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荆州地区流行的民间乐舞,当以《竹枝》为代表。《竹枝》又名《竹枝曲》《竹枝词》《竹枝歌》《竹枝子》《巴渝辞》等。这一包蕴巴楚风情的民间乐歌,本源于田陌野唱,歌词粗陋俚俗,也没有固定的舞容,仅是依乐歌节拍随意而舞。中唐刘禹锡居夔州时见闻了民间《竹枝》,并将其加工雅化,使得《竹枝词》一时风靡,文人创作甚多,经宋元明清至民国历千余年而不衰。
关于《竹枝》得名的原因,历来众说纷纭。任半塘认为舞者手中或执竹枝,可能是《竹枝词》之名的来源;[60]也有观点认为这一乐舞的伴奏乐器为竹枝制成的短笛,所以得名;还有人认为是歌唱时伴有“竹枝”的和声,便以“竹枝”为名。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竹枝’衬词可能是包含某种巫术目的的祷词,竹枝本身也可能包含某种巫术意味。因为功能的转换,这种带巫术意味的竹枝可能已不见于后世《竹枝词》的演唱中,但还保存在近代南方一些民族的风俗里”。[61]这是将民间巫祝仪式与“竹枝”的和声联系起来,并赋予了《竹枝》歌舞以浓重的民俗意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竹枝》之曲,在刘禹锡改编之前即流行于荆楚地区,是荆州常见的民歌。张籍《送枝江刘明府》诗中即反映了《竹枝》在楚地的盛行。诗曰:
老着青衫为楚宰,平生志业有谁知。家僮从去愁行远,县吏迎来怪到迟。定访玉泉幽院宿,应过碧涧早茶时。向南渐渐云山好,一路唯闻唱竹枝。
从“一路唯闻唱竹枝”,可见楚地唱《竹枝》极盛。于武陵《客中》诗也有“楚人歌竹枝,游子泪沾衣”的句子,也说明了楚人歌《竹枝》在唐代十分常见。
《竹枝》歌舞本用于民间祭祀。[62]楚人祭祀多用乐歌,如战国时期屈原《九歌》即是改制楚地巫祀歌谣而作,在一些唐代的诗歌中,也可以看出《竹枝》与巫祝的关系。如刘禹锡《阳山庙观赛神》诗曰:“汉家都尉旧征蛮,血食如今配此山。曲盖幽深苍桧下,洞箫愁绝翠屏间。荆巫脉脉传神语,野老娑娑起醉颜。日落风生庙门外,几人连蹋竹歌还。”诗中描绘了荆巫祝祷、野老起舞的祭祀场面,而《竹枝》即是巫舞的一种。
《竹枝》歌唱的内容,以咏风土为主。《竹枝》流行的巴楚一带,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是文人贬谪之地。当地民歌《竹枝》的旖旎婉转深深吸引了异乡谪客,也使得许多文人纷纷参与《竹枝》的创作。因此清王士祯云:“《竹枝》泛咏风土,《柳枝》专咏杨柳,此其异也。”[63]
《竹枝》充满浓厚的地方色彩,多咏重峦叠嶂、急流险滩、高峡哀猿、楚水荆云,声调凄苦。《竹枝》的凄音苦调,一方面来自于荆楚之地文化艺术自古以来体现出的哀怨悲美的特征,另一方面,《竹枝》的凄音苦调也源于文人的乡愁。《竹枝》的乡土风味触动了谪客的乡思,故而从民间歌唱中听出苦怨。因此诗人们常用“怨”字来形容“竹枝”,如刘禹锡《堤上行三首》曰:“桃叶传情《竹枝》怨,水流无限月明多”,白居易《竹枝词四首》也曰:“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静山空歇又闻”,可见《竹枝》所抒发的情感大多是凄凉悲怨的。
爱情也是《竹枝》的重要题材,这与楚地民风有关。楚地祭神多以爱恋为内容,屈原《九歌》中《湘君》《湘夫人》篇即为代表。《竹枝歌》多为月夜时唱,如“暮烟葵叶屋,秋月竹枝歌”(殷尧藩《送沈亚之尉南康》),“独有凄清难改处,月明闻唱竹枝歌”(王周《再经秭归》),“巡堤听唱竹枝辞,正是月高风静时”(蒋吉《闻唱竹枝》)等,这些诗句皆描写了月夜歌《竹枝》的景况。月夜适合青年男女欢会恋爱,月夜歌“竹枝”,其内容当然适于男女风情。[64](www.xing528.com)
《竹枝》在演唱过程中有和声,这也是荆楚之地民歌的特点。从唐代文人模仿民歌创作的《竹枝词》中,可以看见和声的痕迹。清代万树《词律》对《竹枝词》的注脚为:“皇甫子奇,亦有四句体,所用‘竹枝’、‘女儿’,乃歌时群相随和之声,犹《采莲曲》之有‘举棹’、‘少年’等字。”[65]晚唐皇甫松《竹枝》诗共六首,每首十四字,如其一:
芙蓉并蒂(竹枝)一心连(女儿),花侵槅子(竹枝)眼应穿(女儿)。
再如五代孙光宪《竹枝》:
乱绳千结(竹枝)绊人深(女儿),越罗万丈(竹枝)表长寻(女儿)。
诗中的“竹枝”“女儿”皆为和声,是民歌在一人领唱之后众人和唱之用,并没有具体的含义。
在唐代的《竹枝》诗中所记的舞蹈都很简单,《竹枝》之舞,即为“踏歌”。所谓“踏歌”,即以足踏地,合着音乐节奏而舞。因此,广义上而言,凡是依照音乐节奏以足部踩踏动作为主的舞蹈都可以归为踏歌。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序》称“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可见《竹枝》以短笛与鼓来伴奏,既有如此明显的节拍,自然舞蹈应踏地为节。《竹枝》舞时的扬袂即是舞袖,这也是踏歌的重要动作。舞袖由原始乐舞中连臂而舞发展而来,而“睢舞”则是“随意而舞”,动作简单,不拘格套。总之,《竹枝》在演唱时衣袖挥舞、以足踏地为节,而且曲调多变,非常适合民众的广泛参与。
图6-9 (宋)马远《踏歌图》(局部)(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巴楚的《竹枝》在文人参与创作之后流行于南北,成为对后世具有极大影响的诗歌体式,逐渐走向案头而遗失了乡间野趣。虽然《竹枝》诗竭力保留了地方民俗的意味,体现出多咏地方风物的特征,但走向各地的《竹枝》也失去了其中动人的巴楚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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