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人多为身兼诗书画三绝的艺术家,其居室空间装饰,都体现出其超世出尘的精神境界,以及对“适志”、“自得”的理想追求。实用舒适、朴实简单的陈设布置,使人们更加向往独立、自由、闲适、浪漫的生活艺术和唯美情趣。
中国古典园林建筑室内空间设计发展到明代末期,以家具为主体的室内陈设进入到明式风格的成熟阶段,形成了鲜明的时代特色。作为室内环境营造的主角,陈设逐渐在塑造室内环境性格方面起到决定性作用,尤其是在居室空间环境中。晚明室内环境营造中陈设的种类、样式、搭配通常与居室功能、意境等统一考虑,整体配套设计,从而实现和谐的美学效果。例如,《红楼梦》第三回中详细描写了荣国府正房内的非凡气派:“……一走过一座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内室。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日月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道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焕烟霞。”[7]堂屋中迎面悬挂的是皇帝亲笔御书的匾额,“赤金九龙”也是只有宫廷才能采用的彩绘装饰;室内书画和楹联的不仅尺幅较大,而且工艺等级极高。这些陈设的每一个细微之处,无不彰显出贾府主人显赫之极的政治地位及雍容奢华的生活状态。
图7-4 古园林一景
陈设,不同于其他类型艺术品,其造型、体量及组合方式都在明代园林室内环境氛围的塑造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正因为陈设在居室空间意境营造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无论是几案榻椅,还是装饰器具,都绝不仅仅是单一器物的设计,而应寻求在居室空间中与环境的整体协调,讲究与居室空间的相互配搭。
如文震亨《长物志》卷十“位置”篇中谈到炉的摆放原则,他认为:“于日坐几上置倭台几方大者一,上置炉一;香盒大者一,置生、熟香;小者二,置沉香、香饼之类;筋瓶一。斋中不可用二炉,不可置于挨画桌上,及瓶盒对列。夏月宜用磁炉,冬月用铜炉。”[8]在常用的坐几上放置一个日式小几,上面放一个炉子、一个大香盒存放生香和熟香、两个小香盒贮备沉香和香饼、一个炉筷瓶。一间室内不可用两个炉子,不可放在靠近挂画的桌子上,以免熏染书画,瓶子和盒子也不要对列放置,这样就十分俗气。可见,在陈设的设计上,除关注单个陈设的体量、材质、纹样等要素以外,还十分重视陈设与整个居室空间环境中各层次之间的协调统一。
(一)功能性陈设
明代文人对于承担生活功能的屋舍内部布置与安排,一般都主张以朴质素雅为宜,特别是属于私人空间的如:起居厅、卧房等处的家具布置都以清舒爽朗为原则,陈设方面要求萧疏雅洁、恬静清幽、虽小而意足,既满足生活的基本功能,又能与诗情画意的环境相结合。
书斋整体空间明朗敞亮,风格清幽素雅,陈设中各类物品的功能齐备,井然有序。室内设有一座大屏风,屏风前有摆放条案和两把灯挂椅,或者条案前设方桌和两把圈椅。靠近窗户处设书案,笔墨纸砚等文房器具置于其上,靠墙摆放有书橱、书柜、香几、书箱等家具。墙面上抑或有挂画、琴,桌、架上摆设有铜鼎、玉器、香盘、盆花等装饰品。有时,室内还会摆放竹榻、躺椅等供主人休闲的家具。
座椅一般安排在左偏东向,便于采光,但又不能太靠近窗户,以免书籍和视力受日晒之侵害。文震亨在《长物志》中提到了几种典型的居斋馆的室内陈设,“斋中仅可置四椅一榻,他如古须弥座、短榻、矮几、壁几之类不妨多设,忌靠壁平设数椅,屏风仅可置一面,书架及櫉俱列,以置图史然,亦不宜太杂如书肆中。”(www.xing528.com)
斋室主要是供坐卧休息、招待好友等起居活动之用,一张几榻、数把座椅已经足够,可在榻后安置一架屏风,还可再添置简单的书架和箱子以放置杂物,书案上可放置文房四宝、香炉奇石、麈、钟磬等物品。他尤其提到古琴是清幽素雅的器物,应放置于室内,不但可以供闲时赏玩,更增添古朴意趣,是雅士斋室中不可或缺之物。
文震亨《长物志》中提到园中的卧室陈设:“地屏天花板虽俗,然卧室取干燥,用之亦可,第不可彩画及油漆耳。面南设卧榻一,榻后别留半室,人所不至,以置薰笼衣架盥匝厢奁书灯之属,榻前仅臵一小几,不设一物。小方杌二、小橱一,以置香药玩器,室中精洁雅素,一涉绚丽,便如闺阁中,非幽人眠云梦月所宜矣。更须穴壁一贴为壁床,以供连床夜话,下用抽替以置袜。庭中亦不须多植花木,第取异种宜秘惜者,置一株于中,更以灵璧英石伴之。”[9]他提到了卧室中最重要的家具陈设——床榻,附属的一些家具包括几、方杌、小橱、薰笼、衣架、盥匝、厢、奁等,整个布置简单精致,强调私密性。
明代潘允徵墓出土的明器大致是遵照他在世时的格局进行摆放。拔步床面朝前门,位于室内的中轴线顶端,床的前面摆放着一张供桌,右边是面盆架,衣架被安放在左右,木桶、木盆等杂物围绕。由此可见,床是卧室的中心,一般处于深处靠墙的位置。室内的桌椅陈设则很随意,一桌二椅或二椅的形式较为普遍。衣架,是明代卧室内的生活必需品,一般被放置在拔步床或架子床旁边靠墙的一侧,以方便主人搭放衣衫。橱柜也是靠墙安放,在古代一般是用来存放衣物的,木箱往往与橱柜对称安放于床的两侧。铜盆、盆架、面巾等盥洗物品也放置于床的一侧,而脚盆、便桶等不雅之物则置于墙角或拔步床的廊内。冬天的时候,室内也会摆上火盆,既可以用来烤火取暖又能在上面烧水,如《金瓶梅词话》中所示。桌上还摆放着瓶花、杯壶、镜台、香瓶、提盒等杂物。
文震亨的卧室布置与明代小说话本,包括考古发现所呈现的大同小异,都是以功能为先,不过作为园林中的主人,文震亨更趋向于要求卧室的氛围要雅致,不以绚丽为尚,不能带有闺阁之气。
(二)艺术性陈设
不但摆设之物须富有古雅韵味,摆设的方式与原则,也不可马虎。书画的悬挂方面,厅堂斋室所悬挂的对联字画,大小规格皆需配合堂室的高度,书画要与空间相互配合。《长物志》认为:悬画宜高,斋中仅可臵一轴于上。若悬两壁及左右对列,最俗。长昼可挂高壁,不可用挨画竹曲桂。画桌可臵奇石,或时花盆景之属,忌臵朱红漆等架。堂中宜挂大幅横披,斋中宜小景花鸟。若单条扇面斗方挂屏之类,俱不雅观。画不对景,其言亦谬。厅堂与斋馆因空间不同,而有不同的挂画方式。厅堂尊严庄重,较为气派大度,宜挂大幅横披;斋馆较为小巧精致,宜挂小景花鸟之画。挂画忌左右对列,因缺乏美戚,较为俗气。而空间更小的小室或者四面敞开的敞室,则不必要挂画。
文人寄托于园林的生活环境,希望造就的是无忧自适的自在生活,于恬静中带着优雅的意味,他们精心营造居住的环境并非完全为了享受富庶的物质生活,而是为了衍造视觉的舒适与心灵中的韵致,因此即便是在强调生活功能的居所区域内,他们也讲究凡居处不可绮靡,以雅素古朴为美,以适用合宜为上。这一点,在明代苏州园林生活类陈设的用品及布置方面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明代苏州园林主人将书斋作为最重要的室内空间去营造,一借古器古玩来凸显思古之幽情,“陈三代、秦汉器物,及唐宋以来书画,相与鉴赏”,二借高洁之物烘托典雅气息,“折松枝梅花作供,凿玉河冰烹茗啜之。又新得凫鼎奇古,目所未见,多内府龙涎香,恍然如在世外”,书斋体现了文人的精神气度,主人对于书斋的格局和器物摆设都别具匠心,精心构筑幽雅的生活,蕴含高尚的气度。园林中休闲生活除了游山林、谈素琴、比棋艺、论茶艺等方式外,更包括清斋无事时,研读禅书,持静养心等自娱自修的生活,这些活动须有相关的陈设与之配套,才能完成主人们得闲时,做闲人,有闲心,懂闲趣的闲适生活。
晚明时期,文人造园之风盛行,居室陈设更加讲究“古雅相宜”、“精巧得当”。如文震亨《长物志》卷十“位置”篇中对置瓶的论述:“随瓶置大小倭几之上,春冬用铜,秋夏用磁;堂屋宜大,书室宜小,贵铜瓦,贱金银,忌有环,忌成对。花宜瘦巧,不宜繁杂,若插一支,须择枝柯奇古,二枝须高下合插,亦止可一、二种,过多便如酒肆;惟秋花插小瓶中不论。供花不可闭窗户焚香,烟触即萎,水仙尤甚,亦不可供于画桌上。”[10]花瓶根据式样大小,摆放在适宜的大小矮几上,春冬用铜瓶,秋夏用瓷瓶,堂屋用大瓶,书房宜小瓶。最好是选用铜、瓷瓶,金银瓶则俗不可耐,也不要有瓶耳,忌讳对称摆放。瓶花适合纤巧,不宜繁杂。如果单插一枝,要选择奇特古朴的枝干,二枝则要高低错落。室内摆有插花,不可关窗焚香,因为花被烟熏容易凋谢。所有家具、器物等陈设品都必须要与室内环境的氛围和意境相匹配。这种匹配,不仅包括器物与器物之间的“相宜”,更要求室内陈设与文人气质的“相符”,因为这些陈设都是文人士大夫历经儒雅文化所积淀而成的身份符号和地位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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