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再现艺术体系中,语言作为艺术表现的工具,与认识论哲学一致,注重被叙述的本质性题材内容,主张认定理性、题材内容先于语言和形式。然而,在当下读图时代,照片唾手可得,一些艺评家认为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不能算是艺术,只是生活的提炼而已。表现艺术体系已经自然地融入视觉文化中,语言论哲学已经浸透视觉文化领域,关注艺术表现中的语言形式本身成为艺术创作者和欣赏者的思维方式。当代读图时代语境下的视觉艺术表达与传统的艺术形式及理念已然不同。犹如西班牙奥尔特加·伊·加赛特所言:“新艺术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就是说,他的内在动力并不完全是人性化的。这种艺术不是为了全人类而生的,而是面向一群很特殊的人,他们不一定比别人优秀,但是他们显然是与众不同的。”[1]艺术的创新需要去现实化,充分发挥艺术语言的能动作用,摒弃自然的素材,或者改变惯常的视角,比如超现实主义和低现实主义[2],创作出与真实世界截然不同的诗化幻境。只有具有一定审美高度的人才能创作出这个时代的新艺术,而能够欣赏艺术的人亦是具有一定审美素养的人。故而要推进视觉文化与艺术的发展,研修审美理论对于文化艺术工作者必不可少。视觉艺术语言的知识体系是艺术审美的基础,本文通过列举主要的视觉艺术语言类别,阐述其原理、属性及文化内涵,为读者了解艺术语言在作品中的功用与意义提供参考。
视觉艺术涉及绘画、工艺设计、建筑、园林、影视等学科,具有跨学科的特性。其媒材可以说包罗万象,任何材料都可以为视觉艺术所采用。尤其是后现代艺术思潮影响下的当代艺术创作,综合性是当下艺术创作的显著特征,视觉艺术家可以自由地根据艺术表现的需要选择媒介。视觉艺术作品是一种话语行为,其构成元素与表现方式即为艺术语言。在不同的视觉艺术领域中,艺术作品由不同的元素(语言)构成,根据不同的类型划分为不同的单元。二维平面的艺术领域(绘画、平面设计、影像等)可以分为线条、色彩、形状、空间、明暗、肌理、文字、符号(作为记号的符号)等元素(见图1.1);在景观(古称园林)设计中,其视觉语言是山、水、石、树、花、草等自然元素和路、桥、亭、台、楼、阁等人为的元素;在建筑艺术中则包括柱子、楼梯、门、窗、墙、栏杆、空间等元素。
图1.1 朱德群 笔迹 布面油彩 81厘米× 100厘米 1990年
视觉艺术语言是构成艺术作品的元素。与交谈语言相似,交谈语言由文字、单词、语法组成句子,语句组合成整篇文章。视觉艺术语言包括线条、色彩、形状、空间、肌理、明暗、文字、符号等组成。线条、形状和色彩是视觉艺术中最基本的语汇,可以称为视觉艺术的原语言。如果将视觉艺术语言与交谈语言相比较,色彩、形状、空间、肌理、明暗、文字、形式和符号就如同词汇、符号与停顿,线条在视觉艺术中犹如交谈语言的声音、速度和表达情感的音调。[3]阿恩海姆认为:“这些研究进一步地证明了,在心灵为获取一个有秩序的现实概念的斗争中,总是以一种法定的合乎逻辑的方式,从把握最简单的知觉式样开始,逐渐过渡到把握最复杂的式样。”[4]阿恩海姆称此为完形过程。完形是一个动力均衡的知觉过程,观者会根据个人的视觉经验对艺术形式进行修正感知。艺术创作凭借不同的艺术形式,将内容视觉化、简化。作品中的各种语言如形状、色彩、空间、光线通过交互作用,组成完形的动力结构。深入了解个别元素的动力原则,对艺术创作和理解艺术都大有裨益。下面将选取主要的视觉艺术语言进行分类阐析。
一、线条
线是点移动的轨迹,是视觉交流中最基本的单位。点带有张力而没有方向,线由点的运动而产生,从静态跳跃至动态。当点的运动方向不变时,这条线就是直线的倾向,当点的运动方向变化时,就出现折线或波浪线,线有张力也有方向,叙述着不同的行为过程与心境。掌握线条艺术语言,是视觉艺术创作和精确讨论视觉艺术的基础(见图1.2)。
图1.2 莫兰迪 静物 铜版 1950年
不同方向的线条有不同的调性。当观者观看到水平线时,会联系个人的视觉经验想到地平线、海平面,有一个冷而稳的基面,冷而平是其基调,令人感到安静、舒坦、温和、内敛和被动。垂直线令观者联想到教堂、大树、塔楼,有暖性运动的基调,令人有崇高、刚毅、理性、主动的感受。对角线是前二者的综合,是冷热无限运动的形式,给人运动、活泼、欢快的特性。曲线(包括弧线),是两个方向的力共同发生作用,两个方向的力互动而向前运行。波浪线是两力平等向前,因而有浪漫和谐之趣。弧线是一个方向的力占主导,另一方向的力相对被动,具有热情、强势的基调。[5]
艺术家通过线条的强度、速度、调性等属性能传达个人的心理感受,如恐惧、虚弱、强劲、平静、崇高、焦躁等。线条可以附着于具体形象发挥其功用,也可以独立而抽象地表达其内蕴。通常线条与媒材、工具与形象相综合共同表达艺术理念。
对线条的视觉感知引导我们思考物体的另一层面:触觉,将视觉转换为触觉。尽管许多艺术作品的形象表现与媒介密切相关,如纸上、新媒体艺术等触感不强的媒材,但一些艺术家对直接表现触感特别感兴趣,通过运用不同手法表现线性特质来诱引观者,激发观者的触觉想象。触觉是人类最基本的知觉,连接着最基础的感知经验,是一种心理感知,心理感知要比视觉感知高一个层面,由此可言,线条是最适于表现心理活动的艺术语言之一。
在西方再现艺术体系中,线条表现一直未被重视。东方艺术中的线条表现一直是画家和艺评家关注的对象,如东晋画家顾恺之(348—409)的“高古游丝描”(代表作品《洛神赋图》)对后世影响深远。在现当代艺术创作中,线是不同流派艺术家热衷实验的艺术语言之一,如俄国艺术家瓦萨里·康定斯基(1866—1944)、意大利艺术家乔治·莫兰迪(1890—1964)、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1937年生)等艺术家都热衷于实验线条的创造性表现。德国当代知名艺术家安塞姆·基弗(1945年生)在其艺术作品《你的金色头发马格利特-琼尼斯-奈特》中,采用线性媒材麦秆来表现他赋予作品的哲学和精神内涵。麦秆富有活力与象征性,有着双重含义:一方面,麦秆象征着金发女性的魅力和德国明媚的自然风光;另一方面,极易燃烧的麦秆隐藏着危险与恐惧。[6]
二、形状
形状是指物体的外部形貌,由它的基本空间特征构成,是眼睛感知物体的主要特征之一。然而,形状有两个方面的指涉:一为物体的外观(它们的身体);二为物体的精神原型(它们的灵魂)。这种生理的或知觉的形(身体)和概念的形(灵魂)之间的联系在感知过程中密切相关,观者总是主动地接受:两眼接受刺激,大脑是感觉的真正主角,它收集信息并进行综合分析,最后将感知信息与之前已知的模式相联系。
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著作中表明,平衡是“作为艺术家为了使自己表现的意义清晰明了而采用的不可缺少的手段”[7],“向平衡结局发展的趋势,也可以被看作向简化发展的趋势”[8]。这与宇宙趋于平衡安定的特性相似,不谐终将消灭。因此,形状的感知与提取都存在一定的规律和特性,视觉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中应遵循并利用这些规律。三维物体的形状是以二维的形象显示出来,二维物体的形状由一维的线条表示出来。物体的外形由外轮廓线显示,内部形状由内轮廓线显示,如脸部的嘴、眼等,复杂物象的形状则由外轮廓线和内轮廓线同时显现,如湖石、人像等。除了内外轮廓线外,物体的其他面向形状同样是影响物体形状知觉的一部分,两者构成物体形状的整体。这是立体主义主张多角度观察物象的理论依据,认为这样才能表现物体的完整特质,表达个人对物象的真实感受。
尽管各种艺术语言都会综合应用于视觉作品当中,但艺术家总是不同程度地强调其中一种或几种来创造他们独特的艺术表达形式。比如表现主义画家喜欢用形状来传达他们的艺术理念。爱德华·蒙克(1863—1944)和梵·高(1853—1890)一样,努力去寻找他个人的艺术手法,他喜欢用波浪形和螺旋形来表现物象,在《呐喊》作品中,面部五官已经没有了基本特征,眼部夸张得像骷髅头的眼眶般深邃。有时他画中人物的头部使人想起死神的面具,形状处于再现与抽象之间,另外,他还采用棉长线条表达痛苦,用凌乱线条表现恐怖与暴力,用曲线形状表现声音的传递。
不同的艺术家利用不同的形状表现描述个人对周遭世界观察的体悟。每一种形状都表达不同的含义。多边形、复合形与一个曲线柔和、结构简单的形体不会传达同样的观念,富有活力的动态形与静止的几何形的含义也大不相同。亨利·摩尔(1898—1986)用体积的造型方式来表现像雕塑一样的形体感,更多关注人体的三度空间,他把复杂的人体变成团块,而这些对人体的诠释来自他个人对物象的理解和创造性的想象。毕加索(1881—1973)采用海报形式一样的平面语言创作了巨幅、史诗般的绘画作品——《格尔尼卡》,表达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痛苦与灾难。用粗短、尖锐等形状表达恐怖与痛苦。锯齿状、碎片和变形的物体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大为不同。约翰·米罗(1893—1983)画的人物像一个个符号(见图1.3),每一块笔触都暗示着形状,在他自己的艺术作品中,把人物形状变成诗意和象征性形象,用简洁的犹如孩童描画的形状绘制作品,使观者进入一个超越现实的梦幻世界。
图1.3 米罗 夜空 水粉、油彩 1940年
每位艺术家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传达个人的心声,但这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通过学习实践与思考得来的。很多艺术家花大量的时间来观察与分析他们周围的世界,努力捕捉形状背后潜藏的意义,这样,自然而然地将自然、艺术与文化相连接。梵·高是后印象主义画家中最知名的画家之一,他画中色彩和形状的处理方式独特,画中直率、颤动、激情的线条都令观者感受到他对生活、生命的热情。画家爱德华·霍伯(1882—1967)喜欢表现室内空间形状,其形状并不只是室内建筑与物体的结构,还来源于灵动的光源。他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光,他用光来界定形状和空间。投影奇妙地创造出新颖灵异的形状,其效果明快而清晰,简化主题以表现灵动的空间,空间和光影是组成作品的主要元素。
大卫·霍克尼是一位以水为题材的当代视觉艺术家,在绘画中注重艺术语言的实验性表现,其中最富个性的作品是描绘水的特性:流动的形状。大卫·霍克尼画了以游泳池为题材的系列作品,是当代艺术中具有创新性艺术语言的代表作。水本来没有形状,通常显现的都是容器的形状,比如瓶、盆、池等。水的形状变化无穷无尽,且充满活力。他的艺术风格沿袭美国波普艺术的主题内容和艺术语言,很明显他又受到了马蒂斯、毕加索等不同流派艺术家的影响,富有幽默感,并带有色情意味。他以硬边平面的处理方式勾勒非常纯粹的形状,通过明丽闪亮的水的描绘表达他享受现世生活的乐观态度。
康定斯基(1866—1944)开创了把抽象的形、色与音响世界联系起来的艺术理念。形状和色彩灵动闪现于画幅中,就像声音在交响乐中自由跳跃一样,每一种形状和色彩都对应一种声音的震频,有着特定的属性。对于康定斯基而言,抽象绘画并不一定描画客观世界的物质性,它有其自身构成的方式,因此,他放弃了描画事物表象的形式,表现与自然物象相联系的内在精神。
抽象艺术的图像构成来源于绘画本体的形态。通常来自抽象化的有机形体,这些形状常常会引出观念的联想。一些画家参照有机图像创造出非常抽象的作品,如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约翰·米罗描绘的人物形象的符号化表现——他以简洁、稚拙的造型创作梦幻、真诚的艺术作品。[9]
不同流派对待形状的处理方式不同,新古典主义画家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1780—1867)在绘画中有意拉长形状以表现优雅、唯美的艺术理念;意大利未来主义贾科莫·巴拉(1871—1958)以连续、多变的形状表现运动的题材内容;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1904—1989)则用变异的形状表现个人从人类学视角对社会与世界的观察。现当代艺术家通过采用个人独特的形状表现方式描述自己对生活或世界的感受,这些形状不再拘泥于客观现实,而是融合了艺术家内心世界的体会,将艺术语言与内在精神巧妙结合,创作新的艺术形式,拓展艺术的外延与内涵。
三、明暗
一切视觉表象都包含了色彩和明暗因素。明暗在视觉艺术中一直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在绘画里起着界定和分割结构空间的功能,制造平衡,产生运动,保持空间的统一和均衡,使形式与内容相互映射。无论根据客观现实还是内心想象创作,艺术家们在明暗基调上都有一定的目的性。许多艺术家都善于控制明度,通过重组、转换或者加强明暗的对比关系创造性运用明暗视觉艺术语言,由此提升作品的艺术性(见图1.4)。
图1.4 格拉米·皮比利斯 生命之舟 铜版 1996年
明暗色调最广泛的用途之一是描绘对象,与形状、色彩、空间等艺术语言相结合表现,描述对象可以扩充到包括心理、情感和戏剧性的内容。几个世纪以来,艺术家们一直在探索明暗的创造性实践。物体通过其形式特征使观者产生知觉,而这些特征只在光线下才能呈现,如果世界一片漆黑那就无法感知。一般情况下,物体不可能同时从所有的方向接受同样强度的光线,一个坚实的物体从一个侧面接受的光线比另一个侧面更多,因为那个侧面更接近光源或垂直于光源,其他的侧面则远离光源或背向光源,这样便产生了明暗的差别,这种差别的对比为我们认识物象提供了信息。艺术家们通过对明暗的巧妙运用来表现质感、界定空间、渲染气氛与突出主题。
一件视觉艺术作品给人的印象在很大程度上由明与暗的分布决定。明亮调子的作品能给人带来舒畅愉悦的气氛,富有生气与活力。印象主义画家莫奈、雷诺阿都喜欢运用轻快的明暗调子、丰富亮丽的色彩表现优雅、舒适的社会生活。深暗的画面让人产生理性、沉重的感觉,甚至使人感到压抑与哀伤,适于表现发人深省的主题内容,许多宗教绘画、批判现实的绘画选择浓重的明暗调子来强化主题。大多数艺术家都是巧妙地运用明暗语言获得戏剧性的艺术效果。
绘画作品中描绘光线的方式各有不同。中国画与西方文艺复兴之前的画作中,光线通常是自然弥漫于画幅中,较少特定光源。随着艺术家们对客观再现的迷恋,画面中的光线开始稳定地从某一点投射而出,物体立体感增强而更接近现实。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家,借助理性和科学知识,在绘画创作中开拓了新局面,在二维平面中描绘拟真的三维立体形象。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达·芬奇(1452—1519)意识到明暗在绘画表现中的意义,在《岩间圣母》中运用“薄雾法”,柔和细腻地应用明暗语言,描绘出拟真、可触可感的人物和环境。精致的细节统一于整体,效果生动,是再现性绘画创作的经典范式。
对光源的合理运用有助于画面气氛的营造,艺术家们针对不同的主题内容采取不同的明暗处理方法。16世纪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1571—1610)一反达·芬奇细腻柔和的明暗过渡法,使用强烈对比的明暗手法,借以突出重点,渲染气氛。卡拉瓦乔突破传统规范的明暗处理方式极富表现力,伦勃朗等大师都曾被这种做法深深吸引,并从中吸取营养。在现代艺术中,画家不再遵循一个贯穿始终的视点和光源,通过不同视点的运动来表现画面,所描绘的明暗关系也不再是统一光源下客观真实的明暗关系。把物体分成一系列的平面,再重新组成画面,明暗关系也摆脱了将绘画当作视觉真实而进行模仿的概念,自由自在地探索艺术表达的可能性、个人的心理体验或直觉等。
有光线的投射就会产生阴影,这在画面中的意义不容忽视。对阴影的个性化表现甚至能制造出难以预料的特殊气氛与效果。阴影可以使物体产生明确的体量感,有助于表现物体在画面中的立体错觉,增加空间的真实感。除此之外,画面中的投影还能制造出更深层的情绪效果。在蒙克的《青春期》中,巨大的投影出现在少女背后的墙上。这片不真实的黑影显然并非女孩的投影,却能表现出少女内心的阴影,即女孩踏入青春期所感到的不安与惶惑。在基里柯(1888—1978)的《一条街道的忧郁和神秘》(见图1.5)中,影子被刻意拉长成为观者的视觉焦点,使观者面对这幅画时,感受到危机与焦虑情绪弥漫于整个空间,让人感受到孤独、怀旧与无名的恐惧,作者表达了自己对前途的各种预感,这是自然真实之外的精神真实。俄国画家夏加尔(1887—1985)相对于蒙克、基里柯而言,对影子的表现全然不同,其绘画主题温馨浪漫,在《生日》(见图1.6)《我与村庄》等作品中,画面没有出现投影,以轻松、明亮的色彩,甚至无重力而飘悬于空中的物体形象表现温情的内容,这是创造性表现投影的另外一种范式。影子在心理感知的投射一直受到艺术家们的特别关注。正如唐代诗人李白在诗《月下独酌四首》中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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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基里柯 一条街道的忧郁与神秘 87厘米×71.4厘米
布面油画 1914年 私人收藏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10]
图1.6 夏加尔 生 日 布面油画 88.5厘米×99.5厘米
1915年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明暗语言在视觉艺术中的表现与心理感受息息相关,不同的调子传达不同的情绪,或明朗轻快,或凝重压抑。艺术家在创作时应根据需要合理地运用明暗语言,使之成为情感表达的有力工具。
四、色彩
在所有视觉艺术语言中,色彩是影响人类情绪最直接的因素之一。[11]色彩不是物体的物理属性,而是一种感知的现象。由于光照于物体之上使我们感知到色彩,在黑暗的房间中,我们绝对不能观看到任何物体的颜色。当一束自然光照射到草地上我们可以看到绿色,其形成过程是青草吸收了光谱中的其他颜色而反射绿色,所反射的颜色就是我们感知的颜色。换言之,如果投射到草地上的光线不是自然白光而是有色光,投射到我们眼中的色彩将不再是绿色,而是其他颜色。艾萨克·牛顿(1643—1727)通过观察白光穿过三棱镜发现了色彩光谱,为色彩理论研究奠定了基础。威海娒·奥斯特威尔德(1853—1932)用色环来设定色彩,将光谱两端的红色和紫色连接成色环,以此分析色彩。三种原色为红、黄和蓝,相互调和得到橘红、绿色和紫色,继续调和得到色环中的其他颜色。
色彩的情绪反应与观者的心理、视觉经验及文化习俗有关。视觉感知有一般的规律:浅淡、明亮的颜色使人感到愉悦与振奋;深暗、灰冷的颜色让人感到深沉、幽静或阴郁;红色、黄色与太阳、火焰、花朵、秋天相联系而使人感觉热烈、喜庆、愉快、兴奋;蓝色与大海、湖水、天空相联系而让人感觉到凉爽、希望、宁静、庄重;黑色与黑暗关联而让人感到压抑、忧伤。但是,即使在同一文化背景中的两个人,在观察同一色调时角度也不一样,会产生不同的情绪反应。色彩感知研究显示了相同的颜色对观者心理产生的反应不同,艺术家总是创造性地应用色彩表达个人的情绪与情感。
在不同的文化中,色彩具有不同的意涵。色彩具有象征性,与历史、民俗、民族文化息息相关。在中国古代,黄色象征皇权,龙袍是黄色的,黄色具有尊贵典雅等象征意味,除了在宫廷文化中作为常用颜色之外,也被广泛应用于民俗与宗教信仰活动中;红色经常被用于喜庆活动中,相传具有驱邪禳灾的功能,在婚庆、乔迁、年俗等活动中的应用最为典型;绿色与健康生长的植物有关,以农耕为主要经济来源的民族则崇尚绿色,将红色与绿色相对比,应用于服饰与其他装饰中,表达他们对平安、丰收、幸福的祈求。在西方社会,白色象征纯洁、高尚,婚礼时穿白色婚纱;黑色象征死亡、哀思与庄重,通常在葬礼或其他重要场合穿戴黑色服饰。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白色的象征意味全然不同,传统葬礼中孝子们需要披麻戴孝,孝服为白色。色彩的象征意涵在不同地域的民族与国家中也不尽相同。
一些艺术家重视个人对色彩的感受而形成了个性化的色彩表现方式。正如凡·高给弟弟提奥写信时说:“色彩并不是物体的真实性颜色,而是融入画家情感和热烈性情的暗示性色彩。”[12]吉奥吉奥·莫兰迪(1890—1964)是20世纪的著名诗意画家,他的绘画色彩冷静朴实,经常使用乳白色、浅色和清淡的颜色描绘静物,将物体安置在细腻的环境中,加之残破而温和的线条,表现“一战”后内心处于孤独之中的感受,表达他对于被摧毁世界的怀念。他的绘画是他冥想生活的写照,他描绘了大量的静物述说着痛苦、宁静和诗意。
色彩是视觉艺术的基本元素,是最富表现力的艺术语言之一。不同的艺术门类都将色彩作为他们艺术表现的重要手段,如绘画、工艺设计、民间美术等,都重视色彩的表现力,应用色彩与观者内心交流,达到灵魂深处的共鸣,实现艺术表达与交流的目的。
五、空间
空间是与时间相对的一种物质客观存在形式。物体本身有空间属性,物体与物体组合形成更宽阔的空间场所。比如树是具有空间属性的自然物体,可以将树与水池、湖石、亭子、小桥等元素组合成为一个园林空间,这既是一个物理空间,又与园林文化相关联而形成一个文化空间,同时观者将之与个人的经历相关联又会发生心理作用,产生一个形而上的心理空间。因此空间有不同的类别:物理空间、网络空间、画面空间、心理空间、精神空间等。
在二维平面上,无论是点、线或色彩,都会使人感觉空间的存在,形象在深度的二次元里从基面分离出来,处于较前的层次。大块的平面退后被视为背景,处于观者稍远之处。产生空间关系的方式有多种:封闭空间与开放空间的对比、大小面积的对比、重叠原则、色彩对比、明暗对比、简单与繁复的对比、垂直与水平的对比、中凸与中凹的对比等。二维平面上要创作三维拟真的空间,需要采用透视法则。透视法则是通过确定消失点、比例和清晰度而在二维平面上建立深度错觉。它们虽然简单却是在画面中营造空间感最为重要的方法:使物体变得更小而不再清晰,有退远感。在二维平面上表现三度空间的透视法则包括线性透视、空气透视、明暗对照法和比例关系。西方文艺复兴时期至19世纪末的再现体系中一直应用透视法则,有平行直线的场景需要采用直线透视,描绘不规则形状组成的场景通常采用空气透视。中国古代山水绘画通常采用“三远法”,又称为散点透视,在宋代郭熙和郭思合撰的《林泉高致》中有详尽的论述。在西方现代绘画中,打破传统的透视法则,不同的流派根据不同的理念,构成各种不同的创造性空间表现类型。立体派通过全方位无拘束的观察物象,收集合理的信息、形象组建画面;未来主义通过描绘连续性运动的物体,同样强调时间元素的连续性而建造了多维的空间。超现实主义有意违背客观世界的正常逻辑,利用非正常透视、夸大比例、形状变异等手法,创造了怪诞、多义、梦幻的超现实空间。
空间的创造性个性表现从毕加索和勃拉克的立体主义明确主张开始,一直是现当代视觉艺术创作中重要的课题。不同领域不同媒介的艺术样式都热衷于实验新的空间呈现。近年来电影艺术中的空间体验即是最好的例证,电影由二维(2D)走向三维(3D)、四维(4D)。借助科技手段,我们可以在特别的体验馆中感受灵异的空间错觉。比如美国佛罗里达州环球影城的哈利·波特体验馆里,利用3D的环境营造,加上缆车的运动,让参与者体验电影《哈利·波特》中的场景,和哈利·波特一起在魔幻世界里飞翔。当代艺术家埃舍尔(M.C.Escher,1898—1982)创造了大量新奇的版画,营建了令观者可以无休止地进行视觉漫步的魔幻性移动空间。画家利用一个平面向不同朝向空间转换,同一个面既是一层楼的地面又是另一层楼的天花板,在二维平面的基底上制作出客观世界中无法存在的怪诞空间,多义而诡异,使观者获得奇特的视觉体验(见图1.7) 。 Ustwo公司借鉴埃舍尔的空间营造方式开发了《纪念碑谷》系列苹果手机游戏,让大众在游戏中获得新奇的空间体验。阿根廷艺术家丰塔纳(Lucio Fontana,1899—1968),空间主义创始人,用刀在画布上划口子以突破二维的平面,令观者视线可以通往其后的空间,以新的形式实践着空间的创造性表现。丰塔纳被认为是20世纪最具开创性的、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当代美国十分活跃的艺术家詹姆斯·特瑞尔(Jams Turell,1943年生)用LED光来制造灵异的虚幻空间,奇幻而新颖,令观者获得特别的空间体验。
图1.7 埃舍尔 高与低 石版 50.3厘米×20.5厘米 1947年
空间的个性化表现与时间理念、观者的观看方式息息相关。时间是艺术家们关注的重要主题之一,由于关注时间在艺术作品中的表达,致使空间得以创造性表现,古今中外艺术史中有着大量重视时间观念的艺术作品。比如中国传统山水画致力于将不同时间、不同方位画家对景致的观察融入画幅中,因此中国山水画追求宏大、浩瀚的空间感,表达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佛教崇信时间的轮回哲学,佛教绘画融合了不同时空的形象于同一图景当中,空间也扩展至多个维度。由此可见,空间营造涉及不同的艺术手法与创作理念,是视觉艺术表达的重要艺术语言之一。
六、符号(作为视觉记号的符号)
20世纪40年代,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系统地阐述了人类与符号的关系。人类凭借理性征服自然,获得人的身份,同时,人类通过智力创造出象征意义的符号,对客观事物和现象、人工物品、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各个层面构建起符号的世界。人类社会赋予了意义的世界,是一个符号宇宙。[13]艺术符号是古老而独特的文化元素,是被赋予了审美意义和审美情感的意指形态。由此可言,一方面,艺术符号是审美意识形态的构成要素,人类创造和使用艺术符号建构起艺术的审美体系;另一方面,人类创造艺术作品,运用艺术符号来传播审美信息。人类的思维和情感是在创造与使用符号的过程中形成,比如史前或农耕社会的崖壁画、图腾崇拜、仪式美术、服饰图案等。19世纪末20世纪初,人们真正认识到符号的意义和价值,开始从理论上加以研究,有瑞士学者索绪尔、美国学者皮尔斯、法国学者巴尔特[14]等,使符号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巴尔特的符号学理论陈述了符号学的研究目的:“符号学研究的目的在于,按照一切结构主义活动的方案,建立不同于语言结构的意指系统之功能作用。……符号学研究所采用的适切性,按定义来说涉及的是研究对象的意指作用。”[15]巴尔特主张在文化现象中探讨符号的意指关系,将图像、形象、语言、音乐等各种记号都纳入符号学研究的范围之内。不同的文化背景孕育不同的符号体系,构成不同的审美形态。例如在中国艺术中,图像符号包括山水、花草、树木、湖石、神龙、瑞凤等,语言符号包括色彩、线条、空间、形状、肌理(使用不同的媒材获得的肌理)等,文字是简化后的象形符号,由此构成了丰富的视觉艺术符号系统。
视觉艺术符号是一种独特的符号形态,具有感性信息、形式化意味和陌生化视像等特征。[16]视觉符号是形象而富有情感的可感表象,在感知介质上具有感性信息的特性。视觉符号是与情感经验和感性形象直接相关的表现符号,艺术家以此在作品中表达自我审美的情感,同时,艺术家会在创作过程中融入个人的情感而以个人的表达方式呈现视觉符号,在艺术鉴赏层面,观者也需要通过感觉来感知艺术符号。视觉符号是审美经验的对象化和文本化的感性表征,在表征形态上具有形式意味。视觉符号是经过创作者和使用者的切身体验和形式化艺术处理而形成的一种有意味的表象符号,凝结着他们的审美经验和艺术体验,具有审美意义,是一种文本化了的艺术形式。视觉符号与自然物象不同,艺术符号在创作技巧上有陌生化取向。俄国学者什克洛夫斯基对艺术的“陌生化”手法作如此描述:“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认知的那样;艺术的手法是事物‘陌生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间长度,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作的方式,而被创作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17]这就是说,艺术表达的目的是要唤起人们感知和观察事物的经验和能力,而不是理性地认知事物的经验和能力。现当代视觉艺术家通常不用事物的客观面貌描述物象,而是强调自我对物象的感受加以表现,将之抽象化处理、变形、变色等艺术手法改变其惯常面貌实现陌生化,以诗性艺术语言叙述个人观察和感受到的世界。例如野兽派、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主义等艺术流派都强调艺术家对周遭世界的感受视像,采取非再现的陌生化语言符号表现手法,创作了具有感性视像特性的艺术作品,激发观者的感性判断力和审美反思能力,至今影响着当代的艺术创作者。
在艺术发展过程中,文字作为一种符号得到广泛的应用。中国传统绘画中,文字作为题字、印章等形式出现在画面中。“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即是通过文字与图像的相互呼应实现诗画合一,将文学艺术与绘画艺术巧妙结合。篆刻有书法文字的印章,在画面起着平衡布局的作用,也是个人的标志性符号,署名时加钤印章,作为艺术家亲笔所为的有力凭证。中国传统绘画追求诗、书、画合一的趣味,将文字、符号与图像完美融合,表达艺术家个人的情感或理念。
西方艺术中将文字作为表达符号的作品丰富多样。有的将文字附着于画的物件当中,比如书本、信纸、雕像、建筑等之上,文字附属于画面图像,潜藏着大量的信息。如简·凡·艾克的《阿诺芬尼的婚礼》中,镜子上有文字“Jan Eyck fuit hic 1314”(“简·艾克”在此),整体上看像是墙上题写的文字,是客观存在的物象,其实是画家有意地将自己设计在这场婚礼中,作为证婚人的角色而不仅仅是画家来参与这场婚礼。在一些宗教绘画中,会将文字插入以图文并茂地宣扬教义,达到教化不同文化程度信众的功能。在现当代藏书票、插图、绘本、漫画、海报等艺术形式中,文字和图像紧密关联,相互融合,相互呼应,以此实现艺术表达的意图。
符号化表现是读图时代艺术表达的重要特征之一,是一种审美意指形式,具有感性和形式化审美意味。深入发掘并合理地利用古今艺术符号,巧妙地在艺术创作中采用这种文本化记号形态,在文本语境中发挥这些艺术符号的审美效应,对文化艺术的传承与发展、传播有着积极的意义。读图时代的视觉艺术具有综合可感性,往往综合应用多种艺术媒介与符号,可以集表演、音响、灯光、舞台布景等元素于一体,表达艺术家独特的视觉方式和视感知经验。
结 语
如今,在艺术与设计领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视觉素养,艺术创作者的风格更倾向于源自个人对视觉艺术语言的准确把握与娴熟应用。艺术创作者的自我阐述和艺术研究者对艺术品的批评也要求他们用“行话”来清晰地表述。熟练掌握视觉艺术语言的概念、术语与内涵是视觉艺术工作者的基本要求。首先,视觉艺术工作者需要明晰视觉艺术语言线条、形状、明暗、色彩、空间、符号等属性和内涵,在艺术创作与研究当中能够遵循视觉艺术语言原理,创造性地利用与发挥这些语言符号功能。其次,艺术创作者和研究者需要在艺术历史中深入学习视觉艺术语言对人类社会发展中的意涵与功用,了解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审美逻辑与习惯。这样,艺术创作者方能明确个人所处的时空位置,选取合适的视觉艺术语言创作出既有文脉传承又合乎时代精神的艺术作品;艺术研究者则能运用视觉艺术语言准确地评析不同文化语境中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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