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东 袁海生
村西头有户人家,光棍儿一条,老汉已四十多岁了,还一个人儿孤苦伶仃地守着一座很破烂、很空旷的大地坑院。
老汉本有两个哥哥,父母健在时,大哥的日子过得不缺吃少穿,打算跟二弟凑合着过,给三弟娶一房媳妇,了却二老的心愿,谁知二老突然双双归西,刚凑够的钱全花光了。待到第二年,庄稼歉收,大哥一家眼见生活成了问题,二弟的媳妇忽然又得了急症,不几天也一命归天,倒抛下了大大小小三个娃。这下,谁顾谁?及至过了五年,老大出门为人挖窑洞时,窑顶突然塌将下来,在场三个人一并塌死,闹得村西队几年人心慌慌,疑有怨鬼出没,就大伙凑钱在村西修了一处庙宇,这才平定了人心。
如今,这老汉的二弟一家也不知搬到何处安家落户去了,留下老汉一人孤苦伶仃,四十多岁了还光棍一条,他的族人每年供给他些衣裳鞋袜,除次也不曾接济什么。他每日两顿饭,胡乱地吃了,胳膊间夹个短棍儿,两脚蹭着地皮就东游西荡了。
这其间他却十分乐观,开始见熟人或是有点古怪的人就编一段顺口溜聊得精神快乐。有一天,他到了大队部,见上演着大戏,待正面角色下台来,那姑娘长得鹅蛋脸,长鼻梁,柳叶眉,杏核眼,身姿绰约,风彩照人。他几步上前,随口就是一段顺口溜:“这个姑娘笑嘻嘻,我在哪见过你。”那姑娘抬头一看,见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儿,脏兮兮皱巴巴地,把眼一瞪。他便立时又来一段:“你再不嫌我是个深眼窝,我还嫌你是个萝卜脚;你再不嫌我的额头蛮,我还嫌你个脸不圆。”那姑娘一听气得直跺脚,围观的人哄堂大笑,那姑娘脸一红,哭将起来,他却夺路而逃,很是得意。
此后,他见人就一连串顺口溜,既形象又逼真,还朗朗上口。因此人们都叫他干板爷,他的真名倒很少有人提起了。
这干板爷整日东奔西跑,生人见了以为是个乞丐,给他馍吃,他就又说开了:“我本是西庄干板,外乡人都是狗眼,夹着棍儿穿得烂,就该是个叫花?。你爷一样穿得烂,没人叫他叫花,白吃个馍馍还算,不亏老汉这几句快板。”有人听清了道是还认为是个叫花子,听不清的人也就附和着笑几声,没事了。干板爷自会溜走,口里还咕噜着什么,但笑嘻嘻地。
有一年闹饥荒,村上人十有九家都断了粮,这干板爷却不愁吃的,他照例精精神神,步态活泛。还是一连串的顺口溜:“村西队今年闹饥荒,十有九家断了粮,麻雀寻秕谷都是妄想?来借我干板一把高粱。给不给我干板自有主张,等待来年产了再还上。”(www.xing528.com)
一天,干板爷邻居的孩子娶媳妇,待新人双双上席间敬酒时,干板爷在场,硬要新人敬他三杯酒,新人倒满一杯酒,上前敬他时,他眼一翻,顺口溜脱口而出:“新娘子照镜子爱面子,新郎官看媳妇亲脸子。两口子敬酒干板子,吃不下三杯我红脸子。”在坐的人哗然大笑,笑得小两口跑下席去。
他这逢人作顺口溜的本领,实为大家所佩服,然而他遇人作词,人乐,他也乐,乐完之后,他便孤身只影,到处奔波,从不进别人家里去。只是遇见极熟识的人,说几句顺口溜,笑嘻嘻一路走开了。
干板爷六十四岁时,突然在路上跌倒,口吐白沫而亡。他的死,很少有人提起。好心的人会说——他该去了,活着多受罪,自挖锅底自烧炕,没人端吃端喝,没人拉长说短。
而体味一下干板爷的顺口溜,不难发现,他的人生体味,他的理想追求,他的苦乐人生,似乎都说进他的顺口溜里了,不信,请看他的最后一段顺口溜。
“我老来要真讨饭才好,做饭最愁没饭好做。出门逢人虽说顺口溜多,倒底老实没趣胡凑闹。老爹老娘抛我去得早,老大老二活个半截人没好过,世上尽是人眼高,瞅瞅我寒瘦老头一个。埋土里不知深浅没寒饿,落下个旧窝做了鸟窝。顺口溜说过象风吹没,人真假得很了,假得很了!”
2006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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