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腊月,只要天一放晴,母亲就开始忙活了。每到过年,她都要蒸几缸水酒。她经常告诉我,喝水酒挺养生的。这过年蒸水酒,意思是盼着咱这日子一年到头都香香甜甜。
蒸水酒经常是在老家的院子里摆开“道场”的。老家虽是两进土砖青瓦房,掩映在绿树翠竹里,乍一看却有些大户人家的景象。父亲统共三兄弟,大弟在左,二弟在右,父亲居中,做了一个连排的两进房。一进是厨房和杂间,过来是院子,二进才是正房,后面是一片后龙山,有橘有竹有松杉。这个院子挺大的,足够母亲在这里蒸水酒摆“道场”。
这个时候,也是我最辛苦的时候。父亲长年在外“走南闯北”,家里的活都是母亲带着我和姐姐累腾。我得先帮母亲挑好几大缸清水,还要劈柴。姐姐要忙着架灶,清洗蒸具。母亲是一把打灶的好手,她打的灶不暗火,不闷烟,通风透气火势旺。这一手让她在村里小有名气。但蒸水酒一个灶是不够用的,得两个灶一起上。厨房一个,院子里再临时架一个。当两个灶火势渐旺时,我们便抬上铁锅,注入清水,架上饭甑,母亲就把舂好的糯米洗净滴干,均匀地倒入两个甑里。不一会儿,院子上空就炊烟袅袅、清香弥漫。
估摸着饭熟了,母亲总要打开甑盖,从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甑里捏出一小团饭粒,塞到嘴里尝尝。如果熟了,她总会捏一两个小饭团给我们姐弟俩。我和姐姐若获至宝,吃得那个香啊。
饭蒸熟了,就得下酒药了。这可是母亲独门的技术活,她说是从外婆那里传过来的。这酒药很要得紧,不敢随便到陌生人那里买,得到熟人那里买。还要根据口感和酒骨选酒药,把握酒药的分量。母亲说,水酒,是要有酒骨的,没有酒骨,那就是糖开水。酒骨就像人品,也是分等级的。品酒就像品人,不敢轻易评判,得喝过之后才能说出个一二三等。母亲说这话时,我感到十分诧异,她毕竟小学还没毕业,没理由懂得那么多。但母亲曾经讲过,尽管没上多少学,却听外公讲过很多故事。我想,母亲肚子里还是有些货的。很显然,母亲是个天资聪颖的人。要不是家境所逼,不让上学,母亲恐怕也能变成会飞的金凤凰。
这个时候,母亲把捣碎拌匀的酒药倒在几个垫了纱布的大撮箕里,又把酒药和蒸熟的糯米拌匀,然后把这些拌好的“酒料”放到几个坛子里,压实盖好,上面再蒙一把用开水煮过的黄荆。冷不丁就闻到清香的酒味了。(www.xing528.com)
如果天气好的话,三两天就可以出酒娘了。那股香甜啊,可以把人诱死。我和姐姐常背着母亲偷酒娘吃,也常因贪嘴吃得脸红耳赤肚子疼,也难免晕乎乎、醉醺醺。
酒娘出得差不多以后,母亲就用事先备好的冷开水冲“酒料”,根据掌握的酒骨火候加水,水多了太淡,水少了太烈。冲好后,就把这些“生酒”注入一个个酒瓮里,封口扎严、加盖石砖,然后堆上秕谷砻糠,用暗火把“生酒”煨至沸腾。等沸腾后的水酒降至常温,就算大功告成了。
酒蒸好了,母亲总要选上一瓮她认为最好的,开盖拆封,用竹筒罐子舀出几碗,叫我和姐姐分送给村里最年长的老人先喝。母亲说,这叫开恩杯,是有讲究的,长辈没喝,晚辈是不能喝的。然后又用锡壶送,一家一壶。乡下话锡和谢近音,锡壶锡壶,就是“感谢之壶”的意思。母亲说,这叫回恩壶,意思是感恩全村人一年来的友爱帮衬。每当这时,我都会闹点情绪,觉得有点舍不得。母亲就批评我,多读了几个书,人都变得吝啬小气了,精打细算了。
送完开恩杯和回恩壶,回家舀一碗深深地喝一口。这酒,酒骨清醇,已经有浓浓的年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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