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心理学研究：感情移入和忘我的极致

我们鉴赏艺术的经过，第一是触动感觉，第二是兴起感情。这感情和感觉，都是我们对于对象的艺术而兴起的心的经验。要把我们的心的经验，移入对象，才能鉴赏艺术。在美学概论的末一章里，虽已把这感情移入的一件，说明过一回。然那个说明，是把感情的种类做主体的。所以现在把艺术当作主体，再说明一下。虽和前回的说明，难免有些重复之嫌，然感情移入，是艺术鉴赏的真谛，所以在说明感觉感情之后，不得不重言而说明的。

绘画方面，对于人物画、历史画、宗教画，最足引起感情移入。我们鉴赏人物画时，所以能感到绘中人物的表情，实在就是把我们的感情，移给绘中的人物，于是绘中的人物，才有那样的表情。喜容、怒容、哀容、乐容，这喜怒哀乐，实在都是我们的感情，都是把这感情，移给画中人物的。对于历史画风俗画，也是这样情形。自然物的绘画方面，对于描写的鸟兽，每感到乐鸣的神情，怒啸的神情。这也是把我们的感情，移给对象艺术的缘故。对于风景画、花草画，虽没有感到山怒花笑的事，然常常感到山的崇高伟大、花的优雅纯洁热爱等，实在也是一种感情移入。这虽和“拟人法”相近，然拟人法是艺术家制作方面的事，从鉴赏方面说起来，还应属于感情移入。

立于宗教画的杰作之前，常有低头畏敬之念。在这时候，鉴赏者完全被画所迷，变成把“我”忘去的状态。这“忘我”的状态，是感情移入的极致。是鉴赏者的我，和画融合，或进而把我完全没入画中。不独对于宗教画如是，对于一切非常的杰作，常有这忘我的状态发生的。忘我，英文是Ecstacy，是艺术鉴赏的极致。

但是绘画的鉴赏方面，至于忘我状态，是很少的事。除非对于屏风壁画，常有欲走入画中的倾向。像对于人物画，常想加入而做画中的人。对于风景画，常想身历这风景。这虽还不能说是忘我，然画和我，确是已成融合。至对于悬挂的绘画，则常有我和画成为对立的倾向。

雕刻方面，古代是把神佛做主的。至于近代，则把人物做主题材了。感情移入的一件事，在这雕刻的鉴赏方面，是很显著的。对于神像、佛像，好像前面所说的宗教画，而常生尊重畏敬的感情。不独对于佛像如这样，就是对于伟人的纪念像，也难禁畏敬之感。又像对于表现少妇的悲喜状态的现代雕刻，也难免因之而生悲喜的感情。这是因为雕刻是立体的，是常感动触觉的，所以比较对于平面的绘画，所生的感情，更来得强。不过这是对于没有色彩方面的话，至于有强烈色彩的画，或写实的绘画，则常胜过雕刻的。所以忘我的状态，除对于神像、佛像之外，是很少的。

对于工艺美术，恰和对于宗教画，及神佛像的情形相反。不独我们不没入艺术品中，且有把工艺美术品，附属于我们的倾向。所以忘我的状态，差不多可说是没有的。这是因为工艺美术，不像绘画雕刻的把人物做题材的缘故。但是感情移入的一件事，也不是绝对没有的，像对于陶工、金工、染织工，常常把我们的感情，移入而鉴赏的。

建筑，和绘画雕刻工艺美术是大不同的。多数是空虚的立体。它的里面，足以容纳鉴赏者，所以事实上，我们是可以没入艺术的里面的。至于宗教建筑，则和宗教画、神佛像的情形相同，也有尊重畏敬的感情。并且建筑常含有壁画和雕刻的，是综合一切的对象的，所以感情也格外来得强。实在说起来，绘画和雕刻的，也要在集于建筑的里面时候，才得发挥它的价值。不独对于宗教建筑足以生忘我的状态，就是对于一般建筑得很好的住宅，也每有把“我”忘去的状态。这虽不能说是Ecstacy然也是一种忘我。不过对于宗教建筑的感情，是兴奋的。对于一般住宅建筑的感情，是沉静的。这是二者的不同地方。并且把这两种建筑当作两个极端，中间还有剧场建筑、乐堂建筑、俱乐部建筑等，也都足以使我们生忘我状态的。至于银行、会社、车站、学校，要是真成为理想的杰作时，大约也足以使我人生忘我状态。(www.xing528.com)

以上所说，虽都是鉴赏建筑的内部的话（鉴赏者入于建筑的里面，而鉴赏的话），然鉴赏建筑的外部，也有足使我们感情移入的。譬如对于有Entasis（柱肉）的柱，常有生长的感情。对于Gothic的尖屋根，常有崇高的感情。对于日本中世纪的勾配自然的桧皮屋脊，常有优雅轻快的感情。这都是我们对于建筑的外部，把我们的感情移入的好例。

上面所说，都是空间艺术方面的感情移入。现在要讲到时间艺术方面的音乐等了。音乐，和绘画雕刻不同，不把人物及自然做题材，是靠托了音而表现感情的。所以感情移入的一事，也很显著的。像对于轻快的钢琴（Piano）、庄重的乐队（Orchestra）、清朗的肉声，都足以使我们的感情十分移入。对于把内容做主的内容音乐，更多忘我的状态。并且因为这方面的感情是动的，所以兴奋的程度，比较鉴赏宗教画、神佛像、宗教建筑时，更为强烈。

诗文的内容，是包含一切的自然和人事的，是很广泛的，所以感情移入的种类及程度，也有种种的不同。譬如叙情诗，是把感情做内容的，所以和音乐很相似。把自然做题材的诗文，则和风景很相似。总之无论那种诗文，都有足以使我们感情移入的。不过忘我状态很少，除非在叙情诗方面，偶有所表现罢了。但是对于把人事做内容的小说、戏曲等，则是常足以使鉴赏者生忘我的状态了。像读哀情小说而流泪的人，是很多的。譬如日本的名小说《不如归》（德富芦花氏所著），内容是叙述武男和浪子的悲史，我们读这小说时候，常把武男和浪子的感情，兴起于我们的心中。而复把这感情，移与武男浪子。这时候，我们的感情，是他二人的感情；二人的感情，是我们的感情，读者仿佛就是武男浪子，读者和他们二人，已完全融合，而呈完全的忘我状态。

舞踊，是综合时间空间的艺术。要是把音乐分离，而独想到舞踊方面，那末他的容貌姿态所表现的表情，就是我们的感情移入。不过舞踊和绘画、雕刻、诗文是不同的，是由于实际的人类（舞踊者）活动的。并且因为常伴有音乐，所以更使鉴赏者生强的感情移入。但是舞踊的内容，到底胜不过形式，所以感情移入，还没有演剧那样强的程度。

演剧，是把剧者的唱白举动做主体，并含有舞台建筑方面的背景（绘画）、音乐、舞踊、戏曲等诸分子的。所以鉴赏而生的感情移入，最复杂且最强。演剧恰如舞踊，也是由实际的人类（剧者）立在舞台上的。不过剧者和舞踊者不同。虽在形式剧的时候，也是内容的活动，所以对于他的容貌身体的表情、我们的感情，常有强的活动。至于把人事做内容的戏曲，在读的时候，已足以起忘我的状态，况乎是实际的人们演奏么。忘我的状态当然更来得强了。所以看悲剧时候，常有把我忘去而流泪的。因这关系，现在有一辈人，把演剧当做最高的艺术，恰也是有一个道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