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术的角度看,道学的确在不止一个方面要比其同时代的竞争者高明。而它之所以臻于显位,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该学派对传播的倾力投入。[13]人们可以从《宋元学案》的记载中重新拼合出该学派大师们的活动图景。不错,这部书对该学派是有些偏爱,并忽略了存在于稗官野史中的琐细而个人化的批评;但是,它又是可靠的,因为它明确地记录下该学派的方方面面,使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什么是该学派中新兴而有力的一面。[14]
道学之为学,其教学无固定的时间局限。在闲居中、在旅行中甚至在流放中,大师们解答着弟子、友人、访客和自己所提出的问题。[15]他们向人们——主要是文人和富人——建议该有怎样的行止,该怎样进行修身,怎样改正错误,怎样齐家,怎样恰当地遵行礼仪。简单地说,他们提高了个人和群体在家族和社区中的德行。[16]朱熹及其同道吕祖谦(1137—1181)将多位作者有关此类话题的文章编辑成书,名之为“对身边事物的思考(《近思录》)”。[17]这意味着什么?那便是“与具体而微的生活息息相关”,它代表着一种方法,即将世间万物与普遍原则相联系,将儒家理想诉诸寻常日用,从而建立融为一体的生活之道。这种融合之道使得道学成为一种广具号召力的体系。
道德先验论者试图打破阶级樊篱,将新思想的精神注入整个社会。该学派大多数从事深思潜研的信徒出身于富裕家庭,却不一定来自精英阶层,有些人的社会出身则相对卑微。[18]许多大师经常为社区民众开办公开讲席,参加者不分高低贵贱。相形之下,在许多官学当中,品位低微的教谕之官却教不出什么东西来。学生们则像寄生虫一样享受着膳宿、廪禄以及诸如半官员地位、免除赋税劳役等特权,对学术毫不关心。这些学校活该受到谴责。教育的领导权自然而然地转移到民间知识分子,特别是道德先验论者手中。
通过从12世纪晚期到13世纪早期的积极鼓吹,道学教义传布开来,首先在帝国的经济、政治中心区域——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浙江、江西和福建——拥有了大批追随者;而后其影响又扩展到今天的湖北、四川、湖南,后者一度是文化的边缘地带。[19]
道学支持者的推广努力不断升级。他们投身于地方福利机构,帮助建立与本地有关的儒家先贤的纪念堂。这些祠堂绝不仅仅是装饰物,它们有助于提高当地人的自豪感,不断地提醒人们要遵行道德准则。他们还投身于学校的建设,令人瞩目地推动了教育的发展。许多大师重新组建了现有学校,还有一些大师为行将倒闭的官私学校赢得充足的资金,使之得以重振。这些行为当然都须仰赖私人捐赠,并且还应得到地方政府的赞成。作为前提,大师们必须获得本身同为儒者的地方精英和官员的尊敬。[20]在教育方针方面,道学所看重的不是藏书丰富的校办图书馆,而是优秀的教师、恰当的课程表,以确保循序渐进地学习。为在学生心目中树立最基本的哲学取向,其教学始于“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继之以《礼记》、《诗经》和对日常行为具有进一步指导作用的经典,而后才是其他不甚迫切的领域。[21](www.xing528.com)
在进行教学和学术推广活动的同时,大师们还得生存。随着声望的增长,拜访者的人数也会增加。偶尔,弟子们会在大师的住处或通过大师的安排在邻近地方住上一段时间。[22]那么,大师是怎样支付这些开销的呢?当时极少有正规的学费,大多数弟子会遵照社会习俗,以送礼来表达敬意。当这些不足以支付所有开销时[23],大师要部分依靠来自富裕家族、地方官员、私人友好或外地崇拜者的善意捐赠。再说,道学的大师也不是不谙世故、视钱财如粪土的哲人,他们会从舞文弄墨中获利:书法,写作诗文小品、碑碣铭颂,有时则兼书法与写作于一事,比如给一幅画写鉴定和评论。[24]他们还投资土地,让自己的学校印刷书籍以供出售,并向其他行业投资。
这些民间学者和从事私学教育的退闲士大夫的景况说不上富裕。有些人依靠个人和家庭的收入过着节俭的日子,其他人的状况则稍好一些。一些大师在紧邻住所或稍远一些的地方盖有独立的屋舍,通常被称为“精舍”。[25]这个词有一段很长的历史演变过程。简单地说,在远古的贵族时代,它指的是式样精美的书房。在道教信仰流行的时期,这个词指的是一处与世隔离的所在,以供冥想、宗教修行或从事炼金术一类的秘术。佛教从印度传来之后,这个词又被从汉语已有的词汇中选出来翻译Sanscrit中的vihara一词,意思是宗教修行之所。到了12世纪,这个词带着宗教或者说神秘主义色彩重归儒家,用来指“潜心学术的房舍”。这样一所房舍是用来进行深思、潜研、精读和严肃讨论的。精舍的重要特质是它庄重的氛围能够给人一种内省的力量,与古圣先贤相沟通的感觉和与天地之道合为一体的精神。
与大师的贡献相映生辉的是弟子的热诚。他们有的来自邻近社区,有的来自远方,甚至是几百英里以外。[26]有的长年追随大师,有的在漫长的旅程中与之相伴。[27]还有的只作过短暂的造访,但此后却保持联络。在某种情况下,他们会转而拜访本学派另有专长的其他大师。弟子以外,还有以朋友身份前来切磋问学者。《宋元学案》将这些朋友分为三类:同调、学侣和讲友,其交谊依次递升。[28]讲友相当于英语学术环境中的“discussant”。实际上,对话和讨论正是他们所钟爱的教学方式。[29]
简言之,道学超越了传统的本本主义的儒家教学范式。它是儒学的一个革新性支脉,强调系统化的哲学,特别是形而上学;强调通过讲授、鼓励提问和讨论进行持续性的教学;强调思想和行为两方面的自修。进一步说,尽管它没有正式而严格的组织,但深浸其中的信徒却仿佛加入了一个学术—道德的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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