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座城市的“诗书传家”和“读书做官”的传统相一致,早期的名门望族绝大多数是通过仕途发家的氏族,宁波人称之为“大人家”。这些大人家中,比较典型的是宋明两代各自形成的“币上四大家”,都是钟鸣鼎食的簪缨士族。虽然这些家族离我们已经比较远了,但是宁波大家族的气度,却是他们奥定的,因此我们不能不有所简述。
宋代的再上四大家,为丰、楼、史、郑,地方史上记载的是“楼宣献公钥、丰清敏公稷、八行越国公诏、鲁国郑公若冲”其实这四个人,楼钥、丰稷、史诏、郑若冲,只是四大家族的“族里家族中最杰出和最有声望者,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当年这些家族在k堵门内到底是如何生活的,甚至连他们“墙门”所在的位置也已经十分依稀,但是家族的脉络或许还可以梳理。
丰氏的族人到明朝后已经星散,我们大致知道今天的马园曾经是这个家族养马的地方,家族聚居的墙门也应该在湖西一带。楼氏原来居住在奉化,家谱能查考的一世祖是一个叫楼兴业的人楼兴业的五世孙中,出了一个后来被称为“庆历五先生”之一的楼郁(1008-1077),是“儒林草昧时期”宁波十分难得的知识分子。楼郁大约在二十几岁徙居到宁波城里,开始住在城南日湖馀庆坊。王安石找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在36岁左右,后来就迁居到月湖的竹屿,井在松岛讲学。从楼郁的孙子太师楼异(?-1123)开始,楼氏家族迅速扩大,后人中有数十人中进士,能称为“族望”的有著名《耕织图》的作者楼璹(1090-1162)、大学者楼钥(1137-1213)、参军楼锡、衮国公楼璩、知江阴军楼锷、太学博土楼昉等。当时月湖东岸的竹屿、松岛一带,多为楼氏家族所有,已经形成了一个家族化的墙门群落,称“昼锦坊”,今天在他们家族的聚居地南门内还有“昼锦桥”的遗址。“坊”在宋代城市坊市制度中,相当于今天的“街道”一级的行政组织,可见其规模。
月湖边上最大的家族,恐怕要算前面已经说到过的被封为越王的南宋丞相史浩的史氏家族。四明史氏以史惟则为一世祖,原在江苏溧阳,到他的儿子史成时,由江苏转徙到东钱湖的下水开垦山林。耕读传家的精神使这个家族经史简一代后,到四世史诏(1057-1130)就被举为“八行”,开始崭露头角,史浩(1106-1194)、他的儿子史弥远(1164-1233),他的从孙史嵩之(?-1256),史家三代为丞相,俗称“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如果包括枢密史才,还有“四世执宰”的美誉,这个家族的衣冠盛事,还有史弥大与史弥坚(1165-1232)、史宅之与史宇之的“兄弟侍从”,史弥忠(1160-1244)与史弥悆、史弥应与史弥忞的“兄弟同榜进士”,我们从历史资料中看到,史氏一家的科举成名,很少有与家族中高官的裙带瓜葛,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实别别”考出来的。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史家开创了宁波最早的家塾,形成了家族的读书育人机制。史浩的府第在菊花洲,赐名“寿乐”,内建“宝奎精舍”,前有“世禄坊”。在史浩退休时,宋孝宗把竹洲赐给他作为别业,上建“真隐观”和“四明洞天月岛上的花果园庙也为史家所有。
月湖是宁波名门望族聚居的地方
大体上,从竹洲跨湖而东,都是“洞天”所包括的范围。到了史弥远时代,芙蓉洲、雪汀和芳草洲,都辟为史氏家族的府第,大半个月湖归史氏所有,包括今天尚存的宝奎庙和花果园庙遗迹。
郑氏的经历,以及明代的“再上四大家”我们不再赘述。
值得我们关注的是,从明“四大家”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段十分有意思的共同经历:从鄞西栋社东迁到城里的杨氏家族,有吏部右侍郎杨守陈(1425-1489)、吏部左侍郎杨守耻(1436-1512)、工部尚书杨守随(1434-1518)兄弟三家;以刑部尚书陆瑜为“族望”的陆氏家族,出身慈溪而迁入宁波城;出身城西布政张家潭的张氏家族,在城里形成气候的是礼部尚书张邦奇、兵部尚书张时彻叔侄的那个支脉;三法卿以史部尚书居滽(1440-1512)、大理卿屠侨为“族里”的屠氏家族,原本也出身于江北岸郊外的祝都桥,后来才迁到药行街,他们的家族迁徙经历,几乎代表了宁波许多“大人家”的家族史,这座城市里的名门望族往往开始时都在四郊农村苦读,发家后迁徙到城里,然后发族,形成显赫的大家族。这种由农而学、进而人仕的道路,对于宁波其他家族的发展具有极大的启发性和示范性。因此、当日宁波以“田家有子皆习书,士族无人不织麻”的乡风,走出了一条“农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的发家道路,故有“小邹鲁”之称。
旧日的月湖东岸
那么,我们所称的大家族到底有多大,从墙门建筑上来看,他们是如何逐渐形成气候的,这以后又有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就试以其中的陆氏为例。
原籍慈溪的陆氏,始祖陆元(1278-1316)在乡间苦读并隐居不仕,读书出了名,就被城里月湖东岸的徐家请来做了塾师,于是举家由慈溪迁到宁波,开始发祥启族。到第五代刑部尚书陆瑜(?-I486),族中开始名人辈出,成为再上望族。陆氏家族居住的宅第主要集中在月湖边的烟屿一带,遂称为“西湖陆氏”,史书上记载了这个家庭可以查找的一些著名的墙门建筑,大约有十余处之多,这倒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逐步发家的线索。
光禄第,这是陆氏发家的第一座墙门。史称宅第在广盈仓巷口右,与贺秘监祠遥遥相对,为南京光禄寺署丞陆泉建,初称“留馀堂”。广盈仓在雪汀,其南侧原来有一条河道,界于烟屿和雪汀之间,后湮没成道路,称广盈仓巷。清代就广盈仓基建月湖书院,于是便叫作“书院巷”,也就是现在的大书院巷。可以确定光禄第这座老墙门的位置,应该在大书院巷东端南侧。
登科第,在广盈仓桂底,明嘉靖间陆湳(顺德)建,其子陆懋龙初居此可见发族后人口众多,在墙门不远另建新的宅第。
俊选第,在承恩坊右边,明正德间陆铳建。因为他的儿子陆冲中应天乡荐,算是被选为才俊,门第就称为日“俊选”。
尚书第,在俊选第的右边,明景泰间陆瑜建,墙门里有书楼三楹,都有彩绘图画,万历年间陆桓重建,边上的桥也称为尚书桥,以纪念刑部尚书陆瑜。他的后人万历进士,大理寺正卿陆世科居住后,改“尚书第”为“进土第”,以宣染自己的身份。
都谏第,在进士第的右边,明嘉靖间陆鋐建,后人都给事陆懋龙住,用“都谏”题其门。这个大墙门内有双桂,陆懋龙的儿子陆宝使人把枝条结环造型,状如井络,因此旁人就把这个墙门叫做“桂井陆氏”,这地方,以后就叫做“桂花井”。陆宝又将居宅称为“辟尘居”,把自己闲读的书屋称“南轩”,成为宁波的藏书名楼之一。
思恩堂第,在都谏第右,明天顺初陆璘建。陆璘是陆瑜的兄弟,所建的墙门内有楼屋五楹,是这一带最高敞的房子。陆瑜为他题了堂名叫“思恩”,并且写了一篇《思恩堂记》。
宪副第,在今桂井街的巷子里,明正德间陆健所建。
世科第,也在桂井街的大巷内,明嘉靖间陆冲建,他的儿子陆楼复应乡荐,父子都应乡科,就题其门叫“世科”。(www.xing528.com)
太守第,在桂井街的大巷底,明成化间陆坡建,墙门外有马台两座。
五松第,在桂井街大巷内,与登科第相对,明正德间陆供建。家谱记载,其西南两面都为大畈田所环绕,可见陆氏在今桂井街能不断建房造屋,是因为当时这地方为一片大畈田,家族人口激增后,就买田造屋,所以到五松第建造里,边上就是大畈田。
和寿堂第,在桂井街大巷口,明天顺间陆垸、陆坊兄弟所建,叔父陆瑜为其写了《记》,并题了堂名。
中丞第,在桂井街大巷口的右边,今天为军分区招待所的地方,明正德间福建按察使副使陆偁建,他的儿子陆钶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俗称中丞,按此官名命第门。陆轲与他的弟弟陆铨同居一门,陆铨任广东右布政使,俗称方伯,尚书张邦奇为其题了门额,称“济美”。
榜眼第,在中丞第右边,明正德间陆偁建。陆偁的第四子陆釴为正德十六年辛已科榜眼,按此为第名。堂中有柱联“椿萱双福寿,桥梓四科名”,称自己家中两代四人中科举,邻人至今都称为美事。
恩荐第,在月湖岙底,锦里桥南面,与竹洲相对,明正德间刑部尚书郎陆佶建,因为他的孙儿陆德渐中万历间恩选,题其门为“恩荐”。
一笔流水账,却是一部淡淡的家族史。我们能从这笔流水账中看到什么呢?其中的信息其实是很多的。慈溪乡间的一位苦读人偶然到宁波来教书,倒把自己读书的传统化为发家的秘密。这个家族一宜以科举向外选送人才,官员非出,但都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他们把所有的积累都化为宁波城里的一座座显赫的墙门。这个人口逐渐膨胀、地位逐渐提高、财富逐渐积累的家族,从月湖西岸的书院卷起家,根据家族制度的分家立灶的规矩,一个接一个地建造了不同时代的陆家墙门,向南一直建到桂井街,成了一片家族建筑的群落。从书院巷到桂井街,月湖西岸有将近一半的土地成为陆氏的家宅,这是何等壮观的事情。
砖与瓦创造的美感
世事的沧桑就这么无情。陆氏的那一片墙门群,到清代嘉庆、道光年间已大部分不复存在,或为易姓改造,或渐成零星小户,当日热闹的景象已经不复再见。其中的中丞第在日后的政局变化中“充公”,首先在清初被政府军占用,改为中营参将署,俗称“大厅署”,边上的湖心西桥也因此而俗称为“大厅桥”,这地方到民国时改为宁波公安局署,也就是今天的军分区招待所所在地。
故事还没有结束。陆氏的老墙门是怎样易主的,后来是什么人居住,他们之间是否有文化或者精神上的沿承和联系,是怎样的人家可能搬迁和使用这个当年显赫的大家族的房产?如此种种,也必是大家感兴趣的。
这就有了“湖上全氏”和“木樨井徐氏”。陆家的房产宅第后来有一部分卖给全姓人家。与陆氏仿佛有相同的经历,这个全氏家族原在鄞西的沙港口,亦为再上名门。这个家族的一“望”即是著名的史学家全祖望,他曾经深情地回忆到,他的始祖全权是在北宋初年迁居鄞县桓溪沙港口的,到明中叶,十六世祖全文瑜才徒居到城中的新街,他的孙子全元立就在新街建造了“侍郎第”。全氏的二十世孙、皇帝的侍读全天叙于明万历年间移居湖西烟屿,所买的即是陆瑜的旧居尚书第。这地方今天是共青路北端湖西卫生院一带,被全家改建后的墙门称为全氏“五桂堂”,堂名是万历皇帝亲笔所题。我们来算一下,陆瑜是宣德八年(1433)的进士,全天叙是万历十四年(1586)的进士,由于两人的生卒时间不明,我们假定两人在差不多年龄时中进士,这样算来,相距不过150年。150年间,足以让一个名门望族从兴旺到衰落,直至出卖祖宅,不亦悲乎!陆氏的其他宅第也陆续易手他姓,今天的烟屿一带,仅桂井巷1号内还有陆氏的后裔居住,其他后商已经星散各地而不可再集,可见“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全祖望
明中叶以来,全氏族人多有迁居湖西烟屿一带,但宅第规模耍比陆家小得多。著名史学家全祖里就出生在“五桂堂”,他是全天叙的六世孙。同治八年(1869),全氏第二十七世孙全远谋的妻子洪氏,出资在湖西购地建支祠,堂名“继志”,前厅左一间祀族祖全祖望先生。
继承陆氏宅第的另一家族是“木樨井徐氏”,又称烟屿徐氏。木樨,即是桂花。可见他们以桂花井作为地望来命名家族,这是收购了陆氏产业后的事情徐氏先祖在南宋初年从台州迁至宁波东乡明楼一带,清雍正三年(1725)迁至城中郡庙西的新桥头。嘉庆九年(1804)四月,徐太茂购入月湖烟屿桂花井一带陆懋龙的旧居也即“都谏第”,举家再自新桥头迁到湖西居住、也就在这里,降生了他的儿子、宁波著名的藏书家和地方志著述家徐时栋。
陆氏的祖宅后转手给全家,图中建筑为民国时新建。
在购房的20年后,也即清道光四年(1824)二月,徐太茂在陆氏旧居基础上重建宅第,内辟“五云轩”和“恋湖书楼”,当时徐时栋才11岁。徐氏也是一个书香门第,徐时栋是道光二十六年(1846)的举人,他的弟弟徐时樑是道光二十五年(1845)的进土。道光十四年(1834),21岁的徐时栋在修纂徐氏家谱的同时,编写了第一部徐氏藏书目录,叫《新故书目》,并改藏书楼名为“烟屿楼”。不久,徐氏兄弟分家.徐时栋迁居西门外荷池巷,并创立了水北阁藏书楼。
我们不必也无法——叙述宁波那些老墙门的前后沿承和变迁历史但是从陆氏家族的宅第经150年而易手全姓,又200年,其另一部分宅第又易手徐姓,并且在那块土地上,他姓又各有建树,这一过程,基本上代表了宁波历代老墙门的变异方式。没有一个老墙门是由一个姓氏经数百年不衰而聚居恒定的,这与农村里的聚族而居有很大的区别。农村的聚族经千年不衰的屡见不罕,因为他们有土地出产的基本保障,这是家族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质条件。而城里的老墙门里没有物质的出产,房屋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积累。也许天灾人祸,也许政治变迁,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官宦风光的外场面和有限的俸禄收入,支撑不了一个越来越庞大的消费性家族,一旦其他的经济来源中断而无法赊借,唯一的出路就是变卖房产。难怪乎宁波的民谚说:“种田财主万万年,衙门财主一蓬烟。”人们看到过太多太多“一蓬烟”似的官宦兴衰,“看他建大厦,看他筵宾客,看他屋倒了”。然而,人物类分,正像大家族陆氏宅第的继承者,许多官宦宅第皆是被新兴的官宦或者读书家族所接手,他们具有相同的价值观,他们欣赏这样的老墙门,羡慕老墙门当年钟鸣鼎食的风光。继承陆氏家宅的两个家族都是文化家族,而且就文化造诣与贡献而言,全氏和徐氏甚至大大地高于陆氏,这也应该是陆氏的可感欣慰的地方。
总之,进入近代社会前的宁波城,那些著名的老墙门,基本上是以官宦人家为主流,而官宦人家也都是文化渊源深厚的人家。虽然我们已经无法知晓那些显赫的官宦老墙门当年生活的具体情景,但是我们还是可能从他们的文化层次上来推定他们的经典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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