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十二月。
夜已经很深了,呵气成冰的深冬,凛冽的寒风无情扫荡着巍峨幽深的紫禁城,天空中落下了片片鹅毛雪片。已经是三更天了,紫禁城笼罩在银装素裹之中。两个巡更的宦官由远及近逐渐走来。突然一声凄厉的女人哭声从远处的宫中传来,在这个寂静的雪夜显得尤其瘆人。“哎呀,妈呀!有鬼!”巡更的两个宦官中年龄较小的那个跌了一个屁股蹲儿。旁边的老宦官把他搀了起来。“瞎说什么。你新来的不晓事。你知道吗?那是咱们的钱娘娘在思念太上皇呢。唉!”
镜头缓缓移进钱皇后的寝宫。此时的钱皇后正在焚香祷告,她祈祷上天让她的夫君也就是现在被尊为太上皇的明英宗朱祁镇早日平安归来。这样的日子从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中被俘起已经持续了整整四个月了。四个月里,钱皇后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祈祷哭泣。一个绝望的女人家,虽然贵为皇后也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表达心中的苦痛。为了表示虔诚,她困了累了就简单地在地上和衣而卧,长期睡在冰冷的地面上导致了她一条腿残疾,从此再也没有好过,而天天以泪洗面也夺走了她的一只秀目。《罪惟录》上说是泣血损一目。哭泣到眼睛出血,想想这样的夫妻真情就让人钦佩不已。
正统十四年(1449年)七月,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侵边的瓦剌人。看着丈夫满身戎装,威风凛凛地带领20多万大明军队出征的时候,钱皇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她心目中丈夫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天子,这次也一样。可当她看着丈夫渐行渐远的背影时候,她心中却也隐隐有种担忧,女人的直觉又仿佛告诉她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果不其然,八月十八日败报传入京城,钱皇后从征的两个兄弟钱钦、钱钟也在土木堡之变中殉国。得到噩耗的钱皇后当场瘫倒在地。她发疯般地翻箱倒柜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送给瓦剌人要赎出自己的丈夫。但是瓦剌的也先要的是大明的臣服,甚至要灭亡明朝重建大元,而不仅仅是区区钱财。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在群臣的拥立下,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登基称帝,朱祁镇被尊为太上皇。消息传来,犹如晴天霹雳击倒了钱皇后,她是才女,熟知历史典故,历史上的太上皇有很多都没有好下场,能善终的很多也是如行尸走肉般凄苦一生。她想起了唐玄宗李隆基,开创开元盛世的一代大帝晚年被迫成为太上皇,连跟故臣聊天谈心的机会都没有,身边最忠心的高力士被流放边陲,最终李隆基凄苦地死在了犹如冷宫般的养老之地。李隆基和唐肃宗李亨还是父子,而朱祁镇和朱祁钰仅是兄弟啊,丈夫的下场会不会还不如李隆基?……想到这里,钱皇后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往下想。一个贵为皇后的女子,也只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泣,于是我们看到了本文开篇的那一幕。后来在于谦领导的“北京保卫战”取得胜利之后,瓦剌人觉得朱祁镇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于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放回了他。得到消息的钱皇后终于喜极而泣,一年了,无数个诚心祈祷的日子终于换来了丈夫的平安归来。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夫妻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但是从明英宗复辟以后的表现,我们相信朱祁镇见到已经是残疾人的妻子的时候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相反,经历了这次生死诀别以后,他们的感情更深了。明英宗回到京城以后,得到的却是为了稳坐皇位而处处提防他的弟弟景泰帝的冷遇。朱祁镇以太上皇的身份被软禁在了南宫。又是七年,为了防止哥哥“交通”外界,朱祁钰甚至砍光了南宫的大树,卢忠的金刀事件差点让悲剧上演。七年的太上皇生涯,加上之前一年的漠北俘虏生涯,一代天子沦落为不戴枷锁的囚徒。身边的钱皇后用温情来安慰苦厄处境中的丈夫,在她的心目中,丈夫虽兵败做了俘虏,可他是为了国家亲征,他从来没有对敌人卑躬屈膝祈求活命,他在她心目中仍然是英雄,尽管他失去了皇位,乃至有一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他也是她今生要相守到老的夫君。
景泰帝刻薄的待遇让南宫中的生活用度吃紧,损一目、伤一股的钱皇后拖着自己的病体,带着宫人一起赶制绣品来换取些南宫中所需的生活费用。要说明英宗这个人的人生,在历代皇帝里面确实太传奇了,在旁人眼中也许他也要像唐玄宗一样老死冷宫了,但是没有想到还不满三十岁的弟弟景泰帝却病入膏肓,于是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在徐有贞、石亨、曹吉祥、张等一批文武宦官的拥立下,朱祁镇成功复辟,二次登基,史称南宫之变。
英宗复辟之后也面临再次册立皇后的问题。本来钱皇后再次成为皇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这时候太子朱见深的生母周贵妃打通关节试图尝尝当皇后的滋味,于是就有了太监蒋冕的出场,他跟孙太后进言说:“当今钱娘娘无子,而且又是残疾之人,已经不适合母仪天下,为了大明的面子应该让周贵妃正位中宫。”明英宗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怒斥了蒋冕。于是钱皇后仍然正位东宫。(www.xing528.com)
后来善良的钱皇后还给英宗讲述了他的身世之谜,并给前朝明宣宗的第一任皇后胡善祥说情,于是胡皇后得以恢复皇后的名号。英宗想到了钱皇后的两个兄弟殉国的事情,要为他们两个追封爵位,但又一次被钱后婉拒,她不想母家势力太大,历史上外戚专权的故事让她不得不随时保持警醒,从自身做起。钱皇后仍然不忘记善待已经被废为郕王妃的汪氏,她们如民间的妯娌那样和睦相处。钱皇后不能忘记,汪氏正是因为最初坚持劝说景泰帝保留朱见深的太子之位,才被景泰废去皇后之位的。
有一次明英宗跟钱皇后并坐,旁边的周贵妃表现出瞧不起钱皇后的狂傲样子,明英宗当场大怒呵斥她:“别以为你生了太子就可以骄傲自大!”旁边的钱皇后劝说:“陛下你得为太子想想啊。”英宗这才止住了愤怒,但是事情并没有完,他让周贵妃亲自手缝鞋子给钱皇后祝寿作为惩罚。可以想见,周贵妃因此更加恨透了钱皇后,于是也有了成化年间的那场闹剧,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从这个小故事中也可以看出明英宗对钱皇后是多么在乎。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到了天顺八年(1464年)正月,在漠北那一年苦不堪言的俘虏生涯,南宫那七年郁郁不得志的太上皇岁月,外加复辟之后天顺七年间的日夜勤劳政事已经耗尽了朱祁镇的全部元气,不到四十岁的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钱皇后,他叫来了太子,在病榻之上叮嘱太子一定要尽孝钱皇后,为她养老送终。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叫来了内阁大学士李贤,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皇后千秋之后必须跟朕同葬”。他担心的是无子无依靠的钱皇后失去了自己的庇护,将来面对善于妒忌的周贵妃会是怎样一个处境。很不幸,他的担心日后却成为现实。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了。史书中没有记载夫妻最后诀别的场景,不用说,读者也能猜到必定是痛断肝肠,此情此景恐怕是泪点超高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夫君走了,她将一个人面对这悲苦的世界。果不其然,宪宗登基后,在议上两宫太后尊号时,太监夏时要传谕独尊周贵妃为太后,多亏了当时正直的大学士李贤和彭时力争,才给钱太后上了慈懿皇太后的尊号。后来钱太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因为力争维持明宪宗皇后吴氏的地位而得罪了皇帝,更加被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冷遇,在郁郁寡欢和对夫君的思念中度过了四年后故去。她身后与先皇合葬,宫中又闹出了一起大事件,也就是历史上的文华门哭谏事件。在群臣的压力之下,那位心机极深的周贵妃表面上输给了群臣,被迫同意钱太后与英宗合葬,暗中却让人捣鬼,故意在墓道的修建上做了手脚,堵住了钱太后和明英宗相通的墓道。
笔者读过很多的皇后和嫔妃传记,像钱皇后这样贤明善良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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