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老墙门：时髦生活的花园洋房现代滥觞

宁波人把全西式的住宅称之为“花园洋房”。这一方面固然是以它纯正的“洋”样式而成为人们心目中最经典的“洋房”，而另一方面，这类建筑往往带着一片户外小园林。这种样式的住宅在近年城市房地产开发中被称作“别墅”，其实别墅是指“在郊区或者风景区供休养用的带园林的住宅”，而当初称这种常年居住的房屋为“花园洋房”，表达上更为贴切。

洋房是一种中国本土所没有的、居住的质量与品质都可能超越本土建筑的外来建筑形式。它的另外一层含义则是，它是一种现代生活方式的象征，它更符合人的生活习性：舒适而不跋扈；可见天立地，又与人平和相处；既有良好的居室条件，又有优雅的户外环境，虽然花园洋房在宁波并不是大量的，也没有因此取代宁波传统的居住方式而成为本土住宅发展的趋向，但是它恰恰成为宁波居住文化向近代质变的鲜明标志。

外滩的小洋房

宁波最早的花园洋房，应当首推开埠后所建的英国领事馆。现在这里已经被改造成“老外滩”景区的外滩会馆，使我们至今依旧能一睹它的风采。但大多数的花园洋房则出现在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官员、买办和有钱人效仿外国人独院式的高级住宅，在城市林林总总的本土住宅群中，见缝插针地建筑起这些散布着的西洋房屋。比较经典的如月湖西岸的翁文濒博士于民国时代新建的家宅，以及江北岸日后做过日军水上司令部的谢宅。在富商的家乡也常常能见到这类建筑，现在还能看到的典型建筑，如虞洽卿在他的龙山老家建造的故居第三进建筑，即是经典的法国式大住宅。

花园洋房的平面布置比较灵活，有数间卧室，也有客厅、饭厅、厨房和数套卫生间，多数设有火墙、壁炉，一般为，1至2层，结构较好的另有附楼，可用作汽车间。建筑形式有法国大住宅式和官邸式，也有英国殖民式和德国式。这些更西洋化的建筑，不但在造型上另有异国风韵，而且采用了西方建筑工程技术和以混凝土为代表的新型建筑材料，因而看上去显得更加另类而鹤立鸡群。

花园洋房多为四面或三面临空，有独立私家花园，宁波的这些独院式高级住宅并没有像上海那样越益趋向新奇和繁杂，比如在宅院内增设运动场、网球场、游泳池等体育场地，或在室内增设汽车间、佛堂、健身房、小放映室，它们的“西洋味”只是点到为止。个中的原因往往就是，宁波的这些洋房主人并没有经年居住，他们多数在上海经营，只是逢年过节或者寒暑小憩时才回来住上很短的一段日子。因此他们并不需要过多地考虑“过日子”的细节，而采用这种建筑形式，也常常只是发财后非要显得与众不同的心理在作怪。

宁波花园洋房的庭园布置手法，往往吸收了中国的传统造园的理念，在宅院内挖池造山，种植名贵花木。宁波的花园洋房还没有出现上海滩真正洋人住宅边上那种成片的绿茵草坪，但是花园的地位则从传统民居的“后花园”中获得了提升，成为住宅景观的重要内容。在花团锦簇之中，洋房的花园不仅仅是中国传统庭院的翻版，这里的植被还表现了欧美风情，常常生长着数十年的法国梧桐、杏树、铃铛果，房檐上盘桓着葡萄架，在葡萄架下面有铸铁圆桌和惬意的藤椅，或者女孩子晃荡的秋千。

此类建筑的最大特点是能够通过大采光的门窗，使户内与户外的自然环境获得气息与心灵的沟通。这当然得益于这个时代玻璃的大量采用，而不是像传统时代那样，只能用竹纸糊在花格窗棂上获得淡淡的天光。于是，沐浴在满屋阳光的感觉里，人们会感到一种生存方式乃至心灵的解放，这在“五口通商”带来的风气先开的宁波这样的沿海城市，这种居住方式常常成为年轻人的梦想。由于当时的玻璃和其他可透明材料的幅面限制，也就是说当时还不能制造巨幅面的平板玻璃，大采光的“落地玻璃窗”实际匕采取了多块小玻璃的组拼，这就使花园洋房里的大玻璃窗常常会有许多美丽的花格。

四坡屋顶改变了马头增硬山顶

宁波花园洋房的主人，往往就是上海滩的宁波籍绅士。从某种意义上说，上海滩的绅士代表了当时中国最成功的商人，他们在金融、实业、文化等领域为中国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崭新领域。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特殊群体，大多数绅士更像这个时代的“过渡人物”。他们受过旧学的熏陶，却又在洋学堂里接受洗礼，有的还漂洋过海留学海外；他们在商风披靡的租界氛围影响下率先下海经商，成为中国第一批不再把科举人仕看作人生终极目标的实务主义知识分子。据当时的学者调查，在上海的青年知识分子对于科举的态度比宁波要提前二十年到三十年因此他们对于西方生活方式的感悟和吸收，也常常成为开风气之先的一个标志。(www.xing528.com)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到自己的家乡来营造一幢“花园洋房”，以此来表达和炫耀对西方生活方式的理解和仰慕，这也不是什么情理之外的别举。

当然这仅仅从当时大的态势而言，而具体落实到人.恰恰让我们看到了一幅新旧与中西交替时期的风俗画。这些绅士，他们既受西方开明文化的影响，又恪守中国传统的种种信条戒律，他们一方面可以谈论《天演论》和共和主义，一方面依旧纳妾、嫖娼、吸食鸦片，也有许多搞洋务、做买办的绅士却绝不穿洋服、用洋货甚至足不入租界。这种时代造就的双重性正与当时上海的气息十分合拍，就像黄浦江上外国轮船和乌篷舢板可以同游，苏州河两岸的欧式建筑与中国瓦房可以并存一样在这些人中间，最典型的有宁波著名商人朱葆三，虽然他终生与外国人打交道做生意，却从不住在租界，每年只有圣诞节去一次洋行但是他并不是那个时代代表性的绅士，上海滩生活的“两极分化”中，既有终身穿长袍马褂至死都不染指西装的杜月笙.也有全家西装革履，几个儿子都用流利的英语聊天的徐润。

“观音兜”山培与西班牙山墙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之所以耍在这里特别地对于当时上海绅士的情形加以描述，就是因为宁波的绅士就其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而言，往往就是上海绅士的翻版。从清中叶起，这两座城市之间的近缘关系在中国当时还找不出第二个例证。同治年代有人感慨当时的上海，十个中国人中间有六个是宁波人；光绪中期一个英国商人给国内的报告中十分明确地指出，在当时上海，忙忙碌碌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外国人，二是宁波人宁波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的变化，基本上就是一条与上海平行的轨迹。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直到民国的中后期，宁波人仅就新的建筑而言总是土洋并存。就像当时的大街上，东面吹吹打打地来了一队龙凤花轿迎亲的队伍，西面过来的却是洋鼓洋号招摇过市的黄包乍队迎亲的时髦婚礼，也可能他们在路上都遇到了某个礼堂里正在举行若的集体婚礼。宁波是一个卜分宽容的城市，人们可以表达自己对于生活真谛的理解，也容忍别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方式。

在这座城市里，花园洋房始终标志着一种神秘而令人兴奋的生活方式。其实许多人在一生中可能常常在那些洋房的外面走过，但他们或许从来就没有进入过内部空间。越是不能即就的地方就越会显示出它的神秘，于是神秘引发了遐想，那地方就会在遐想中越来越美妙。是的，人们常常只能徜徉在那些洋房的周边，用目光窥察里面的生活内容。越往里看去，越安静。隔着花园的栅栏和大片浓绿的植物，小洋房中透出的温婉灯光既真切又遥远。人们每次走在这样的地方，仿佛一切都突然放慢了脚步，感觉的触角就会异常地灵敏，心情总是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一如往昔的沉静中，只有悄悄爬上墙头的老藤和台阶旁的陈年青苔，暗示着它们曾经历经的沧桑或者发生过的莫名故事，一砖一瓦，一花一木，仿佛都蕴藏着无数悲喜的人间故事。

其实“花园洋房”倒真是城市生活文明实现升华的滥觞。许多人最早听到的那些新鲜的名词，比如卫生间、浴室、斯汀（暖气）、自来水、煤气、电灯、电风扇、电话和下水管道等，那些标志着现代化生活方式的种种设施，往往与对那些花园洋房的遐想直接有关。人们通过遐想首先在精神上模模糊糊地开始享受了那些现代生活的情趣，并对自己的生活前景作了充满浪漫情调的展望。

“洋房生活”曾经是过去也是现在不少人的梦想，它所代表的是一种平民百姓无法企及的生活方式。人们一想到这种住宅里的生活，就会联想到与客厅甚至室相连的宽大露台上，想到红花绿草生机勃勃竞相斗艳，想到闲暇的时候可以在花团锦簇中品茗、谈心，或者仰望天空之高远，俯瞰坡地之葱茏。在与自然的直接交流中，纵有千般心绪，也会豁然开朗。

檐唇下是温暖的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