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宁波社会基本稳定,农业和手工业比较发达,工匠获得更多的自由,尤其是同光以后,宁波商品丰富,流通渠道广泛,外贸开放,从而使城市和城镇经济迅速兴起,成为家具的重要产地。
清代家具在康熙时期以前基本保留明代的简洁明快的风格,到乾隆时期,才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或者说,从那时候起,真正的清式家具才得出现。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繁荣,为清式家具的形成和发展创造了条件。我们今天看到的宁波传统家具,大多数就是清式家具。
与明式家具相比,清式家具用材厚重,家具的尺寸比明代宽大,相应的局部尺寸也随之放大,然而最明显的变化还是装饰华丽,极尽表现手段。这种奢华的表现,主要是用镶嵌、雕刻及彩绘等手法,给人以奢侈满足、豪华繁复、细腻艳丽的感觉,和明式家具的朴素大方、优美舒适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一时代的江南地区,民宅的家具代表了中国清式家具的典范,宁波老墙门中的家具正是这样的一种品格。
西洋化的新式家具
值得一提的是,18世纪的中国家具,给同时代兴起的法国进而是欧洲的艺术以深刻的影响,当时欧洲的艺术潮流中的“洛可可”风格,正是得到中国极尽装饰的家具器物的启发。乾隆时代的家具器物和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的家具与建筑装饰,让我们看到其中明显的一脉相承的东西。我们并不是因此说明法国的“洛可可”风格是受到宁波家具的影响,但是当时宁波家具中的那些“清式”的元素,使我们可以轻易地在欧洲“洛可可”做派中找到它们的近亲。
总的说来,宁波的清代家具就装饰技法而言,它们的发展大体以道光时期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道光以前以朱金木雕装饰为主,即雕刻和供漆相结合;道光后以骨木镶嵌装饰为主,集雕刻、镶嵌于一身。从装饰题材上看,道光时期前以临摹当时画家作品的“丹青体”为主;道光时期后以民间艺人设计的民间装饰性绘画“古体”纹样为主,两种装饰各具特色。
宁波地区这一时期家具的雕刻技巧堪称一绝,它们主要是木雕,还包括一定的漆雕和竹雕。宁波的清代木雕,主要是富有地方特色的朱金木雕——这一点,我们将在下面的专门章节说到——同时兼以名贵的硬木雕刻、黄杨木雕的吉子和杂木雕刻的花饰。正如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到,宁波的清代家具,选材极为讲究,紫檀、红木成为家具的首选用材。特别是紫檀,以其深沉、厚重的美,在梢雕细琢后所产生的精美绝伦的雕刻美感,吻合了清朝士大夫追求华丽的需求,与明式家具偏好色泽索雅、纹理华美的黄花梨木形成鲜明对比。
吉子是雕刻中最细致的地方
那时期的木雕善用透雕和半透雕手法,表现出大中有小、强弱虚实的对比势态。漆雕在明代只限于盒类的小件器物,到清代也开始用于家具雕饰,其工艺程序大体是以木为底胎,逐层堆积色漆,然后施以刀法,雕剔出层次分明,有强弱虚实变化的图案。红漆地称为“剔红”,黑漆地称“剔黑”,红黑漆地相间的则称为“剔犀”,两种以上色漆相间的,则称为“剔彩”。这种工艺来自闽广,在宁波的家具中偶有出现,但并不是主流手段,一般用在橱门饰、矮橱门饰和小件器物的装饰。
镶嵌是这一时期宁波家具中最富有特色的手段。镶嵌技术到清代可以说已近顶峰,不但技艺精湛,而且用材之广泛、装饰效果之华丽是历代所不可比拟的。在宁波的家具镶嵌中,主要是骨木镶嵌、大理石镶嵌、螺钿嵌,也偶见百宝嵌。
骨木镶嵌用在器具上虽然很早,但是用于家具还是清代的创举。宁波的骨木镶嵌是一项普遍应用的工艺,多取材于牛骨,保持多孔、多枝、多节、块小而带棱角的特点,嵌于红木等贵重木材,更显得古拙、纯朴。镶嵌工艺一般根据设计图稿用薄纸复画,按样稿把牛骨或者象牙等骨材刻成大小可拼的图案贴片,又在待嵌的底坯上排花、胶花、拔线、凿槽,然后将锯成的骨片花纹的底面和底坯起槽的缝内都涂上画胶,再把骨片纹样敲进槽内胶合,然后刨平,加以线雕、髹漆、刻花。骨木镶嵌题材丰富、工艺独特,点缀家具更显和谐内敛、魅力无穷。
螺钿嵌虽然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但是清代富丽堂皇的家具风格,对这种能在光线下产生光怪陆离折射效果的感觉尤为合拍,从而促进了螺钿镶嵌工艺的发展,形成了螺钿镶嵌家具的鼎盛时代。宁波地方多河湖港汉,是螺蚌类生物的活跃地区。螺钿嵌采用螺蚌的贝壳,雕切研磨成规则的小块,按预定图案拼凑起来,用漆贴镶嵌于器物之上。螺钿镶嵌在家具各个部位上多是小面积的局部嵌饰,大概吸收了北方镶嵌尤其是皇家器物镶嵌的影响,趋向奢华繁琐。
大理石黑白相间的纹理、浓淡晕浑的变化,常常如明清大写意的文人画,这种经过匠心选择的天然图画,再刻上数句文人题咏,直如一幅山水、花鸟的上品,既抽象又具象,非超凡手笔不可比拟,与当时兴起的文人画风十分合拍,深受士大夫的爱好。大理石镶嵌就是把一幅精选的天然图画直接嵌入家具,往往应用于较大面积的桌面、几面、椅凳心面等处,与螺钿镶嵌形成了两个极端的对比。
百宝嵌作为清代家具的非主流镶嵌工艺,具有极强的装饰效果。百宝嵌以金、银、宝石、珍珠、珊瑚、碧玉、翡翠、水晶、玛瑙、螺钿、象牙等材料雕成的山水、人物、树木、楼台,镶嵌于檀、梨、漆器之上,大则如屏风、桌椅、书架,小则如茶具、砚匣等.玉色陆离,难以形容。
木雕嵌镶的饭盂
漆绘工艺到清代已经发展到顶峰,其中描金和彩绘又在清式家具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这两者的结合,产生了描金彩绘、描银彩绘、朱漆描金、黑漆描金等不同手法,堪称五光十色,金碧辉煌。
从“洛可可”风格上我们可以对清式家具的装饰进行反审视,就会发现求多、求满、求富贵、求华丽是它的基本特点,从而产生色彩缤纷、辉煌富丽的效果。多种材料并用,多种工艺结合,喜欢用大面积的雕嵌或者描金彩绘,甚至家具通体装饰,不留空白,这些极为夸张的装饰手法是其他任何朝代不能比拟的,也由此形成了有别于前代的独特风格。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种彩绘被宁波的工匠立体化后,演变为别有地方特色的“泥金彩塑”,与同时形成的“朱金木雕”和“盘金银绣”合称为宁波工艺的“三金”。“三金”所共同创造的金碧辉煌的效果,正是“洛可可”最典型的基调。
在说完宁波清代家具最有特色的雕刻嵌镶后,如果我们把清代的宁波家具概括地整体地审视一下,大体上会发现如下的特点:(www.xing528.com)
正如宁波菜中海鲜、河鲜喜用清蒸一样,清代宁波家具首要的特点是清料加工,即在家具表面不糅漆的情况下,运用线形、兜接等装饰手法,使家具呈现优美的形态,并体现材质美和用料的优良。这样做,不但要求材料的质地好——一如俗话所说“青石板甩乌龟,硬碰硬”——而且这类家具更要求做工精湛,因为所有的工艺细节都会透过透明的漆水,让人看得一清二楚。套用现代语言,宁式家具很有些“结构主义”的意味。因为名贵的木料来之不易,宁式家具常常在最起眼夺目的部位使用名贵的材料,如案桌的面板、橱门板以及椅子的靠背板,而在其他次要的部位如橱背面等不显眼的地方,就以当地的木料如杉木代用,这种主次分明的手法,表现了工匠的智慧和能力。
既然宁式家具重于清料加工,所以它们必然要在装饰手法上把料作的文章做足,这就使宁式家具尤重线脚,重原木本身的造型变化,其中以“一根藤”工艺技法的运用最能表达这一观念。宁式家具的线脚是用断面呈方、圆、凹、凸的不同的槽线,在光影的作用下于家具表面呈现出不同形状的装饰性线形。宁式家具的线形有文武线、高阳线、凸凹线、圆线、盘香线、双阳线、二四线等十余种,装饰丰富多彩,当它们应用于桌、案、椅、凳的边缘,或者靠背、扶手、腿脚等处时,让人感觉到家具造型的轻盈美观和多变。值得一提的是,清后期“槽刨”的应用,以及清末民初“车木”技术的引进,大大丰富了线脚的表现力,由于线脚是在木材的本料中刻画生成,其内在的本色之美恰好与士大夫的人格追求和谐一致,因而更让人感觉到儒雅的气象。
家具中的“线脚”一词,不仅仅包括“线”,而且也应该包括“脚清料本色见长的清代宁式家具,线脚的装饰就更突出地表现在家具的“脚”也即是家具腿足的造型上。丰富多变的脚型,让人对宁式家具留下难忘的印象。常见的脚型有马蹄脚、回纹脚、鹅冠脚、三弯脚和云纹脚,而最典型、采用得最多的是马蹄脚。这种脚型一般是将腿部的弧线延伸到脚,再在腿部向脚转折处,让外边缘线向里收转,在内向呈现马蹄形状。这种脚型线条衔接流畅,纵横开阖,气势非凡。马蹄脚分内翻马蹄和外翻马蹄。内翻马蹄有直腿和弯腿,而外翻马蹄则大多为曲腿。马蹄腿大多装饰在带束腰的家具上,使马蹄的曲折之美与束腰的节奏变化相互呼应,这几乎已成为宁式家具的一个规律。
下面我们就要重点说说“一根藤”装饰,在这里我们更能见到匠人的智慧。宁波家具工匠的技艺往往融雕刻、漆艺、镶嵌、桦法于一炉,其中桦法也就是宁波话中称为“拷样头”的技艺,常常被喻为家具制作的重要关节。最见宁波工匠桦卯功夫的技艺,就是他们创造的“一根藤”。顾名思义,“一根藤”以其花式像一根盘藤那样萦绕连绵、一通到底而命名。这种工艺的制作方法,是将小段的长数寸、短仅半寸的小木段,个个前端制成桦头,后端尾部起槽作卯榫卯相接,组成曲尺形,或大或小,迂回盘旋,构成种种图案。它的工艺难度就在于,每个榫卯衔接要求绝对紧密,迂回盘缠之后,尺寸把握要精确到花窗的盘纹格子重于雕刻,因为它的首要任务是将光线图案化。
花窗的盘纹格子重于雕刻,因为它的首要任务是将光线图案化。
能使“一根藤”不多不少地恰好首尾相接。整个工艺不用一枚钉子,要靠匠人硬邦邦地将样头“拷”入卯槽内,所以又叫它为“拷头”。“拷头”正面浑圆,俗称“泥瞅背”,始兴于乾隆前后,与同时代的瓷器底足极相似。“泥鳅背”是“拷头”中最精致的,另外还有平面和凹面等造型。“一根藤”工艺常用于家具中的床围、桌围的装饰,作挂落和花板。我们见到的那些红木干工床,挂面常常以玲珑剔透、若遮若掩的盘藤工艺制成,其含蓄迷离、变幻丰富的效果,令人遐想。据说“一根藤”制作的秘诀是靠口耳相传、代代师承,绝不授异乡匠人,故广式或京式家具中是看不到的,即使有类似的装饰,也不过是在整块大料中用钢丝锯镂锯而成。
宁式家具装饰的第二个特点是糅漆装饰,主要的工艺是生漆涂饰。宁式家具不像广式那样用重漆,也不像苏式那样不髹漆,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既有漆的光泽,又能表现木质的纹理,从而使宁式家具具有厚重典雅的独特韵味。生漆工艺在宁式家具中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是“揩漆”,将生漆经滤、晒、露、烘、焙工艺处理,用木芨草或砂叶蘸水细细砂磨,细处甚至用手指摩擦,反复交替进行。这种被称作“擦漆细工”的活儿,传统做法纯用右指摩擦而成,家具完成后光泽净觇仿佛象牙,质地古雅恍如美玉,创造了宁式家具独具光润的地方风格。其花费的工口,据说“寻常一方寸之木,穷人一日之力,往往尚可完成”。
宁式家具的第三个装饰特点是我们上面已经提到过的雕刻,现在让我们把它放在整体的家具制作中再一次来认识它。雕刻中最见功夫的是花板,这是宁式家具中集多种雕刻手法于一体的精华,而花板中的“吉”则是精华中之精华,一如人的眼睛,只要看吉子的精雅粗俗,就可以衡定此件作品的优劣高下。吉子的本意,即是“吉祥的果实”。开始时,它是作为雕刻件之间的连接物,就像一颗螺钉,后来经匠人们的刻意求新,使这方咫尺天地变化无穷——吉子从方、圆、长的固定模式,日益媲变成可按制件之间的空隙随意创制的各种不同形状。其题材也从初期单纯的吉庆图案纹饰,发展到引入中国绘画艺术的精华,无论是山水、人物、花鸟,凡纸上可绘的也皆可雕刻包孕。这是宁波匠人长期积累的独具一格的工艺,在家具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黄杨吉子往往和“一根藤”相配,吉子嵌在中间,就如长藤结果,藤长果硕,象征子孙衍繁,家业昌盛。
宁式家具的第四个特点是镶嵌。我们从宁式家具的花板发展中可以看到宁波镶嵌的演变流程,即木嵌脱胎于木雕。从清初到道光时代,地嵌家具由木嵌到黄杨木与象牙嵌,再发展到骨木嵌、骨嵌。骨嵌是道光后主要采用的工艺,同时出现的是螺钿镶嵌。镶嵌的形式有高嵌和平嵌.前期多高嵌,后期多平嵌。高嵌似浮雕高起,平嵌以剪影平贴。就图案来说,道光后从临摹国画的“丹青体”过渡到民间的风俗画,成为以舞台戏剧人物为主的“古体”,经大胆夸张和图案化后,画面饱满、古朴典雅、黑白相间。当时的说法是“若要俏、三分孝”,孝指的就是素白,这是国画中以白代墨的审美意识在家具雕刻中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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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式家具的巧,也常常在于借鉴了其他艺术的装饰手法。这是历代各行业的工匠之间互相切磋、融会贯通的结果。
宁波地区多竹,四明山有丰富的竹资源,民间大量使用竹材制作了家用器具、竹家具,以奉化的翻簧竹器最为经典。竹器工艺效果为宁式家具所借鉴,表现在将竹器的弯曲效果移用在木器上,以圆彬和圆腿相组合,加上圆的矮老,不但使木器的横枨和腿脚组合更加符合力学原理,更见精巧和牢固,而且在视觉上变硬木的质地为圆通温顺,充满动感。有的家具则完全采用仿竹工艺,使实心的木材宛如空心的竹材,给人以错觉的美。
玉璧工艺的某些装饰手法也为宁式家具所采用。这种移花接木的技巧,是将玉璧的琢磨手法和琢磨效果,用于紫檀、黄花梨、红木等优质木材的加工上,尤其以精致细腻的浅浮雕效果,赢得特有的“名木美玉”的赞誉,成为宁式家具装饰工艺的一大特色。
借用瓷器纹饰的装饰手法,主要是将越窑瓷器的纹饰变为家具装饰的仿照对象。在宁式家具中,常常把越窑的弦纹瓶装饰应用于家具的装饰上,这种独特的弦纹饰,多见于小橱、小箱、桌子和百宝箱之类的纤巧家具。
此外,宁式家具也常常引入书画的装饰手法,成为宁式家具所独有的特色。在这里,工匠们直接将文字融入家具,多见于书房用品,比如常常将阴刻和阳雕的狂草、楷书、行书雕刻在屏风、床围和橱门上,形成独特的线的艺术。最典范的作品是明代宁波书法大家丰坊将书法刻在橱门上,那灵气飞动的草书,使家具平添了行云流水之美。雕刻之外,还有用象牙嵌出书法,如天一阁收藏的大型文字屏风,也别有韵味。除了雕刻和镶嵌,还有一种方法是在嵌云石的桌面上,就是我们前面说到过的利用天然云石的美丽纹理配上诗词,制造出深远的书画意境。
家具的装饰到了这个份上,审美的品格已经从家具的使用功能上获得了独立的意义,创造了室内空间的气氛美,使宁波老墙门里更显得文气灵动、温文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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