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的初衷是为了使用,尚“用”是属于涉及物质层面的思想观念,也是工艺造物的基本理论。文震亨在《长物志》第七卷“器具”篇里明确提到“制具尚用”的造物思想,在其建筑选址、功能及形式上都贯彻了“用”的概念。按《长物志》中“位置”卷所述:“位置之法,繁简不同,寒暑各异,高堂广榭,曲房奥室,各有所宜,即如图书鼎彝之属,亦须安设得所,方如图画。”文震亨指出室内空间布局,有繁有简,寒暑各异,高楼大厦,幽居密室,各不相同,即便图书及鼎彝之类玩物,也要陈设得当,才能像图画一样协调有致。毋庸置疑,“高堂广榭”,“曲房奥室”是对园林中常见建筑类型的特征进行精辟概括。如堂,“宜宏敞精丽”,应选择开阔疏朗之地;榭则追求朴素天成,回归自然之感;房,室,轩,斋,各有其微妙的差别;楼阁,或休憩或远眺,应从其功能上对景观空间进行整体把握;亭,是供人们短暂停留、休息、观景之用。在园林建筑选址时,文氏较多考虑建筑周围的生态环境、整体布局、地形地貌等客观条件,以及人在游憩中的功能需要和情感诉求等主观因素。为避免园林结构的过于松散凌乱,应结合地势变化,在园内高耸之地设置体量较大的建筑群,由此可鸟瞰全园,并从园内不同角度均可看到主要建筑的立体轮廓,达到对全园的控制作用。园林内建筑不片面追求高大奢丽,而重在适用——与环境、功用相适。例如,苏州的怡园是一座较大规模的私家园林,以复廊相隔成东、西部若干景区。其中藕香榭,又名荷花厅,为全园主厅,景色堪为全园之冠。藕香榭是园林景区内体量最大的建筑,以中部水池为中心,环以假山、花木、楼阁,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这也恰好印证了中国传统画论的“画有宾有主,不可使宾胜主”,诚如宋代李成《山水诀》所述:“先立宾主之位,次定远近之形,然后穿凿景物,摆布高低,”[1]强调主景突出的造园准则。园林建筑的“适用”性主旨是服务于“人”,是为满足和适应“人”的游憩生活、赏玩品鉴等多方面需求。文震亨在环境营造中提出“三忘”境界,即“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传达出传统士大夫文人对于理想的人居环境的一种美好憧憬。
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对园林建筑的“功用”上有所界定,在器具的“适用”性上同样有所诠释。《长物志》卷十二“香茗”篇中就茶具的选材,他指出:“茶壶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2]在选材方面,砂土质地的壶体,它既不夺茶香,又无熟水味。比起其他材质的茶壶,其茶味愈发香醇芳郁,且能持久保温。《长物志》中多推荐砂质的器具,因为紫砂是一种双重气孔结构的多孔性材质,其气孔微细,密度较高,所以紫砂器皿透气性佳且不易渗漏。文氏认为:“以砂为之,制如碗式,上下二层。上层底穿数孔,用洗茶,沙垢皆从孔中流出,最便。”[3]用砂器制成像碗一样的茶洗,有上下两层,上层底部有若干小孔,洗茶时,沙子杂质就能顺着小孔流出,这个独具匠心的设计方便实用,起到轻巧过滤茶垢的作用。用紫砂材质的茶洗洗茶,不仅能较好地预热茶叶,而且不至于失去原味,茶的色香味也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由此可见,造物的过程中满足功能是其首要目的,而材料的选择是更好地服务于“用”,只有选择合适的材料才能更好达到“用”的标准。文氏提出的“制具尚用”的造物思想不仅仅停留在器具的“功用”,而更多地上升至“适用”的层面。不论是器具制造或是建造园林最终是为构造物境,与士人心性相适,达到物于物、不役于物的境界,是所谓“明窗净几,以绝无一物为佳者”,即孔子“绘事后素”的境界。
陈设,不同于其他类型艺术品,其造型、体量及组合方式都在明代园林室内环境氛围的塑造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晚明时期,文人造园之风盛行,居室陈设更加讲究“古雅相宜”、“精巧得当”。如文震亨《长物志》卷十“位置”篇中对置瓶的论述:“随瓶置大小倭几之上,春冬用铜,秋夏用磁;堂屋宜大,书室宜小,贵铜瓦,贱金银,忌有环,忌成对。花宜瘦巧,不宜繁杂,若插一支,须择枝柯奇古,二枝须高下合插,亦止可一、二种,过多便如酒肆;惟秋花插小瓶中不论。供花不可闭窗户焚香,烟触即萎,水仙尤甚,亦不可供于画桌上。”[4]花瓶根据式样大小,摆放在适宜的大小矮几上,春冬用铜瓶,秋夏用瓷瓶,堂屋用大瓶,书房宜小瓶。最好是选用铜、瓷瓶,金银瓶则俗不可耐,也不要有瓶耳,忌讳对称摆放。瓶花适合纤巧,不宜繁杂。如果单插一枝,要选择奇特古朴的枝干,二枝则要高低错落。室内摆有插花,不可关窗焚香,因为花被烟熏容易凋谢。所有家具、器物等陈设品都必须要与室内环境的氛围和意境相匹配。这种匹配,不仅包括器物与器物之间的“相宜”,更要求室内陈设与文人气质的“相符”,因为这些陈设都是文人士大夫历经儒雅文化所积淀而成的身份符号和地位象征。
配置园林植物除了要体现一般设计意图之外,也应与园林花木的生长规律相适宜。植物种类繁多,具有独特的形态、色彩、风韵、芳香等特征。应根据季节和时令变化培养种植花木,为中国古典园林创造出“四时不断,皆入图画”的意境。《长物志》中对兰花曾有这样一段记述:“……四时培植,春日叶芽已发,盆土以肥,不可沃肥水……;夏日花开时嫩,勿以手摇动……;秋则微拨开根土,以米泔水少许注根下……;冬则安顿向阳暖室……”[5],讲究四季采用不同培育方式,遵循植物生长规律,才能保持花木的生命力。春季梢桠嫩绿,应注重施肥浇水;夏季繁花似锦,色香俱备;秋季花败叶落,侧重保护根基土壤;冬季防寒抗冻,宜将盆栽植物移置室内。另外,恰当地进行物种搭配,能使园林之景四季不同、阴晴有别。如紫薇,“四月开,九月歇,俗称‘百日红’。山园植之,可称‘耐久朋’”;葵花种类甚多,以“初夏,花繁叶茂,最为可观”;秋海棠,“秋花中此为最艳,亦宜多植”;腊梅,“磬口为上,荷花次之,九英最下,寒月庭除,亦不可无”[6]。巧妙合宜的植物配置,顺应时节变化栽植或娇媚、或坚韧、或苍郁、或疏淡的花木,不仅造就千姿百态的园林美,而且赋予园林山、水、建筑以灵动的神韵和气质。(www.xing528.com)
“适度”作为一个形容词,其中涵盖着一个“度”的概念。从某个角度讲,“度”是中庸的一种平衡的状态,度是质和量的统一,是事物保持其质的量的界限、幅度和范围。从道教的角度来看,度是也道的动态,如果一种形态来衡量度适宜的状态,那就是自然。如孔子:“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运用到造物思想上,也还有另一方面的意义。即“文”指装饰、表现,相当于今人所说的物体的形式;“质”则指物体的本质,质地。在造物的过程中只有在完美的质地上添加适度的修饰,达到对立统一,才能使造物达到自然唯美的状态。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对镜的记述:“光背质厚无文者为上。”厚质,从物质层面而言,是指事物本生的材质与质地,重在体现造物的实用性思想。无文则是精神层面的追求,是一种追求简雅萧疏的审美向度,以及归隐山林的恬淡心态。这里的“无”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阀值,体现着一个“度”的概念。不是指绝对意义上的“无”,而是指在一定“度”上的装饰,“无”繁琐的修饰。
就建筑而言,古人非常重视尺度合宜,讲究宫室有度,适形为美,适宜生活。“室”或“间”的尺度,应符合人体尺度,从而构成舒适的室内空间。诸多古籍对中国古代建筑礼制尺度都有规定,如《论衡·别通篇》:“宅以一丈之地为内”,内即内室,或内间,实际是以“人形一丈,正形也”为标准而权衡的[7]。这样的“室”或“间”构成多开间建筑,进而组成庭院或更大规模的建筑组群。在传统园林建筑空间构成中,除遵循礼制要求以外,还要尽量满足居住者的现实需求、园林空间艺术的组织需要,以及与环境配合的实际要求。如《长物志》中关于建筑尺度的记载:“自三级以至十级,愈高愈古。”[8]门前台阶,应从三级到十级,越高才越显得古朴。园林建筑在选材上应注意在色彩上不能过分夺目,质感上要尽量接近自然。如文人造园是以“古雅”著称于天下,其园林建筑多取材于自然,不尚雕饰,以天然简朴取胜,一派文人水墨的清幽。文震亨的《长物志》道:“石栏最古,第近于琳宫、梵宇,及人家冢墓。傍池或可用;然不如石莲柱二,木栏为雅。柱不可过高,亦不可雕鸟兽形。”[9]栏杆是传统园林建筑中比较常见的组成部分,无论走廊、桥栈、花池、楼阁、台榭等,都以栏杆将园林划分成不同区域。中国传统园林建筑中栏杆的材料有很多种,以石为“古”,木为“雅”。式样简洁的栏杆造型可以起到点缀环境的作用,但切忌饰以鸟兽等复杂的图样。李渔的一些园林美学理论也以“适宜”为设计宗旨。他提出:“窗棂以明透为先,栏杆以玲珑为主,然此皆属第二义;具首重者,止在一家之坚,坚而后论工拙”[10],明确反对那种只求奢华,不求实用的本末倒置的风气。不仅园林如此,而且屋宇中有些构建元素也要以实用为主,这种思想无疑对中国古典园林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明代家具是我国古代家具的典范,其造型简洁明快、工艺制作精良、使用功能完备,堪称巅峰之作。“精简而裁”,见于沈春泽《长物志》序:“几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也。”重点强调室内各种陈设饰品的功用及样式,都须以“精致”、“简朴”为准则。遵循“少即是多”的设计手法,明式家具装饰多以素面为主,少而精致。家具的外表常以很小的面积饰以精细雕镂,点缀装饰在适当的部位,与大体量的整体造型形成张弛有致的对比。如文震亨《长物志》对天然几的描述:“……不则用木,如台面阔厚者,空其中,略雕云头,如意之类,不可雕龙凤花草诸俗式。”[11]文氏指出,在几案台面宽厚的地方,可以略微雕刻一些云头、如意之类的图样,切不可以雕刻庸俗的龙凤花草之类的纹样。论及日本人制作的台几,文氏则称之“俱古雅精丽,有镀金镶四角者,有嵌金银片者,有暗花者,价俱甚贵”。又如文震亨《长物志》对箱的描写:“……又有一种差大,式亦古雅,作方胜、缨珞等花者,其轻如纸,亦可置卷轴、香药、杂玩,斋中宜多畜以备用。”[12]在稍大一点的箱子表面,可以绘制方胜或各色首饰等图样,轻巧如纸,式样也极其古雅可爱。又如文震亨《长物志》对香盒的描写:“香合以宋剔合色如珊瑚者为上,古有一剑环、二花草、三人物之说,又有五色漆胎,刻法深浅,随妆露色,如红花绿叶、黄心黑石者次之。”[13]剑环、花草、人物是指雕刻的花样,刻有这三种纹样的红色雕漆盒才能称为上品。秀美雅致的纹样,适度简洁的雕镂,与硬木自然朴素的纹理相得益彰,使明代家具装饰具有一种天然之美和含蓄之韵。明式家具装饰多以素面为主,少而精致。家具的外表常以很小的面积饰以精细雕镂,点缀装饰在适当的部位,与大体量的整体造型形成张弛有致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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