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7-1 苏东坡画像(日本早稻田大学藏清康熙新安朱翠庭重定本)
苏轼(1037—1101),字子瞻,一字和仲,自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少有才名,博经通史,嘉祐二年(1057年)进士。《宋史》有传。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见王安石变法有弊,因而上书,后以诗讽刺新法,为新党所害,而陷入乌台诗案,被下御史狱,后贬为湖北黄州团练副使。宋哲宗时期,官至翰林学士,后历任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知府等,后又遭贬谪至惠州、儋州,每至一处,均行之以善政,为各地百姓所称道。他是北宋继欧阳修之后的文坛领袖,不仅通诗词文章,还善绘画书法,其文学创作代表了北宋文学的最高成就。其诗纯以气行,与黄庭坚并称为“苏黄”,其词旷达而有雅量高致,与辛弃疾并称“苏辛”。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和陶诗》四卷等诗文集传世。
一般认为,苏轼在湖北生活时期,主要是被贬黄州(今湖北黄冈)的时期,这个时期是苏轼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这个时期所创作的文艺作品也均达到了他艺术创作的巅峰时期。不过,他在荆州创作的诗歌虽然数量并不太多,但也不应忽视。嘉祐二年(1057年),苏门弟兄同榜中进士,这本应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大事,但这一年苏轼的母亲却与世长辞。苏轼及其弟弟不得不回乡葬母守孝。
在苏轼归乡为其母程氏守孝结束后,与其父苏洵、其弟苏辙一同沿长江而下,途经荆州,在荆州作过短暂的停留,在此也创作了一些诗歌作品。据苏轼年谱文献记载,“是岁,先生年二十四,服除。十二月侍老苏舟行适楚”[1]。途中苏氏父子作《南行集》。嘉祐四年(1059年)十二月八日,苏轼父子三人抵达江陵驿,次年正月初五才离开江陵北上。这一段时间于荆州文学史而言,是极为短暂的,但却又有着非同寻常的文化意义。
苏轼与荆州有着不解之缘,他在荆州所创作的荆州诗歌,是宋代荆州文学艺术星空中的闪亮明星。苏轼在荆州所创作的诗歌,主要有《荆州十首》《渚宫》《息壤》等。这些诗不仅被收录在《东坡集》中,而且为后世荆州地方官吏所重视。直至清代,康熙、乾隆、光绪三朝的《荆州府志》均收录了苏轼荆州诗。
苏轼的家乡位于川西平原西南边缘,周围有龙泉山和龙门山、邛崃山,多山地。从四川出峡时,苏轼即作“入峡喜巉岩,出峡爱平旷”(《出峡》)[2]。这样复杂的自然地理,自然与荆州有着显著的不同。苏轼与其父、其弟沿长江而下,舟行至江陵府,以青年的艺术视野,生动描绘了荆州长江水道的繁华场景。宋代长江水运航线,自成都而下,经苏轼家乡,至嘉州等地后经万县,出万县下至三峡,经夔州、归州又至夷陵,即转而折冲江陵府。
苏轼刚到荆州,对荆州商业文化有着深刻的印象。宋代荆州是长江中游重要的通衢城市,“东界鄂渚,西接溪洞,南抵五岭,北连襄汉”[3],同时也是整个长江流域重要的物资集散地。荆江交通发展,上通巴蜀、下达吴越。到荆州后,他看到的是南来北往的蜀船吴樯交错在长江水道之上的繁华景象。他到荆州之时,以“荆州”为名,共作诗10首,或描写城市、或怀古感时、或观景咏物,大多援引楚史典故、吟咏楚地风情,苏轼在诗中写道:
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北客随南贾,吴樯间蜀船。江侵平野断,风卷白沙旋。欲问兴亡意,重城自古坚。(《荆州十首》其一)[4]
诗中他描绘了江汉平原“楚地尽平川”的地理地貌,又写到“北客”“南贾”会集于此,江上“吴樯”“蜀船”往来穿梭。蜿蜒的长江流经此处,远远望过去,荆州似被江水所侵,水陆相间,坚固的城池屹立于长江北岸。此时苏轼刚好24岁,是一个熟习文史又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青年。第一次来到荆州的苏轼,至城内游赏,其诗有“北行连许邓,南去极衡湘。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荆州十首》其十)[5]。苏轼于荆州城内,见各色市民,“上客业雕俎,佳人摇翠篦”(《荆州十首》其八)[6],又有“游人多问卜,伧叟尽携龟”(《荆州十首》其五)[7],勾勒了一幅宋代荆州城市及市民生活的简笔画。
苏轼在荆州所作诗,受楚文化影响,也具有浓郁的楚地文化色彩:
太守王夫子,山东老俊髦。壮年闻猛烈,白首见雄豪。食雁君应厌,驱车我正劳。中书有安石,慎勿赋离骚。(《荆州十首》其六)
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北行连许邓,南去极衡湘。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荆州十首》其十)[8]
以上两首《荆州》诗,初现“离骚”“楚境”“怀王”之词,体现楚史楚文化对苏轼文学创作的影响。从楚国历史地理的角度,点出了荆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苏轼于此寓居之际,还寻访了楚国渚宫、汉代的绛帐台、魏晋湘东苑等城市遗址。他访楚国之渚宫,作《渚宫》诗,生动描绘并想象了楚国渚宫建筑的恢宏气势:
当时郢人架宫殿,意思绝妙般与倕。飞楼百尺照湖水,上有燕赵千蛾眉。临风扬扬意自得,长使宋玉作楚词。秦兵西来取钟簴,故宫禾黍秋离离。千年壮观不可复,今之存者盖已卑。(《渚宫》)[9]
楚国渚宫是楚国楚成王时期所建的行宫。苏轼依史志及前人之记载,于荆州寻访渚宫,在此描绘了一座金碧辉煌、美女如云的楚王行宫图。但此时渚宫早已不见踪影,苏轼转而怀古感叹楚国之衰亡,抒发了对楚国历史由盛而衰的惋惜之情。这一篇诗歌文献,还成为后世研究和还原楚国渚宫建筑形态的重要史料。(www.xing528.com)
汉代马融于荆州广收学徒,设台讲学。史载其“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10],苏轼于此寻访汉代古迹:
池空野迥楼阁小,惟有深竹藏狐狸。台中绛帐谁复见,台下野水浮清漪。绿窗朱户春昼闭,想见深屋弹朱丝。腐儒亦解爱声色,何用白首谈孔姬。沙泉半涸草堂在,破窗无纸风飔飔。陈公踪迹最未远,七瑞寥落今何之。(《渚宫》)[11]
苏轼于此处感受到了荒凉,又有多少英雄豪杰来而又往,风流转瞬不再。哪怕是与苏轼时代不远的英雄文人,又在何处呢?诗中所为“陈公”者,即为陈尧咨(970—1034),字嘉谟,宋代四川人,诗人,书法家。咸平三年进士,曾又以右正言知制诰出守荆南,至此时又过去了将近二十多年。梁元帝在江陵称帝,为湘东王,其宫为湘东苑,到宋代,连荒废的湘东苑也都荡然无存,无迹可寻。此时,苏轼母亲过世也并不太久,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他在荆州怀古,似乎更牵动了他思念母亲的情愫,也给诗人心头平添了一份悲痛之情。
息壤是古代荆州一处具有神秘文化色彩的人文景点。至宋元时期,息壤仍是荆州城市中的神秘传说。苏轼于此进行考证:“今荆州南门外,有状若屋宇,陷入地中,而犹见其脊者,旁有记云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复如故,又颇以致雷雨。岁大旱,屡发有应”[12],他于此所作《息壤诗》,更成为荆州息壤文化的重要文献:
图7- 2苏轼《荆州十首》书影(日本早稻田大学藏清康熙新安朱翠庭重定本)
帝息此壤,以藩幽台。有神司之,随取而培。帝敕下民,无敢或开。惟帝不言,以雷以雨。惟民知之,幸帝之怒。帝茫不知,谁敢以告。帝怒不常,下土是震。使民前知,是役于民。无是坟者,谁取谁予。惟其的之,是以射之。(《息壤诗》)[13]
苏轼对于息壤解读具有独特的文化意义。他并没有关注息壤神秘文化本身,而是将“天帝”与“皇帝”相对,息壤之设,亦是为民、保民。深刻体现了他以民为本的为政思想。
苏轼诗作中,对荆州历史又多有感叹、怀古之情,体现了苏轼士大夫的人格魅力和家国情怀。“南方旧战国,惨淡意犹存。慷慨因刘表,凄凉为屈原。废城犹带井,古姓聚成村。亦解观形胜,升平不敢论”(《荆州十首》其二)[14]。对于苏轼而言,楚国以及三国时期的荆州,最令他荡气回肠。“慷慨因刘表,凄凉为屈原”,荆州有着楚国纵横捭阖的气势,又有着三国时期的英雄豪气。屈原为怀王所疏远,多次放逐,楚怀王也昏庸无能,受欺于张仪,被困于秦国,“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荆州十首》其十)[15],后楚怀王客死秦国,实令人感到悲怆。诗行之中似又对宋之时政有所针砭。
五代十国时期,后唐高季兴。高季兴(858—928),字贻孙,本名季昌。后唐封高季兴为南平王。)于诸国扰攘之中占据荆州而偏安于此。苏轼作诗“朱槛城东角,高王此望沙。江山非一国,烽火畏三巴”(《荆州十首》其四)[16],即是为讽高氏而作。清光绪《荆州府志》载,“季兴大筑重城,复建雄楚楼、望沙楼为扞蔽。执畚锸者十数万人,将校宾友皆负土相助”[17],高氏动用了数十几万荆州军民大修荆州城。苏轼对高氏害怕对外作战的懦弱性格进行了批评,对高氏也颇有讥讽之意,也体现了他胸怀天下的远大胸襟和抱负。
苏轼还描绘了宋代荆州城市的民俗。首先,宋代荆州商业发达。苏轼其诗作“沙头烟漠漠,来往厌喧卑。野市分麞闹,官帆过渡迟”(《荆州十首》其五)[18],即反映了宋代荆州沙头镇商业繁华的景象。其次,宋代荆州的节日民俗也很有荆楚地域特色。在苏轼寓居荆州时,正为腊月,春节即将到来,此时荆城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荆楚除夕有着独特的地域民俗特点,据后世史籍记载“除夕更春帖,然爆竹于庭,以松柏冬青、麻茎插户楣,设酒食聚饮”[19],该条目之下就收录了苏轼的诗:
残臈多风雪,荆人重岁时。客心何草草,里巷自嬉嬉。爆竹惊邻鬼,驱傩逐小儿。故人应念我,相望各天涯。(《荆州十首》其七)[20]
宋代荆州腊月里,有驱傩民俗助禳拟神的民俗,反映了荆楚春节民俗的楚文化特点。此地的春节习俗与蜀地的民俗也有着很大的不同,这也引发了寓居于荆州的苏轼的思乡之情。
图7-3 苏轼《寒食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苏轼在荆州所创的诗歌,是其青年时期文学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为宋代荆州文学增添了华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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