钱,得到一千三百五十钱,除去祭祀的花费,用去三百钱,还剩一千零五十钱。五口人的穿衣,每人用去三百钱,一年需要一千五百钱,不足部分,还差四百五十钱。如果家里有人患病,或殡殓丧葬,需要额外的费用,国家的赋税,还未计算在内,农民就会感觉到生活艰难。农民不愿意种田,种田的人少了,粮食价格就会昂贵。要平衡粮价,注意收获的丰歉,一般来讲,粮食收获有上中下不同年景。大丰收年的收成,增产四倍,剩余粮食四百石;中等丰收年,增产三倍,剩余粮食三百石;小丰收年,增产一倍,剩余粮食一百石。荒年的收成,只有一百石,中等荒年的收成,只有七十石,大荒年的收成,只有三十石。大的丰收年,官府收购农民手中四分之三的存粮;中等丰收年,官府收购农民手中二分之一的存粮;小丰收年,收购一百石的存粮,农民手中存留适当的余粮,粮食价格稳定。小荒年,官府向市场抛售相当于小丰收年收进的粮食;中等荒年,抛售中等丰收年收进的粮食;大荒年,抛售大丰收年收进的粮食,国家掌握粮价,保证粮食价格稳定。即使遇到水旱灾荒,陷入饥馑,民众也不会因为粮食昂贵而流离失所。这种平抑粮价的政策,叫取有余以补不足。魏国施行这种政策,国家变得富强。
秦孝公重用商鞅,废弃井田制,土地可以自由买卖。秦国鼓励百姓种田,鼓励战士在战场上杀敌立功,虽然不符合古时的农业政策,但仍然以农为本,发展农业的效果,超过其他诸侯,秦国称雄一方。然而,王室制定的礼制已经被彻底破坏,天下诸侯僭越礼制的行为越来越普遍。富裕人家积累万万家产,贫穷百姓只能吃糠咽菜;强大的诸侯兼并弱小的诸侯,跨州连郡,弱小的诸侯失去祖宗的社稷。到了始皇,天下终归统一,始皇大兴土木,对外征伐四夷,对内增加赋税,超过土地收成的一半,征发住在闾左的百姓,到边郡戍边。一年的辛苦,男子不足以交纳赋税;辛勤纺绩,女子不足以穿衣家用。秦廷耗尽天下资财,满足皇帝奢侈的需要,欲壑难填,导致海内怨愤,酿成天下大乱,众叛亲离。
汉室建国,面对秦朝末世的衰败,诸侯并起,民失其业,天下面临大饥馑,米卖到每石五千钱,出现人相食,死者过半,饿殍遍野。高祖命令汉地百姓,可以买卖儿女,遭灾的百姓,迁徙至蜀郡、汉中郡较富裕的地方就食。天下安定后,经过战乱的百姓,家无余财,天子出行乘坐的御驾,四匹驾马颜色不统一,将相或乘坐牛车。高帝简化法律禁令,减少赋税,农民收获的粮食,只须缴纳十五分之一的租赋,官吏的俸禄也相应减少,皇帝减省宫中的花费开支,让百姓休养生息。山川、湖泊、集市贸易租税的收入,作为天子和官员的开支,有封国的诸侯,有汤沐邑的公主,以土地上的收获作为开支,不再收缴国库。崤山以东转运至长安的粮食,供给京师,每年仅需几十万石粟米。孝惠帝、高后时,经济略有好转。文帝即位,率先垂范,躬行节俭,让百姓休养生息。百姓刚刚脱离战乱,很多人抛弃农业,从事获利较快的商业,贾谊向文帝上书:
管仲说:“仓廪实而知礼节。”百姓没有粮食,能把国家治理好,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古人常说:“一夫不耕种,就会有饥饿的危险;一女不纺绩,就会有受寒的可能。”生产有时令,消费无止境,物资储备必然会消耗殆尽。古人治理天下,考虑得很周到,生产出来的粮食,要留有足够的储备。现在很多人抛弃农业,从事牟利的商业,吃饭的人多,生产的人少,这是国家治理的一大忧患;奢靡的风气天天在滋长,这是国家治理的一大祸患。祸患肆虐,难以制止,国家就会陷入危险。生产的人少,消费的人多,天下的财富怎么能不枯竭!汉立国已有四十几年,国家和私人的财富积累仍然少得可怜。时令到来,久旱无雨,民众担心来年又是荒年;一年收成不好,朝廷又要卖爵筹集钱款,民众又要卖儿鬻女度过荒年。这些流言已经在散布,哪里有国家危险到这种地步,皇上还不着急!
农业生产有丰歉,自古以来如此,上古时的圣贤大禹、商汤,也经历过水灾、旱灾。如果今天不幸遭遇大旱,赤地千里,国家拿什么赈济百姓?如果边境出现紧急情况,需要调动几十万军队,国家能否供给所需的军饷?天灾、战祸同时发生,国家的粮食储备匮乏,不法之徒就会聚众抢劫,贫弱百姓就会易子而食。国家政令未必能控制住局面,远方诸侯一旦造反,与朝廷对抗,再想去安定国家,还来得及吗?
粮食储备,是国家稳定的命脉。粮食丰收,国家财政有余,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攻必取,守必固,战必胜。招抚敌寇,让远方的敌人归附,还用发愁吗?而今要做的,是劝说农民回到土地上,加强国家对粮食的控制,让民众的粮食充足,让从事商业的游民回到生产上去,增加国家的粮食储备,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民安居乐业。本来可以使得国家粮食储备充足,人民生活安乐,现在落到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臣实在为陛下感到惋惜!
文帝深感贾谊的谏言有道理,于是率先垂范,亲自耕种籍田,以劝导百姓务农稼穑。晁错又向文帝谏言:
贤明的君王在上,百姓不应该挨冻受饿,这并非君王能为百姓提供粮食,以供百姓消费,或纺织布匹,以供百姓着装,而是因为君王为百姓创造积累财富的机会。在上古,尧帝、禹帝遇到九年的大水灾,商汤遇到七年的大旱灾,百姓并没有因为冻饿而死,人民并没有被国家抛弃,这是因为有足够的粮食储备。现在海内统一,土地、人民不比商汤、大禹时少,也没有遇到长时间的水旱灾害,国家却不能及时储备粮食,为什么?土地仍然有潜力,民众也有种田的积极性,可以种植的土地,还有很多没有开垦,山林、河川、湖泊的产出,还有很多没有利用,从事商业、无业的游民,还有很多没有回到生产上去。百姓贫困,奸邪就会产生。贫困来自财富不足;财富不足,在于从事生产的人太少;从事生产的人少,在于乡间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少。农民离开土地,抛弃家乡,像鸟兽一样,即使筑有高高的城墙、深深的壕沟,严厉的法律也难以禁止他们迁徙流动。(www.xing528.com)
人冷了要穿衣,不会等到有了衣服才穿;人饿了要吃饭,不会等到有了佳肴才吃;饥寒加在身上,就会不顾廉耻。懂得这些道理,人一天少吃一顿饭,就会感到饿;终年不添置衣服,在冷风中就会受冻。肚子饿了没有东西吃,身上冷了没有衣服穿,就是慈母也难以保护好孩子,君王还怎么留得住百姓!圣明的君王懂得这些道理,所以要鼓励百姓生产,栽桑养蚕,减少赋税,增加储备,充实粮仓,为水旱灾害做好准备,只有这样,君王才能得到百姓拥护。
国家,在于君王如何治理,人都有追逐利益的想法,就像水的流动,由高处向低处流动,流向四面八方,不会选择。金珠宝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这些东西珍贵,是君王喜欢的东西。这些东西重量轻、体积小,容易携带,带在身上,周游四方,有了这些,可以免除饥寒的烦恼。同时,这些东西也让臣下轻易背叛君王,让百姓轻易抛弃故乡,让盗贼以身试法,让逃犯带在身上,作为流窜时的资财。粮食布帛生长在田间,要经过长时间的管护,花费的人力物力很多,还不能通过一天的劳动就收获到手;数石的重量,一般人还难以搬动,奸邪也难以从中获利,然而,一天不吃饭就会挨饿,少穿一件衣服就会受寒。所以,圣明的君王应该重视粮食,而不是金珠宝玉。
一个五口之家,有两人为官府服徭役,能够耕种的农田不过一百亩,一百亩只能收获一百石粮食。春天耕种,夏天耘草,秋天收获,冬天贮藏,还要伐薪烧炭,为官府修建房屋,为国家服徭役;春天不避风寒,夏天冒着酷热,秋天淋着细雨,冬天迎着风雪,一年四季得不到休息;还要有私人间的迎送往来,吊唁问丧,慰问病人,养育孩子,所有的花费,都包括在农业收获中。一年到头如此辛苦,一旦遭遇水旱灾害,加上官府的横征暴敛,收缴赋税不顾农时,早上催缴,晚上就要备齐,有产业的人家半价贱卖,没有产业的只好借贷两倍的高利贷,迫使农民卖掉田宅、卖掉孩子,偿还债务。富商大贾囤积居奇,获取成倍的利润,小商贩守着摊子摆卖,掌握一些短缺物资,在都市里游走,一旦官府需要,也能赚得成倍的利润。商贾小贩,男的不用耕种收获,女的不用养蚕织帛,穿的却是锦衣罗衫,吃的是大鱼大肉;他们没有农民辛苦,却能获得农业生产带来的利益,有些因经商而致富,可与王侯相比,其势力压倒官吏,可以用钱摆平一切;商人出行千里,在官道上络绎不绝,乘好车,骑大马,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衣摆拖曳在地上。这就是商人为什么能占有农民的利益,农民为什么就要流离失所的原因。
朝廷制定法律,轻贱商人,但商人仍然富有;重视农民,可农民依然贫困。民间看重的,正是陛下轻贱的;官吏鄙视的,正是朝廷重视的。上下相反,好恶相背,要想国家富强,法律得到尊重,很难获得成功。现在要做的,务必让民众回到农业生产。让民众回到农业生产,就要重视粮食;制定相应的政策,让民众感觉到,粮食可以成为赏罚的手段。把天下的粮食上缴到官府的仓廪,按缴纳粮食多少,可以拜爵,可以赎罪。这样做,富人得到爵位,农民得到利益,政府掌握粮食。通过上缴粮食得到爵位者,都是家中有余粮的人;把多余的粮食收缴上来,以供政府调剂,贫苦百姓缴纳的赋税可以相应减少,这是所谓损有余以补不足,政策一旦实施,百姓从中获得利益,这是顺应民心的好事。它有三大好处:第一,政府充实粮食储备;第二,农民减少赋税;第三,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得到鼓励。朝廷诏令,百姓提供一匹装备齐全的战马,免除三人的赋税或兵役。战马是国家的战备物资,所以要施行免税、免兵役的政策,鼓励参与。在上古,神农氏强调:“有高达十仞的石头城,宽达百步的护城河,一百万穿着盔甲的战士,没有粮食,也难以守得住。”这样看来,粮食同样是君王治理国家的重要物资,是国家安定的法宝。朝廷诏令百姓缴纳粮食,封赏五大夫以上爵位,免除一个人的徭役,这和提供一匹战马受到的优待还有差距。爵位是皇帝掌握的,一开口,就可以拿出很多;粮食是农民种植的,在田里生长;愿意享有高爵、免除罪责,是人们向往的。让百姓缴纳粮食,支援边郡,可以得到封爵、赎罪,不用三年,塞下的粮食储备就会多起来。
文帝采纳晁错的建议,诏令民众向边郡输送粮食,输送六百石,授予上造爵,后来改为输送四千石,授予五大夫爵,输送一万二千石,授予大庶长爵,按照输送粮食的数量,确定爵位的高低。晁错再次上奏:“陛下鼓励民众向边郡输送粮食,赏赐爵位,这是很好的惠民政策。臣担心,边郡储备的粮食,还不足以分散私人手里的存粮。边郡的粮食足够食用五年后,可以将粮食输送至郡县的国库;国库的粮食能满足一年的消费,国家应及时减免租税,免除部分田赋。这样,皇帝的恩泽,就会惠及天下民众,民众会更加重视农业生产。一旦战争爆发,或国家遇到水旱灾害,民众的生活不会因粮食匮乏陷入困窘,国家就有了安定的社会基础;遇上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民众的生活还会变得富裕。”文帝再次接受晁错的谏言,前元十二年,文帝下诏,减少田赋一半。第二年,免除全国的田赋。
又经过十三年,景帝二年,景帝诏令全国,田赋再减少一半,每年的田赋,确定为三十分之一。这以后,上郡以西发生旱灾,朝廷重新实施卖爵令,降低卖爵的价钱,鼓励民众缴纳粮食;犯罪的刑徒,可以向官府交纳粮食抵罪。朝廷开始建造军马场,以满足军队战备的需要,增加宫殿、行宫、车马。景帝向有关部门下诏,要重视农业,民众也乐于从事农业。武帝即位,距离汉建国已有七十余年,国家没有大事,没有大的水旱灾害,民众的生活富裕,基本达到丰衣足食,国家的大小仓库堆满粮食,国库里有充足的余财。京师库藏的铜钱,累积达数百万万,串铜钱的绳子朽烂,钱多得无法计算。太仓里的粮食每年不断更新,有些暴露在外,因腐败而不能食用。民间街巷有游走的马匹,农村田野有成群结队的马匹,有人骑着母马,还不好意思去见亲戚朋友。看守里巷大门的小吏,每天也能吃到上等精米、肉食;有的官员在任上时间太久,孙子可以在当地长大成人,有的家族以官职作为姓氏。人人自爱,不愿意触犯法律,把道义放在首位,不肯做有失体面的事情。在当时,法网疏阔,犯罪的人很少,民众普遍富裕。有的地方,豪强恃财凌弱,乘势兼并他人的土地,豪强的徒众在乡村横行不法。皇室宗亲有自己的封国,公卿大夫以下,争相奢侈,居住的房屋,乘坐的车骑,僭越礼制的行为,开始普遍,由盛而衰,这也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接下来,武帝对外用兵,对内推行新政,民众的徭役大量增加,大量的民众脱离生产。董仲舒向武帝上书:“《春秋》记载其他粮食作物不多,但是对于麦子、谷类作物的收成,却有详细记载,从中可以看出,圣人对麦子和谷子的重视。现在,关中的风俗,不喜欢种麦,每年缺少《春秋》里重视的麦子,影响到民众的吃饭问题。臣奏请陛下诏命大司农,要求关中农民多种些冬小麦,不要错过农时。”又说:“上古时,国家向农民征缴的田赋不过十分之一,这样的赋税,民众还负担得起;每年役使民众不过三天,民众也能够接受,仍有足够的财力养老尽孝,娶妻生子,尽到爱护的责任,民众乐意听从国家召唤。秦国不同,秦国施行商鞅的法家治理,改变先王的制度,废除井田制,民众可以自由买卖土地,富有人家田地连阡接陌,贫穷人家没有立锥之地,政府控制山川、湖泊的收益,掌握山林的出产,荒淫无度,奢侈淫靡;城邑里有像国君那样的贵人,里巷里有像公侯那样的富翁,这样,平民百姓还能不贫穷?民众每年要为官府服徭役一个月,除此以外,还要服兵役一年,在边郡戍守一年,把这些加起来,已经是古时徭役的三十倍;田赋及人头税、盐铁支出,是古代赋税的二十倍。如果种的是豪绅的土地,还要负担十分之五的田租。贫苦农民穿着牛马衣,吃着猪狗食,受着贪官污吏的压迫,民众的愁怨无处申诉,只好逃进山林,落草为寇,罪犯充斥着道路,每年犯罪的案件上万。汉建国后,这种情况依然存在。古代的井田制已经难以维系,朝廷应该限制民众拥有过多的农田,取有余以补不足,制止豪强兼并土地,把盐铁利益返还给百姓。释放豪门里的奴婢,废除贵族可以擅自处死奴婢的法令。减少赋税,减省徭役,让民众有一个宽松的环境,加强国家治理。”董仲舒死后,国家的赋税、徭役仍然很多,国库财政空虚,甚至出现人相食。
武帝末年,终于幡然醒悟,痛悔此前执行的征伐政策,封丞相田千秋为富民侯。武帝下诏:“现在重要的事情,是发展农业。”武帝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赵过大力推行“代田法”,在农田里分出三个田垄,在垄沟中,每年交替播种粮食作物,这是远古传下来的方法。在上古后稷时,就已经开始利用垄、沟种田,两个耜交叉使用,犁出一尺深、一尺宽的垄、沟,一直犁到地头。每一亩犁出三个垄、沟,一个农民种植一百亩土地,犁出三百条垄、沟,种子播撒在沟中,当苗长出三个叶子时,锄去垄上的草,用垄上的土培植苗根。《诗经》讲:“或耘或芓,黍稷儗之。”(锄草培土辛苦忙,小米高粱长势旺。)耘,就是除草。芓(zǐ),就是为苗根培土,让禾苗生长茁壮。除草的同时,为苗根培土,到了盛夏,垄上的土已经全部培到根部,沟垄填平,此时的植物,根深茁壮,抗倒伏、耐干旱,庄稼长得郁郁葱葱。政府推广的耕田、耘草、播种农具,都非常灵巧好用。十二个农民,耕种一千二百亩土地,一口水井,一座庐舍,折合成汉亩五百亩,用改良过的双铧犁,驾上两头耕牛,由三人协调犁地,一年的收获,比较没有进行垄沟精耕细作的农田,可以多生产十斗粮食,种得好的,还要加倍。赵过派人到太常负责的郡、三辅,指导用代田法实施耕种,大司农也安排农技高超的官奴参与推广,包括改良农具。二千石郡府官员派遣县令、县长、三老、乡官及里巷里的父老、种田能人帮助推广,掌握新农具,学习耕种保苗技术。百姓贫困没有耕牛者,平都县令光协助赵过指导农民用人力拉犁。赵过向武帝推荐光担任搜粟都尉丞,指导农民换工拉犁、精耕细作。在人多的情况下,每天可以深耕三十亩,少的也有十三亩,农田大多得到深耕。赵过在离宫指导负责护卫的卫兵,耕种宫殿周围的空地,每亩地比周围的农田多产一斛(十斗)粮食。武帝诏令,三辅有爵位者可以耕种公田,赵过又在边郡及居延城周边指导新方法。再后来,边郡、河东郡、弘农郡、三辅、太常掌握的郡,民众实施代田法,用力少,收获的粮食多。
到了昭帝朝,在外流浪的民众陆续返回家乡,大量开垦农田,国家的粮食储备不断增加。宣帝即位,朝廷选用的官吏,大多比较能干,百姓安居乐业,加上连年丰收,谷米的价钱降至每石五个钱,谷贱伤农,农民的利益受到影响。在当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精于计算,对商业利益、经济效益颇有研究,受到宣帝重用,五凤年间,耿寿昌向宣帝谏言:“按照惯例,每年从崤山以东漕运粮食四百万斛,供京师食用,需要民工六万人,改在三辅、弘农郡、河东郡、上党郡、太原郡征集粮食,可以减少崤山以东一半的运粮人员。”又建议增加捕捞海鱼的税收,宣帝采纳耿寿昌的建议。御史大夫萧望之上奏:“御史大夫府掾史徐宫的家乡在东莱郡,他说往年增加海鱼的捕捞税,海鱼的产量减少。老人们说,在武帝朝,官营海鱼捕捞,海鱼的产量大为减少,后来恢复由渔民自主捕鱼,鱼的产量才增加。阴阳感应,物以类推,世间的事情相通。寿昌谏言就近采购粮食,需要修建粮仓,还要造船,花费达二万万钱,这需要动用很多民工,一旦有旱灾,民众又会遭受饥困。寿昌熟悉商业利益,只会在辎铢小利上算计,缺乏长远考虑,难以托付重任,应该按照过去的政策执行。”宣帝没有理睬他。运粮改变了路线,果然方便许多。耿寿昌又建议在边郡修建粮仓,谷贱时,提高收购价格,大量买进农民的余粮,让农民获利;谷贵时,低价售出储备粮,平抑谷价,把这种措施称为“常平仓”。民众极力称赞这种惠民政策。宣帝下诏,赐耿寿昌爵关内侯。当时,蔡癸也熟悉农业,被派下去指导郡国的农业生产,成为朝廷的重要大臣。
元帝即位,全国有许多地方发生水灾,崤山以东有十一个郡国被水淹。第二年,齐地发生饥荒,粮食每石卖到三百余钱,很多民众饿死,琅琊郡出现人相食。担任重要职务的儒生,都说应该撤销盐、铁官营及北假地区的田官、常平仓,政府不应该与民争利,元帝采纳建议,撤销相关机构和官员。又撤销建章宫和甘泉宫的卫士、表演角抵戏的武士,撤销齐国三服官,缩小皇室苑囿,将皇家掌握的公田交予贫民耕种,减少诸侯国宗庙一半的守护人员,减少关中驻军五百人,让他们转运粮食,以赈济受灾的贫民。由于财政困难,后来只恢复了盐、铁专营。
在成帝朝,国家没有战争,太平无事,民众奢侈的现象日益普遍,不把粮食储备当回事。成帝永始二年,梁国、平原郡发生水灾,百姓饥困,出现人相食,州部刺史、郡太守、诸侯国相被免职。
哀帝即位,师丹作为辅弼大臣,提出谏言:“上古时,圣王制定井田制,国家太平祥和。孝文帝总结周室的衰亡及秦末的战乱,国家疲敝,国库空虚,鼓励农民发展农业,栽桑养蚕,文帝率先垂范,厉行节俭。民众的生活变得富裕,没有出现土地兼并的现象,国家并未限制民众占田的数量,或家中蓄养奴婢的数量。经过数代皇帝,二百年太平盛世,如今,地方豪强家产动辄数万万,贫弱百姓日益贫困。君王执政,重视过往的制度及经验教训,不轻易改动,一定要改,也是因为必须改,也不是全改,只是做出调整。”哀帝将师丹的奏议交予朝廷大臣廷议。丞相孔光、大司空(御史大夫)何武上奏:“诸侯王、列侯在封国内享有土地,长安的列侯、公主在县里、道里享有土地。除此以外,从关内侯到吏民,占有田地一律不准超过三十顷。诸侯王只能拥有二百位奴婢,列侯、公主拥有一百位奴婢,关内侯、吏民,只能拥有三十位奴婢。以三年为限,过期不遵照诏令执行者,多出来的田地、奴婢,由国家没收。”一时间,买卖田宅、奴婢的价钱锐减,外戚丁氏、傅氏掌握朝政,董贤受到哀帝宠幸,纷纷提出反对意见,阻碍诏令的执行。哀帝将执行的时间延期,最终不了了之。皇帝的宫殿、苑囿、府库里的宝藏极其丰富,百姓家里的财产,虽然不能与文帝、景帝朝相比,但人口数量已达到汉建国以来的最高峰。
平帝驾崩,王莽摄政,乘机篡汉。王莽继承汉室十几代皇帝二百年来的财富积累,匈奴向朝廷称臣,成为藩国,边疆少数民族也臣服于中原,交通便利、舟车能到达的地方,一律向朝廷称臣,国库充盈,百姓富足,天下一片升平景象。王莽一朝拥有,仍然不知足,鄙视汉廷制定的制度,以为不完备,过于疏阔。从宣帝朝,就开始赐予匈奴单于印玺,与汉天子一样,西南地区,武帝封夷人君长为钩町王。王莽却派出使臣,更换单于的王印,贬钩町王为侯,致使夷狄怨恨,从此后,夷狄频繁袭扰边郡。王莽调动三十万大军,十路并进,欲一举灭亡匈奴;征发全国的男丁、武士、囚徒,输送兵器及战争物资,从沿海到江淮,一直运送至北部边郡,还派出朝廷使臣沿路督查,全国为之扰动。王莽欲模仿上古时的礼制,不考虑是否适宜,重新划分州郡,改动官职名称,王莽颁发诏令:“汉代减轻田赋,农民向国家缴纳三十分之一,附带兵役赋,连身有残疾者也要缴纳。地方豪强仗势欺人,将田地租给贫民,名义上田赋是三十分之一,到了农民手里,已经是十分之五。有钱人骄横不法,贫民被逼无奈,触犯法律,遭受刑罚。现在,将全国的农田收归国有,名称改为‘王田’,奴婢改为‘私属’,一律不许买卖。一家不满八口人,农田超过九百亩,将多余的田产分予亲属九族及同乡。”有抗命不遵的百姓,重的判处死刑。制度完全不具有操作性,官吏乘机大肆舞弊。王莽频繁改制,天下一片哗然,受到惩治的人很多。
改革三年,再也难以推行,王莽又下诏,王田及家中奴婢,可以买卖,不作违法处理。然而,刑罚严酷,王莽颁布的政令又相互抵触,错缪百出。守卫边郡的士兵有二十余万,需要国家供给衣食,用度不足,王莽遂在国内横征暴敛,民众变得愈发贫困,再加上大旱,粮食达不到正常年份的收成,谷价暴涨。
王莽末年,盗贼蜂起,王莽派出大军镇压,将军大权在握,在京师外为非作歹。北部边郡及青州、徐州出现人相食,洛阳以东,米价贵至每石两千钱。王莽派遣三公、将军打开崤山以东的粮仓,赈济贫困百姓,又分头派遣大夫、谒者,指导百姓用木头煮粥吃;这样的粥根本不能吃,更增加百姓的怨恨。崤山以东的流民,拥入关中数十万,朝廷只好安排养赡官开仓放粮,放粮的官吏乘机舞弊,饿死的百姓达十分之七八。王莽不敢承认这是改革失误招致的恶果,下诏:“我遭遇阳九的厄运,又碰到一百零六年一遇的灾祸,旱灾、霜灾、蝗灾,饥馑接踵而至,夷狄袭扰中原,盗贼乘机作乱,百姓流离失所,我很难过,这些灾难很快就会过去。”说完此话当年,王莽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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