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券券文中的直符神及其演变》

张传玺先生《买地券文广例》中对券文中的“直符”进行了解释，认为“直符”即“轮值主符神仙；值符，同直符，值班神仙”。并在注释中列举了几个直符神，如“甲寅日别状、庚午日柴方、壬申日石松、庚申日义俚、辛酉日义呼、乙酉日聂下”。“直符”就是“值班神仙”是正确的，但注释中所列举的并非直符神，而应为“时序鬼”。

我国夏历中用天干地支来纪年和纪日，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相组合形成以六十为一个周期的循环，后来也用来纪月和纪时。“笃信鬼的人认为鬼是在一定时候出现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某一种鬼就会出现。”“我们在《道藏》里看到，它们的每一个结合就会出现一个鬼。谓曰：甲子日鬼名元光、乙丑日鬼名邴彰、丙寅日鬼名钊昌、丁卯日鬼名子方……以上甲子60直煞逆鬼60人，人身无异，赤毛无衣，有耳无目，飞行千里，其身三，凶逆不孝，煞害天民。人随日忆，知其名，鬼不敢近人。”[25]这些都是《道藏》和《女青鬼律·卷一》中所列的鬼名，林礼明先生将这些鬼名之为“时序鬼”，实际上张传玺先生注释中所列“直符神”与这些鬼名完全相同，由此可见，张传玺先生误把六十甲子的“时序鬼”当作直符神了。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鬼和神是有严格区别的，“‘神’泛指万物之灵，包括人的灵，而‘鬼’却只指死人的灵。”[26]“《大戴礼·曾天子圆》就说：‘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北周卢辩注：‘神为魂，灵为魄。魂魄者，阴阳之精，有生之本也。及其死也，魂气上升于天为神，体魄降于地为鬼，各反其所由出也。’神为魂，鬼为魄，区分至明。”[27]

那么，墓券券文中所列“直符神”到底是哪些神祇？这些神祇在墓券券文中的书写演变过程是怎样的？“直符神”又是怎样推算出来的呢？从出土墓券券文及相关资料中可以看出，“直符神”应该是“随斗十二神”，也即十二月将。“直符神”在墓券券文中的书写经历了由对“随斗十二神”的全部列举到从中确定四位神祇为岁直符、月直符、日直符、时直符的演变过程，而岁直符、月直符、日直符、时直符的推算在《三元总录》中有明确的规定。

十二月将是阴阳家术语，是古代“六壬”占卜术中“天十二辰”的名称，指日月相会的十二处，正月将为登明（亥），二月将为河魁（戌），三月将为从魁（酉），四月将为传送（申），五月将为小吉（未），六月将为胜光（午），七月将为太乙（巳），八月将为天罡（辰），九月将为太冲（卯），十月将为功曹（寅），十一月将为大吉（丑），十二月将为神后（子）。“六壬”是运用阴阳五行进行占卜的一种古老方术，“‘天十二辰’是六壬术中用以判断吉凶的十二支神，据太阳和月亮的运行分为十二天神、十二天将，合称十二神将。明代《六壬大全·卷二》：‘以天上斗罡旋转而言，则天罡为首顺布；以太阳躔度过宫而言，则登明为首逆布。逆布者谓之月将，其实即十二神也。”“‘将’，‘行进、前进’之义。‘月将’作为名词，即每月月亮的运行。月亮在宇宙中运行每月所处位置不同，为对每个月的命名，将十二个地支分配到十二个月，从正月为亥开始，十二月为丑结束。实际上，十二月将即每月太阳与月亮交会的方位。”[28]1972年甘肃武威磨咀子发掘了西汉末年、王莽新朝、东汉初期的三座墓，一座墓中随葬一个漆式盘，“天盘可以转动，刻同心圆两圈，中心圈内用竹珠镶出北斗七星。”“第二层隶书阴刻十二月神：徵明、河魁、从魁、传从、小吉、胜先、大一、天冈、太冲、功曹、大吉、神后。”[29]隋代萧吉《五行大全》卷五《论诸神》记载：“神后主子，水神。大吉主丑，土神。功曹主寅，木神。太冲主卯，木神。天罡主辰，土神。太乙主巳，火神。腾先主午，火神。小吉主未，土神。传送主申，金神。从魁主酉，金神。河魁主戌，金神。登明主亥，水神。”[30]宋代沈括《梦溪笔谈·象数一》对十二月将命名作了阐释，顺序调整为：正月登明（亥）、二月天魁（戌）、三月从魁（酉）、四月传送（申）、五月胜先（未）、六月小吉（午）、七月太一（巳）、八月天罡（辰）、九月太冲（卯）、十月功曹（寅）、十一月大吉（丑）、十二月神后（子）。”[31]“不过《梦溪笔谈》中将‘河魁’改为‘天魁’。从《时珍墓志》碑文看，‘十二月神后朔，九日传送’，‘神后、传送’用的都是十二月将的称谓，用来纪月或日。[32]

张勋燎对前蜀王建永陵出土的十二石刻神像进行分析后认为，这十二石刻神像并不是有人所说的十二天将，而是“随斗十二神”，并认为他们就是“直符神”。“王建永陵中室棺床的东、西两侧，列置身着铠甲、头束发或戴盔之十二石刻神像，仅露出上半身，以双手置于棺床之下，扶拥棺床作护卫状，股以下则埋于地下，未雕出。或以为此十二神像即天一、腾蛇、朱雀、六合、勾陈、青龙、天后、太阴、玄武、太常、白虎、天空十二天将。根据其他墓葬出土材料和道书文献记载考察，实应为与道教有关之徵（登）明、河魁、传送、胜先、小吉、太一、天罡、太冲、功曹、大吉、神后等‘随斗十二神’。”“这里的太冲、神后、从魁、太一，都是‘随斗十二神’中的神名，他们在墓中的任务就是‘守尸’。所谓‘直符’，就是奉道教主神符命值班守卫墓主尸魂的意思。”[33]“‘买地券’中最后的代保人……都是道教中的‘随斗十二神’中的几位神仙，因为道教特别注重北斗崇拜，而此十二神名的位置又紧紧围绕北斗分布，故称为‘随斗十二神’，他们作为代保人的意义，具有和其他神仙一样，奉命保护墓卞，镇邪伏魔。”[34]刘凯墓券“最后功曹至太冲即是汉晋六朝式盘天盘上的十二神将，也就是王充《论衡》所谓式上十二神”[35]。(www.xing528.com)

普通百姓之家在安葬过程中，没有条件陪葬十二石刻神像值班守卫墓主尸魂，就在墓券中列举出十二直符神，其意图也是为了守尸。起初，墓券书写中将随斗十二神一一列出。1978年至1980年在湖南资兴县旧市、厚玉等地发掘了一批古墓，其中5座南朝墓中共出土陶墓券3块，均朱书有镇墓符文，每块墓券中都有“天魁天罡太一登明，功曹传送，随到十二神等”话语。[36]武昌出土的南朝齐永明三年（485年）《刘凯买地券》中有“功曹、传送、大吉、小吉、胜先、神后、太一、徵明、天魁、天刚、从魁、太冲随斗十二神等”[37]。湖南长沙刘宋元嘉十年（433年）徐副墓墓券文有：“天罡（刚）、太一、登明、功曹、传送随斗十二神等。”[38]这三块墓券两块属于南朝，一块属于宋代，都把“随斗十二神”一一列举，并没有具体到当年当月当日当时由哪位神祇直符，这应该是当时的风俗习惯。

明代柳洪泉所著的《三元总录》是对后世影响较大的有关婚嫁、阳宅及阴宅的书籍，现在许多地方阴阳先生在举行丧葬仪式时仍然参照应用。《三元总录》中载有“墓券”的样式，并指出“凡立明堂，须用四直神掌券。若无直符主事，葬后发凶。皆因买地不立证，见后土伏尸相争，即为盗葬，主鬼魂不安，以致生人不利也。”在“直符神”条中写道：“年直在亥是根由，不用子午向上求。月直还从申上起，寅卯二位不中休。日直逢到巳字上，除丁亥字总是休。时直寅上冲申酉，五逆五顺两指头。”“立券文契”条：“知见人××之神，月主人××之神，伏保人日直符××之神，时直符××之神。”并附有两张符箓。[39]下面以张江寿《华山碑石》中所选明代《显妣李氏墓志盖并买地券》和永济市博物馆所藏明代的一块“买地券”石刻为例，结合古葬书《三元总录》里的有关要求，并根据陇中地区丧葬习俗进行分析。

根据《三元总录》“直符神”条所附口诀，对上述两块墓券所录直符神进行推寻，发现两者是完全吻合的。《显妣李氏墓志盖并买地券》中与直符神推寻有关的券文如下：“维万历六年岁次戊寅四月壬午朔越十六日丁酉……代保神：年直符小吉之神、月直符太乙之神、日直符功曹之神、时直符神后之神。”[40]第一句是立券时间的表述，其中有干支表达的年份和日期，分别是戊寅年丁酉日，月份没有用干支而用四月表述，根据“五虎遁”月法可以推知其干支为丁巳，而具体时辰没有标明。根据《三元总录》的推算方法，年直符从亥（登明）上起甲逆推，经戌（河魁）、酉（从魁）、申（传送），戊正好落到未（小吉）上，与后面“年直符小吉之神”吻合。月直符从申（传送）上起甲逆推，经未（小吉）、午（胜光），丁落到巳（太乙）上，月直符应为太乙，与后面“月直符太乙之神”吻合。日直符从巳（太乙）起甲逆推，经辰（天罡）、卯（太冲），丁落到寅（功曹）上，日直符应为功曹，与后面的“日直符功曹之神”是吻合的。山西省永济市博物馆收藏的一块明代墓券券文为：“大明万历二十七年岁次己亥十二月丙子朔越二十八日癸卯摅。……万历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未时立券大吉。……代保人：岁主直符大吉之神，月主直符天罡之神，日主直符河魁之神，时主直符太冲之神”。[41]第一、二句是立券时间的表述，其中有干支表达的年份和日期，分别是己亥年癸卯日，月份没有用干支而用十二月表述，根据“五虎遁”月法可以推知干支为丁丑月。根据《三元总录》的推算方法，年直符从亥（登明）上起甲逆推，经戌（河魁）、酉（从魁）、申（传送）、未（小吉），这是五逆，接着应该是五顺，根据“年直在亥是根由，不用子午向上求”的要求，己不是落到子（神后）上，而是落到丑（大吉）上，与后面“岁主直符大吉之神”吻合。月直符从申（传送）上起甲逆推，经未（小吉）、午（胜光），丁落到巳（太乙）上，月直符应为太乙，但墓券券文是“月直符天罡之神”并不吻合。其原因是：干支纪月时，是用节气作为划分月份的时间节点，如寅月应从立春（阳历2月4日前后）开始。结合有关资料，如“万历二十七年十二月乙未[二十]（1600年2月4日）户部言：“黔省贫瘠，军兴俱仰给它省。”上命：“所议各处协济银两，兵部便驰骑守催如数。如期有支吾推诿者，该部科参来重处。”[42]可以推得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是公元1600年的2月17日，此时已过立春节气，应该算作来年庚子年寅月，按照“五虎遁”推知应为戊寅月，月直符从申（传送）上起甲逆推，经未（小吉）、午（胜光）、巳（太乙），戊正好落到辰（天罡）上，与“月主直符天罡之神”相吻合。而具体时辰在墓券文中只标明是未时，根据“五鼠遁”推算应为己未时。日直符从巳（太乙）起甲逆推，经辰（天罡）、卯（太冲）、寅（功曹）、丑（大吉），再从午（胜光）顺推，经未（小吉）、申（传送）、酉（从魁），落到戌（河魁）上，日直符应为河魁，与后面的“日主直符河魁之神”是吻合的。时直符从寅（功曹）起甲逆推，经丑（大吉）、子（神后）、亥（登明）、戌（河魁），这是五逆，接着应该是五顺，应从卯（太冲）开始，而己也正好落在卯上与后面的“时主直符太冲之神”完全吻合。上述两券都是明万历年间在山西所立，而成书于万历年间（1618年）的《三元总录》中有直符神的明确推算方法。[43]由此可见，最迟在明朝万历年间时墓券中的“直符”神已经不是“随斗十二神”的全部列举，而是按照立券的年月日时推算出四位当值神祇掌券，并且这种做法已经非常通行。墓券需要四直神掌券的要求，使券文在统一的格式中加入了一些变数，这也对书写券文提出了更高要求，为阴阳先生统一书写墓券奠定了基础，因为四直符神的推算需要进行专门的学习和练习。

总之，墓券券文中的代保人岁主直符、月主直符、日主直符、时主直符等都是道教中的神仙，因为道教特别注重北斗崇拜，而此十二神名的位置又紧紧围绕北斗分布，故称为“随斗十二神”。他们在墓中的意义，是和其他神仙一样奉命保护墓主、镇邪伏魔。[44]至于“随斗十二神”中每位神仙所对应特定年月日时去做“直符神”的依据，现在还很难找到公开资料予以解释说明，因为这些知识主要是通过民间术士和阴阳先生以师徒口口相传形式传承，相关的文字资料普遍缺乏。即使现在向民间术士和阴阳先生求证，他们大多对此也不甚了了，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一问题也只能留待更多相关研究者继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