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1525年)夏天,北京奇热无比。连续多日不见一滴雨水,干涸的地面渴望甘霖的滋润,路边的杨柳纹丝不动,那躁动的蝉鸣让人感觉更加闷热。
北京西城通政司(通政司是明太祖朱元璋时代,为了下情上达,收各地奏疏、受理民间上书以及各地百姓冤状等事务而设置的机构)衙门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她头顶一本奏本,大声喊道:“冤枉啊!”刚才还在打盹的门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惊醒,他闪目观瞧,这个小女孩10岁左右,个子瘦小却眼神坚定,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流淌。“看样子,像个有冤屈的啊。”门吏心想。他不敢怠慢,连忙接过奏本,撒腿奔向大堂。通政司堂官接过奏本,细细读来。读完以后,他叹息一声:“如此才女,却蒙受不白之冤,本官定当为其讨回公道!”
奏本送到了嘉靖皇帝面前,当时的嘉靖帝还是不满20岁的青年。他刚登基不久,勤政爱民,打算有一番作为。这年夏天奇热无比,按照往年惯例,有恤囚查冤之举。嘉靖下旨“特以天气太炎,在监军民未获发落,仍差审录太监研审,凡有事枉人冤,许通行奏”。没有想到圣旨刚下不久,果然就有人来通政司衙门告御状了。熟读史书的嘉靖帝知道汉朝有缇萦救父的故事,如今大明朝也有10岁女孩告御状,难道确有冤情?
带着疑问,嘉靖开始细细阅读奏本。奏本题名是顺天府锦衣卫千户李雄之女李玉英,而那告御状的10岁女孩据通政司衙门奏报,名叫李桃英,正是李玉英的妹妹。奏本文采很好,字字珠玉。事情原委是这样的:正德年间,北京顺天府有一锦衣卫千户,名叫李雄。他娶妻何氏,生得三女一子。长女李桂英,次女李玉英,幼女李桃英,一子李承祖。何氏不幸病故之后,李雄续聘焦氏为妻,她哥哥焦榕在衙门当差。李雄续娶焦氏,本指望她能善待自己的三女一子,把他们拉扯成人。没有想到焦氏本不是良善之人,她对李桃英姐弟四人经常冷眼相对,甚至拳脚相加。但是在李雄面前,她又装作对姐弟四人问寒问暖,体恤周到,这样李雄自然被她蒙蔽。不久,焦氏也为李雄生下一子,名李亚奴。
正德十四年(1519年),在陕西一次战事中,李雄为国捐躯。按照规制,李雄10岁的儿子李承祖可以继承千户职位。焦氏希望自己刚周岁的儿子李亚奴继承职位,于是心生毒计。她打发李承祖去陕西寻找亡父遗体。焦氏心中的如意算盘是,此去陕西,路途艰险,她希望李承祖在途中死掉,这样职位自然就由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了,却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的李承祖一年之后,竟然成功带回了父亲的遗骸,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中。焦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下毒毒死了李承祖,并残忍地将承祖的尸体肢解掩埋。焦氏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李承祖是得了恶疾离世。
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嘉靖继位,朝廷下诏,民间选女入宫。时年12岁的李玉英因为相貌出众被顺天府选为候选人,后因为年幼体弱,又被打发回家。李玉英虽然年龄不大,却非常聪慧,她觉得弟弟的死一定跟后母有关,而恶毒的焦氏也打算斩草除根,把李玉英姐妹三人统统害死。
两年之后,大姐李桂英被焦氏卖给权贵家为婢女。焦氏还动不动就毒打李桃英,并逼她沿街乞讨。李玉英对继母的行为极其不满,言语间也有所表露。焦氏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李玉英从小聪慧,并由教师教授诗文,面对生活的不幸,她时常写诗词发泄心中的郁闷。她的一首《送春诗》,读来哀婉动人:“柴门寂寂锁残春,满地榆钱不疗贫。云鬓霞裳伴泥土,野花何似一愁人。”另一首《别燕诗》,更是写绝了她的心情:“新巢泥满旧巢敧,泥满疏帘欲掩迟。愁对呢喃终一别,画堂依旧主人非。”这两首诗作无意中被焦氏发现,焦氏借题发挥,污蔑李玉英跟男人私通,对其棍棒相加,并让弟弟焦榕将李玉英押送到锦衣卫衙署。他们以通奸加不孝之罪名控告玉英,而事先已经被焦榕买通的锦衣卫官员,把李玉英关押入狱,拟问凌迟处死。(www.xing528.com)
此刻的李玉英万念俱灰,本打算就此认命。当她得知嘉靖帝许蒙冤者重新申冤的诏旨之后,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在暗无天日的诏狱中,每当她想起姐姐、妹妹、弟弟以及自己的悲惨遭遇,心中的愤懑便油然而生。她不甘命运的安排,她要为自己、为家人拼死一搏。于是她借来笔墨,在监狱中洋洋洒洒写下千字奏本,把事情原委细说,请求皇帝为其申冤,并把两首诗附在其中,请有司来判断有无通奸之事。在监狱中的李玉英受尽了折磨,有一狱卒垂涎她的美色,欲行不轨,多亏她大声喊叫,惊动了监狱里的其他人,那个狱卒才仓皇离去。
奏本写好了,玉英却苦于无人代为传奏。正好此时,妹妹李桃英来探监,于是她嘱咐妹妹藏好奏本,带出监狱,送往通政司衙门喊冤。10岁的桃英非常懂事,她没有辜负姐姐的嘱托,成功把奏本递交给了通政司。
“十岁之弟,有何罪乎?数岁之妹,有何辜乎?臣母之过,臣不敢言。《凯风》有诗,臣当自责。臣死不足惜,恐天下后世之为继母者,得以肆其奸妒而无忌也!伏望陛下俯察臣心,将臣所奏付诸有司。先将臣速斩,以快母氏之心。次将臣诗委勘,有无事情。推详臣母之心,尽在不言之表。则臣之生平获雪,而臣父之灵,亦有感于地下矣!”读到这里,嘉靖皇帝的眼眶也已经湿润了,他本是至孝之人,如今他看到李玉英的遭遇,一股同情心陡然而生。他下旨三法司重新会审此案。
案件的线索是清楚的,三法司奏疏:“李玉英所诉属实,李承祖确被焦氏谋害,李玉英和人私通则是子虚乌有、不实之词。”嘉靖皇帝当即下旨批复:“李承祖死于无辜,焦氏妒忌之心,罪实难容,依律处斩。李玉英着锦衣卫选才婚配。”一场冤案终于得以昭雪,李玉英不但为自己和家人成功申冤,还顺带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的那篇申冤奏本,引经据典,至今读来仍然让人赞叹不已。文辞可以打动通政司堂官和皇帝,这也是她冤案得以昭雪的一个原因吧。看来,要胜诉,诉状写得好不好,真的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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