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承孝 杜碧涛
刘锡瑛,字毓华,1894年生于直隶滦州(今河北省滦县)王辇庄。他生活在一个小康之家,幼年得以专心读书。到1917年,他考入北洋大学时,家里供他一人上大学就感到很吃力了,其余的兄弟五人,连中学都未进过。因此,他学习非常勤奋,加之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由于他的家境每况愈下,每月十数元的学杂膳宿费用都难以保证。为了减轻家庭经济负担,他大学未毕业,便决定参加官费留学考试。可是1920年留学考试的专业,没有他所学采矿专业,他就想改考电机专业。采矿专业所学的数学程度较低,达不到电机专业的要求,于是他便抓紧考试前的几个月时间,一边上课,一边利用课余时间补习数学,经过一番努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官费留学生。可家人不同意他出国留学,一是因为家境困难,盼着他大学毕业后赚钱养家;再者,父母考虑到他兄弟姐妹六人之间的关系,别因为悬殊太大造成纠纷。毓华是很孝顺的,但又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志向,便求助于其舅父。还是有文化有见识的舅父出头,说服了父母,并答应从生活上接济毓华和他的家庭,这才成全了他的留学志向。
1920年夏秋之交,毓华赴美,先是入麻省理工学院电机系学习,两年后又考入哈佛大学研究生院,于1924年获电机硕士学位。
在美留学期间,由于国内政局不稳,战争频仍,北洋政府往常拖欠应支付留学生的生活费,有时一连数月分文不发,事后又不追补。毓华家中是无力接济的,所以生活拮据。虽然舅父答应帮助他,可倔强的毓华,不肯接受,他利用课余和寒暑假去打工,以维持生活。美国的大学是不供给学生食宿的,他便租最便宜的房子,吃最廉价的饭菜,有时一连数月以马铃薯和面包充饥,吃蔬菜的时候很少,肉蛋之类几乎与他绝缘,以致后来一见面包胃就泛酸水。回国后,毓华宁肯吃玉米面,也不吃面包。留学期间,境遇虽困难,但他很坚强,也很勤奋,不叫苦,不求助他人,即使寒暑假白天打工累得精疲力竭,晚上也要坚持学习到深夜,因此学业一直优秀。
1925年春,毓华归国来到天津。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得知后,便找到毓华,表示愿以高薪聘用。对此,毓华父母非常高兴,一是离家近,二是待遇优厚。亲友们听说他能到启新任职,出于就地“借光”谋取生活出路等目的,不少人也来怂恿。但是,毓华所考虑的是,洋灰行业非己专长;另外,还顾忌象启新这样老牌的官商性质的大企业,人事关系复杂,而处理这复杂的人际关系,既非己所长,又非己所愿。经过反复考虑,他决定不去启新,而受聘于杨育平长校的直隶公立工业专门学校,任物理和机械教员。这里的待遇远比不上启新,但工作性质符合自己的志向和性格。从此,他便决心投身于祖国的教育事业。是年11月底,冯玉祥的国民军攻打盘踞在天津的奉系军阀李景林,直隶工业专门学校的校舍几乎全被军队占用,学校被迫停课达半年之久。毓华于1926年夏经朋友郑世奎教授介绍,赴奉关(今沈阳),应私立冯庸大学之聘,担任电机学系教授。
1927年8月,潘承孝来到冯庸大学,任机械系教授,与刘锡瑛同居一室,潘教授也是留美的,也曾在直隶公立工业专门学校任教,两人朝夕相处,交谊日渐笃厚。刘、潘两人性格相近,志趣相同,治学严谨,醉心教育。两人在一起备课,批改学生作业,相互切磋学问,两人均深得校长冯庸的厚爱。但是,由于冯庸同其父冯麟阁受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唆使,出兵与苏联军队作战,国人深为不满,刘、潘二位教授因此谢绝了冯庸大学的续聘,1929年暑假后受聘于张学良自任校长的东北大学工学院。
当时,东北大学在国内已小有名气。张学良对学有专长的知识分子,不惜重金相聘。如助教的月薪为160银元,讲师的月薪200银元有奇,教授的月薪在270银元以上。这是说的额定薪水标准,加上兼课费,一位水平较高的教授,每月收入可超过400银元。因此,东北大学荟萃了不少知名的教授,毓华以他渊博的学识、严谨的治学态度,很快便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和同行的认可。有了用武之地,毓华更加勤奋。正当他才华初露、欲展宏图的时候,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九一八”事变。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关东军突然炮击沈阳北大营中国军队驻地,一夜之间,沈阳沦陷。未及数月,东北三千里大好河山,遍遭日军铁蹄的践踏。东北大学的师生不甘心作亡国奴,毓华也以同样的心情随同流亡的人群进关,回到天津。1932年春受聘于母校——北洋工学院,任电机学系教授。
1937年7月9日,天津沦陷,北洋工学院奉国民政府教育部之令迁西安。当时由于情势紧迫,又值暑期,正在滦县故乡休假的毓华未曾接到院方内迁的通知。当他回津后,一时打听不到准确的消息,便在英租界一家小旅店住下来。9月初的一天,在劝业场附近他与老朋友潘承孝邂逅相遇。当时潘是北平大学工学院机械系主任,是趁暑假回来探亲的。潘承孝告诉刘锡瑛,他刚刚收到校长张贻惠寄自西安的信,说平大、北洋、北师大等已迁到西安并成立了西北临时大学。凡原京津一带高等院校的师生,均可到西北临时大学任教或就学。两人相商,决定投奔西北临时大学。由于日本侵略军占领京津后,正沿津浦铁路南下,直接去西安的铁路已经不通。9月11日两人抛妻别子,从塘沽乘船去青岛,下船乘车至济南,转向徐州,再由徐州折向郑州,经洛阳去西安。路上走走停停,加上在胶济铁路中段的一次火车脱轨,险遭不幸。平时乘火车一天多的路程,他们乘船换车绕行了整整一个月,到西安是10月11日。这时,西北临时大学已经开学。毓华在一家小旅店临时安顿下来,即接受了教学任务。学校条件很差,生活很艰苦,根本谈不上发工资。但教师们深感国难当头,非但不计较待遇高低,而且教课非常认真,毓华同大家一样,干劲十足。
1938年春,同蒲铁路南端的风陵渡失陷,日军进逼潼关,西安也不安了。国民政府教育部急令西北临时大学迁往陕南汉中大巴山区继续办学,于是西北临时大学迁到了城固县。毓华因胃病严重,未随迁,滞留在西安治疗。他惦记着学生们的课程,大约过了半个月,他的胃病稍有好转,便匆匆赶到了城固。大巴山自然环境优美,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但办学条件比西安更差,连电都没有,交通也不方便。毓华和大家一起挤在借用的“中山堂”里的一个大通铺上,每人安身之处不过两平米左右。
是年暑假前后,国民政府教育部令西北临时大学改组为:西北大学、西北师范大学、西北医学院、西北工学院、西北农学院和西北女子理学院,除女子文理学院和医学院在汉中沔县,其他四个学院均设在城固境内。西北工学院是由北洋工学院、北平大学工学院、东北大学工学院和私立河南焦作工学院组成,1938年10月在古路坝正式开学。西北工学院筹备组由北洋大学的李书田,北平大学工学院的张贻惠、东北大学工学院的王茂春、焦作工学院的张清琏和教育部代表吴庶华等组成,李书田任筹备主任。毓华任西北工学院电机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长,那时不设专职系主任,系主任均由教授兼任。教授必须以教书为主,课余时间处理行政事务。毓华白天教课,还要处理系务所务,晚上还要借着油灯或土蜡的微弱灯光批改作业、备课。
1939年3月,西北工学院曾发生过一次逐李风潮。起因是“东大”、“平大”、“焦工”的学生及收容的平津一带其它大学的借读生,对李书田以“北洋”为主的态度颇为不满,最后由情绪上的对立导致行动上的对抗。李书田一怒之下,将原“北洋”的学生带到离古路坝不远的左家湾,准备另立炉灶,以图恢复“北洋”。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使矛盾更加激化,“逐李”风潮更加高涨。在这种情势下,李书田在“西工”难以立足,便率部分“北洋”师生南下广元,并扬言誓在四川重建“北洋”。毓华虽然是“北洋”毕业生,又是“北洋”的主力教授,且与李书田又是同学朋友,但对李的所做所为却很不以为然,他亲自跑到广元,苦口婆心地劝李书田回古路坝协商解决问题,但李不为所动。消息传到重庆教育部,部长陈立夫不同意重建“北洋”的主张,当然也不同意李书田进川,并立即派出在教育部工作的“北洋”校友曾养甫陪同教育部官员赖琏,迅速赶赴广元劝阻,李书田终于妥协。不久,教育部正式任命赖琏为“西工”院长。李书田拂袖而去,到西昌开办技术专科学校去了。临行前,李曾邀毓华同住,被婉言谢绝了。当赖琏到“西工”上住时,几乎全体师生都到山下去迎接,而毓华却未出屋门。(www.xing528.com)
1943年底赖琏调回教育部,潘承孝继任“西工”院长,毓华任“西工”的教务主任,仍以教学为主。这期间,每当潘院长离校公干,院务工作即由毓华代为主持。
1945年抗战胜利后,沦陷时期内迁的高等院校纷纷筹备复员。国民政府教育部决定保留“西工”建制,并决定将校址迁往西安。“西工”院长潘承孝决定,凡愿回原校工作的教师一律放行。毓华遂于1946年暑假后回到已经复校的北洋大学任教授兼教务长。
1948年末,平津战役的序幕已经拉开,国民党在华北一带的统治大势已去,李书田却主张“北洋”南迁。毓华站在广大“北洋”师生一边,坚决反对南迁。天津解放前夕,李书田看到国民政府朝不保夕,而目“北洋”南迁无望,便准备离开大陆。临行前,李书田找到毓华,拿出一张当时很难搞到的飞港机票,劝毓华一同离开,先到香港,看势态的变化再考虑去美国,并说在美国的亲友定能相助。毓华没去接那机票,他对李书田说:“共产党的功过是非日后自有公论。共产党来了,我仍然要在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上办教育,哪儿也不想去。”其实,毓华家在冀东,从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签订之日起就切身体验到国民政府腐败无能造成民众的不幸。及至抗战爆发,对于共产党坚决抗日的诸多事实早有所闻,面对现实,毓华的心是倾向共产党的。他毫不犹豫地留在了天津,并以北洋大学教务长的身份和师生们一起保护着学校,准备迎接解放的曙光。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了,北洋大学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此前,李书田等已离开大陆,毓华成为北洋实际上的负责人。天津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教部主任黄松龄邀见毓华,希望他能出任北洋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主持“北洋”全面工作。毓华建议请曾担任过西北工学院院长的潘承孝教授出任此职,并说潘教授为人正派,且有管理高等工科学校的经验。殊不知向黄松龄推荐毓华的正是潘承孝。黄松龄全面衡量后,还是采纳了潘承孝的意见,任命毓华为校务委员会主席,毓华成为人民的北洋大学第一任主要负责人。
1951年4月18日,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在北京召集国立北洋大学和河北工学院的校(院)长、教务长、秘书长及学生会、工会的代表开会,商讨两校合并的问题,作为全国高校院系调整的试点。随后,由教育部、中共天津市委,市政府及两校代表组成了并校筹备委员会。6月2日,由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部长马叙伦签发的《高三字第533号》文件,批准合并后的校名为“天津大学”,校务委员会主任是刘锡瑛、副主任是赵今声、潘承孝。
在一些教育史资料上常见到:“天津大学是由原北洋大学、河北工学院、南开大学工学院和津沽大学工学院等合并后建立起来的”说法。其实不然,如前所述,天津大学是由原北洋大学和河北工学院合并而成,时间是1951年8月6日。到了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时,南开大学和津沽大学的工学院;北京大学、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唐山铁道学院的化学工程系;北京铁道学院的建筑工程系并入天津大学,而非合并后成立的天津大学。
1952年院系调整后,天津大学的校长由天津市长吴德兼任’第一副校长张国藩,毓华任第二副校长,主管教学与教师工作。他在工作中不仅顾大局、识大体,而且公正无私,仗义执言。他个人修养非常好,素以“四不”自律;不闲聊天、不发牢骚、不夸己长、不论人短,以致与他共同生活了18年的夫人杜碧涛都很少了解他的生平事迹,因毓华回家之后,除了看报,就是读书,他不仅对专业书刊勤学不辍,而且涉猎颇广。他热爱毛主席,很喜欢阅读毛泽东的著作,尤其是《矛盾论》、《实践论》等哲学著作,不知反复读了多少遍,红笔划了蓝笔划,注眉批,记重点,整本书上没有一点空白;他的古文底子很厚,经常捧起《左传》、《史记》来朗读几段;他还酷爱书法,能临摹“二王”、“南帖北碑”,谈起来津津有味……。但从不与家人叙家常,也不听别人闲聊天,更没有听到过他发牢骚。就是“文革”期间,家遭横扫,人被触及“灵魂”兼及皮肉,直到郁闷而故,家里人也没有听他发过一句牢骚。
1966年9月19日,毓华去了,永远地去了!虽说已年逾古稀,但对于一位终生献身祖国教育事业的高级知识分子来说,还是太早了。他那忠于祖国教育事业的赤子之心,还有那堪为人师的高尚品德永远地留给了后人。
(王家琦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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