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余知古生平与《渚宫旧事》成书
余知古,生卒年不详。江陵(今湖北荆州市荆州区)人。他是晚唐继刘蜕之后荆南进士及第者之一,据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四云:“唐荆州衣冠薮泽,每岁解送举人多不成名,号曰‘天荒解’。刘蜕舍人以荆解及第,号为‘破天荒’。尔来余知古、关图、常修皆荆州之居人也,率有高文,连登上科。”[9]《新唐书·艺文志二》著录“余知古《渚宫旧事》十卷”,注曰:“文宗时人”,有与段成式、温庭筠等人的唱和集《汉上题襟集》十卷,卒于唐宣宗之后。
书名《渚宫旧事》,以渚宫代指荆楚,渚宫旧事,即荆楚史事是也。《左传·文公十年》云:“(子西)沿汉泝江,将入郢。王在渚宫,下,见之。”这是最早关于渚宫的记载,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认为渚宫为春秋时楚成王所建,现在的荆州古城即当年渚宫遗址。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今城(荆州城),楚船官地也,春秋之渚宫矣。”乾隆本《荆州府志·城池》延续其说:“今城,楚船官地,春秋之渚宫。”李昉《太平广记》征引该书时,或称《渚宫故事》,或称《渚宫旧事》,可见北宋时该书已有两名。而今本《渚宫旧事》唯存五卷,止于晋代。今人以《丛书集成初编》本《渚宫旧事(附补遗)》为依据校释、校点或译注的有杨炳校《渚宫旧事校释》、夏日新《校点〈渚宫旧事〉》、袁华忠《渚宫旧事译注》,为读者阅读研究该著提供了便利。
(二)《渚宫旧事》的内容
《渚宫旧事》所载上自周文王时楚国君主鬻熊,下迄唐末近两千年中的荆楚史事与人物,是研究荆楚文化史,印证史实、文献辑佚不可或缺的著作。其主要内容是记载君王、朝臣以及荆州地方官吏等各类政治人物的事迹。卷二第二条,列举文王到顷襄王四百年间人物,分“贤相”“将帅”“奉法”“正谏”“忠烈”“默识”“待士”“进贤”“文章”“筹策”“应对”“高让”“隐逸”“武勇”“伎术”15类,共122人,前三卷记载楚国四百年间的人与事,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兴与亡,是全书的重点所在,后两卷辑录汉、魏、晋荆州作为地方政治区域的人与事,也仍然是以记载地方官吏的政绩、得失、轶闻等为主。
其次,综理史传,辨析史实。《渚宫旧事》于卷一第一条,记载先秦楚国自“鬻熊为周文王师。成王即位,封其孙熊绎于楚,以子男之田居丹阳”到白起拔郢(卷一)的兴亡史,卷四、卷五第一条记载自汉至晋,荆州作为地方政治区域治所的变迁,概述其历史演变过程,虽为梗概,但脉络清晰,辨析史实,亦有依据。尤其是卷四“江陵徐母”以卖豉为业,资产巨万;卷五“桓温知人”“桓冲烹牛”“顾恺之善藏钩”,补遗“湘东王造湘东苑”“陆法和隐居江陵百里洲”诸条,为研究荆楚文化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历史资料。
其三,祸福征兆,异闻奇录。也许是与唐人好“奇”而流行“传奇”的时代风尚和荆楚之地自古巫风盛行有关,或许是受朋友段成式“好奇”的生活爱好与艺术趣味的影响,而产生搜集异闻奇录的兴趣,在《渚宫旧事》的卷五与“补遗”中,也记载了不少关于社会人生的祸福征兆,世间罕见的奇闻轶事。如卷五:
长沙寺有阿育王像,相传是阿育王女所造。太元中,夜浮至江津。渔人见异光如昼,既而诸寺以千人迎之,嶷然不动。长沙寺翼法师者,操行精苦,乃率十僧至诚祈请,即时就辇。至齐末,像尝夜行,不知者以槊刺之,作铜声而倒。每南朝大事及灾疫,必先流汗数日。自像教以来,最为灵应也。[10]
江陵赵姥以沽酒为业。义熙中,居室内忽地隆起。姥察为异,朝夕以酒酹之。尝见一物出,头似驴,而地初无孔穴。及姥死,家人闻土下有声如哭。后人掘地见一异物蠢然,不测大小,须臾失之。俗谓之土龙。[11]
诸如此类,与段成式《酉阳杂俎》中传奇故事颇为类似。(www.xing528.com)
由于《渚宫旧事》的绝大部分内容源于其他典籍,因此它所具有的印证史实的作用与文献辑佚的价值也充分体现出来,如卷二“墨子不受楚封”条,记载墨子献书于楚惠王,却不愿接受楚惠王的封赏之事,孙星衍校语称“今本《墨子·贵义篇》与此不同,疑为佚文”,但孙诒让《墨子闲诂》卷十二《贵义第四十七》考证出《渚宫旧事》所载“与《文选注》所引合”,既证明《文选注》所注不误,又可为今本《墨子》辑佚之用。再如《渚宫旧事》卷三引宋玉《大言赋》《小言赋》。二赋本俳谐之文,其名始见于《庄子·齐物论》“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义即《礼记·中庸》所谓“语大,天下莫能载;语小,天下莫能破”是也。两篇作品最早见于欧阳询《艺文类聚》,后见于《渚宫旧事》,但许多学者并不认为是宋玉作品,但饶宗颐根据《渚宫旧事》的记载,认为:“《汉志》所称唐勒赋四篇。大言小言应居其二。”[12]赵逵夫也说:“《大言赋》《小言赋》各有数句,可能当时景、唐、宋各自成篇,献之楚王。今所存乃宋玉摘其警策之句而成。”[13]近年来,还有汤漳平、谭家健、李学勤、郑良树、罗漫、吴广平等学者考证,《大、小言赋》肯定为宋玉之作。由此可知,《渚宫旧事》主要内容都具有印证史实的作用与文献辑佚的价值所在。
(三)《渚宫旧事》的辑录方式与历史意识
《渚宫旧事》的绝大部分内容从历史典籍中精心选择辑录,除去补遗条目,前五卷所征引的经、史、子、集四部典籍就有三十余种之多,只有极少的内容为作者综合史传整理而出。今本《渚宫旧事》所记载的人物、事件,大体在以荆州为中心的荆楚地域范围内,按朝代分周代、汉魏、晋代三个部分,各部分都在第一条概述历史演进过程,然后分别记述政治、军事、经济、宗教、文艺等各方面的人物与事件。辑录方式是以时间先后为顺序,以典籍文献为依据,有选择地记载历史人物与事件,但选择就意味着倾向,就意味着自己对待这些历史人物与事件的态度,这就是《渚宫旧事》的历史意识:
首先,充分肯定那些在荆楚历史发展进程中发挥过正能量作用的人物。如在“周代上”第二条,列举文王到顷襄王四百年间人物即如此,如不避亲族,秉公执法,清正廉明的令尹子文、孙叔敖;精于观察,敏于劝谏的何詹;历尽艰辛,借兵复国的申包胥;有功不受赏的屠羊说;浮大江、逃云梦,拼死保存楚国法典的蒙谷;义正辞严教训秦国使者,打消秦王伐楚野心的昭奚恤;正道直行、忠君爱国的屈原,等等,都是作者重点辑录的人物。君王之中,重点突出能改过自新,“杀茹黄之犬,折苑路之矰,务国治政,并国二十九”的楚文王;善识人才、善用人才,从善如流而一鸣惊人的楚庄王;历经艰辛而复国,身为君王而又能体察民情的楚昭王;善用四方之士,兼听则明的楚宣王,其用意非常明确。
然后在卷四中,从项羽时的临江王共敖,汉景帝时的临江王刘荣,汉光武帝刘秀时的南郡太守秦丰,荆州刺史郭贺,汉昭帝时的南郡太守法雄,汉桓帝时的车骑将军冯绲、主簿胡爽、刺史度尚,汉安帝时的太尉胡广,汉和帝时的荆州刺史王苏,汉顺帝时的荆州刺史李固,汉献帝时的荆州刺史王叡、刘表,等等,不仅叙述了荆州治所名称与地点在汉代的屡次变迁及其原因,更为重要的是叙述历史发展演变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人物,如郭贺有殊政,百姓歌“厥德仁明郭乔卿,忠政朝廷上下平”,法雄“断狱省少,户口增益”,除去虎患,“在郡数年,岁以丰稔”,南郡华容人胡广的声名远播,刘表在“海内分崩”之际,“唯有荆州境旷地胜”,年谷丰登的政绩,即或是小人物胡爽不畏死亡而叩马诤谏,江陵徐母以卖豉为业而贡献家产的奉献精神,等等,均予辑录。
其次,于所记载的历史人物与事件之中隐含作者的批判态度。如楚国君王中的灵王、平王,于史均有劣迹者,都是给楚国历史发展带来毁灭性灾难后果的历史罪人。《渚宫旧事》卷二在转录其劣迹时云:“灵王作倾宫,三年未息而为章华之台,又自为石椁陂以象帝舜,民思乱矣。”[14]再如记载伍子胥为报父兄被平王杀害的家仇,不惜带吴军伐楚,以毁灭自己的故国为代价,“吴入郢,烧高官之粟,破九龙之钟鼓,坏宗庙,徙陈器,吴以班处宫”(《周代中》),对伍子胥日暮途远,倒行逆施的行为所表明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再如卞和献璞的故事,最早出自《韩非子·和氏》,也记载于刘向的《新序》卷五、淮南王刘安的《淮南子·修务训》高诱注、蔡邕《琴操》卷下、《楚辞章句》洪兴祖补注等著作中,其基本情节大致相同,故事给人最直接的感受首先是它的悲剧性。三献其宝而被砍掉双足,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这是卞和生命所遭遇的巨大悲痛;当权者把宝玉误认为顽石,把贞士诬蔑为诳人,这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社会悲剧;虽然最终还是将“顽石”变成了稀世珍宝“和氏璧”,但“涕尽继之以血”的哭诉,饱和着卞和持有稀世珍宝不遇明主的辛酸和愤慨。而余知古《渚宫旧事》卷一与其他典籍的记载不同:
成王剖卞和之璞,封和为陵阳侯。和不就而去,作《追怨之歌》曰:“悠悠沂水到荆山兮,精气郁决谷岩岩兮,中有神宝灼烁明兮,冗山采玉难为上兮。于何献之楚先王兮,遇王暗昧信谗言兮,紫之乱朱粉墨同兮,俯仰嗟叹心摧伤兮。天监孔明竟以彰兮,沂水滂滂流于汶兮,进宝得刑体离分兮,断者不续岂不冤兮。”[15]
直接用楚歌的形式表现出来,无疑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性,对读者的心灵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情感震撼效果。借历史人物来揭露黑暗,针砭时弊,这也是《渚宫旧事》表达历史意识的一种辑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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