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宁波经济结构占主导地位的是自给自作的自然经济。农民不但生产自己需要的农产品,而且生产自己需要的大部分手工业品。但这并不是说,在封建社会中,宁波完全没有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了。
宁波的商品经济,是随着江南经济的发展而发展的。隋唐以前,宁波的渔业和盐业在经济生活中占着重要地位。宋以后,江南经济随政治中心南移而有所发展。宁波“男耕”、“女织”的产品的商品化程度有所提高,尤其是明清两代又取得进一步发展。这些情况表明,自然经济结构已经开始分解,商品经济有了发展。
为纺织手工业提供原料的棉花、蚕桑业等相应发展起来。为供应市场和城市发展的需要,茶叶、果树等开始成为独立的行业。下面分别加以叙述。
棉花种植面积的扩大。宋以后,与农业脱离的手工业有了显著的发展,农民多种棉花的主要原因是由于种棉费力少而获利多。棉花在宋元前称“吉贝”或木棉。南宋末,宁波已种植棉花。当时夏税也以棉征收。到明代种植面积更为扩大。宁波各县及余姚普遍种植棉花。尤其是余姚、慈溪、马渚等14个市肆大量销售棉花。余姚、慈溪所产的棉花质量很高,亩产已达二三百斤,成为明代种植棉花的主要地区之一。《嘉靖余姚志》记载说:余姚的棉花“产海濡,经为絮,或纺之作布,民尤大利之”。[1]
棉花的种植面积在清代进一步扩大。余姚、慈溪、镇海遍植棉花。乾隆时,“姚邑北乡沿海百四十余里,皆植木棉。每至秋收,贾集如云,东通闽粤,西达吴楚,其息岁百万计。邑民资是以为生者十之六七”。[2]以后随着海滨沙地日涨,种植益广。浒山(今属慈溪市)所植木棉有乌子红、穿紫花、绿树槿花数种。不仅大塘的北面海地种植棉花,而且塘内民田亦有种著,盖工省而利倍。嘉、道年间的高杲专门写了《吉贝花叹》,描绘木棉的种植:“吉贝花,吉贝花,利普海疆胜丝麻。四月始下种,七月花开陇。白露一零雪球拥,松江淮北棉不重。浙花出余姚,群芳谱中特选挑,只怕秋风带雨潮”。[3]这首歌谣反映了棉花已成为三北人民重要的经济作物。当然,棉花的国内市场狭小,棉花商品生产的规模也是很小的。
棉布商品化生产发展,促进了社会分工的扩大。首先是纺与织的分离,城镇农民从事纺织已不限于农民家庭副业。农妇织布显然不是自给性生产,而是为了出卖或是领取加工费而进行的生产。奉化、慈溪、余姚一些地方已出现了脱离了农业、生活全赖纺纱织布维持的现象,出现了专业纺纱织布户。顺治间,奉化剡源乡农民宋樊荣的妻子“纺织以佐其夫”。雍正时,慈溪人沈周行母亲“集邻妪里媪,出纺织之套,得布若干丈命周行出贸山县”。乾隆间农民德成以织梭衣为业,不久去世。家中生活困难,其妻日夜勤操作,不离机抒,“以谋糊口,卒以是长育遗孤,俾有家室”。嘉庆五年以后,鸣鹤、逍林等地设有布市进行买卖。松江地区不产夏布,多自慈溪贩运而来。《阅世篇》记载说:“葛布有数种,出于浙之慈溪、广(东)之雷州者为最精。”[4]可见当时已经普遍出现了靠织布为生的手工业者。
与纺织业、丝织业有关的专门的浆染业也很兴盛。余姚有雇佣专业的染工。据记载说,余起贤在龚维能染店做工,每月工资800文。这表明余起贤是完全与生产资料脱离,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生,他与龚维能的关系已经是商品货币关系。
桑树种植也是农产品商品化的表现。宁波的种桑面积日益扩大,成为产桑养蚕的重要产地。象山县洪武年间每里种桑树2亩,如按象山为15里计算,则栽桑30亩,出现一片桑园。1462年(天顺六年),宁波府仅岁办桑穰就达16000斤,可见种植桑树十分普遍。奉化“桑麻平野田”,宁海、余姚也广植桑树。史书就有鄞县“妇勤蚕织”的记载。清初的勤县学者万斯同在他的《鄮西竹枝词》中记载着鄞县东村、西村、林村(今鄞县横街镇)蚕桑业情况。词中说:“独喜林村蚕事修,一村妇女几家休?织成广幅生丝绢,不数嘉禾濮院绸。”[5]
林村明时蚕利大兴,清初依然不废,栽种大量桑树。象山在1824年(道光四年),全县栽桑拓13320株。余姚、慈溪也遍地植桑,“桑产塘北蚕地,有低桑、高桑二种,低桑叶小而瘠,属本产。高桑俗曰海北桑,叶大而肥,栽植园宅及河堤。自蚕利兴,腴地亦间种桑”。[6]一些诗中有“种桑复种枣”,“桑枝更袅袅”之句。[7]由于蚕桑业发展,收入可观,桑价昂贵,慈溪、余姚在1719年“桑价腾涌,贫不能买叶者,甚至弃蚕满地,汉即遣人备厚价四出求桑饲之”。[8]占地少的养蚕人家不种桑,化钱购买桑叶。占地很多的富户,却广种桑树,出售桑叶。桑木成为致富的经济作物,栽桑已属商业性质的农业经营。
茶树在宁波所属各县及余姚、宁海都有种植。四明地区在明初广种茶园,慈溪县的第10、4、5、8、9都,广种茶园,并设茶局,每年采鲜茶叶1400斤,贡茶芽260斤。奉化的雪窦茶也很有名。陈廉《登雪窦》诗中就有“试采新茶寻涧水”之句。黄尚质专门写诗描写四明山区采茶姑娘忙碌采茶情景:“女伴乌椎髻,携筐去采茶,归来笑相指,都插杜鹃花。”[9]茶以余姚、慈溪、鄞县、象山、宁海为多。太白茶、仙茗、十二雷都很有名。李笏的《采茶曲》就有“石竹园边毛竹遮,二茶才过又三茶。如何城里垂髡女,晓起妆成但采花”和“阿婆昨日天童去,茶味何如太白山”[10]之句。李邺嗣的诗中也有“太白尖茶晚发枪,霥霥云气过兰香。里人那得轻霑味,只许,山僧自在尝”[11]的说法。但是茶的生产已经普遍具有商品性质。黄宗羲曾借别人之口说:“山中无别产,衣食取力于茶”,“以茶园为产业”。《乾隆余姚县志》还录黄宗羲《南雷诗·制新茶》:“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天。相邀直上孤峰顶,出市都争谷雨前。两管东西分梗叶,一灯儿女共团圆。炒青已到更阑后,犹试新分瀑布泉。”[12]这里不但生动具体地描写了瀑布茶采摘制造过程,证实当时的制茶技术已由蒸青发展为炒青,而且表明四明的茶叶已作为货物上市出售。余姚在乾隆年间产茶3400担。
由于果树有其经济效益,宁波在明清因地制宜地发展名牌产品。诸如镇海的金柑、奉化的水蜜桃、鄞县的桔柚、慈溪和余姚的杨梅,已经成为农业中一个独立的生产部门。
宁波是我国金柑重要产区。明末清初,镇海金柑已成片栽培。成书于康熙年间的《花镜》(陈扶摇撰)记载:“金柑,一名金桔,多产于江南太仓与浙之宁波。”镇海金柑在当时已经运销于上海、杭州、苏州等地,不但国内享受盛名,而且是驰名海外,尤其在日本有很大影响。约嘉庆末道光初,宁波商船已经把金柑远销到日本。陈嵘先在他的《中国树木分类学》中记述:“日本名曰‘宁波金柑’传系宽政十一年(1799)有宁波海舶东渡日本,停泊于静冈三保地方,居民柴田孝太郎得此果实,播种养苗而传播于各地。”
柑桔盛产于象山、宁海、鄞县小溪。清初学者万斯同的《鄮西竹枝词》中就有“小溪桔柚旧知名,未入园林令已馨”之句。经营柑桔的经济收益是很可观的,桔一亩比田一亩利数倍。奉化的水蜜桃,慈溪、余姚的杨梅在明清也远销国内外,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
商品交换的发达也扩大了各级市场。宁波在宋代就出现了地方市场。北宋名词家舒亶(慈溪人)在他的诗中提到明州“四郭皆有市……草市朝朝合”[13]。南宋《宝庆四明志》专门设有“市”项目。明清以来,市场分布更为广泛,出现了勃兴时期。其主要表现:
首先,集市数量急剧增多。从宁波府及所属5县的集市情况看,南宋宝庆年间(1225—1227),宁波府集市数为22个;1462年(天顺六年)宁波府33市;1559年(嘉靖三十八年),宁波府44市;清代康熙年间,宁波府76市;清代雍正年间,宁波府80市;乾隆年间(1736—1795),宁波府113市。
时属绍兴府的余姚县,明代集市遍及城乡,有临山、浒山、姚家店、蓝溪(陆埠)、新坎、梁弄、马渚、周巷、天华、方桥、垫桥、黄清堰、埋马、石人山、匡堰等15处。清初,随着经济发展,集市增多。康熙时增皇封桥、沈塘饼桥、大塘新市、庙山、第四门、湖堤、低仰堰、塘堰桥、朗霞、天中、彭桥、蔡家堰、石婆桥等13个市,计28处。乾隆时增宝藏、悦来、天元、长河、百两桥、回龙桥、上塘、五车堰等8处,计36个集市。[14]
其次,集市开市日期增加。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明清期间宁波形成定期集市。比如象山县,在明代是“十日一市”。白石市逢九有市集,坟头市逢四有市集,南保市逢五有市集,泗洲头市逢二有市集,三角市逢七有市集。[15]均属十日一集。在清代初期,市集发展为“五日一集”。据《雍正宁波府志》记载:附郭市,一六有市集;南堡市,五九日有市集;溪口市,三八市集;泗洲头市,三日有市集。[16]
时属台州府的宁海县各市的日期均匀地分布在1旬(十日)中的每一天。明末,宁海县有10市,其中一市——朱岙市,二市——桐山市、竹林市,三市——西店市、停旁市,四市——沙柳市、夏奇岙市,五市——汶溪市、桑洲市,六市——南门市、朱岙市,七市——柘浦市、岔路口市,八市——梅林市、梅枝市、停旁市,九市——东岙市、深畈市、胡陈市、北门市,十市——桑洲市。从全县看,一旬中从1日到10日(或11日到20日,21日到30日),每天都有集市,其中朱岙为一六日市,停旁为三八日市,桑洲为五十日市。属于五日市外,其余均属十日一市。此类“十日一集”的巾,遍及宁波府各县。慈溪的鸣鹤市、范家市、龙山西门市也为“五日一市。
再次,集市形式多样。宁波集市勃兴还表现在集市的多种形式。这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综合性集市。一些集市因交通方便,地域适中,逐步形成交易粮、棉、油、山货、禽肉、瓜果、鱼鲜、蔬菜及生产资料等综合市场。比如,余姚的浒山等市(今慈溪)在清初就有鱼行、果行、柴炭行、木棉行、米行、鸡鹅行、猪行、羊行、布行等。一般为凌晨上市,近午散市。
二是庙会集市。明嘉靖年间,宁波普遍出现庙会集市。参加者大多为附近农家男女。每逢庙会期,香客、游人、农工百作、商贩艺匠携带货物,择地搭棚设摊买卖,交易商品多以手工业、竹木及生活用品为主。庙会集市一般为2到3天,有的3到5天,各地举行的时间不一。以慈溪万寿寺(时属余姚)庙会、洋山殿庙会、芦城庙会、文武殿庙会、胜山庙会、庙山(时属余姚)庙会,龙山尚王庙会、周巷平王庙会,以及天元市庙会等著称。庙会期间,邻近乡民赶集,远处客商云集,南北百货竞销,集市贸易十分兴盛。
三是专业集市。这一期间,宁波出现了不少专业集市。包括棉花、丝织、粮食、水产品、竹木山货等。棉花集市有慈溪的彭桥、逍林,余姚的周巷、泗门;水产集市有慈溪的新浦、篮溪、坎墩,象山的弦歌(丹城)、爵溪、昌国、石浦,舟山的沈家门、岱山等;山货竹木市有鄞县的凤岙、韩岭、小白,慈溪的文溪、车厩、黄墓、大隐;丝织品集市有鄞县的小溪、林村,奉化的泉口等。这些专业集市十分兴盛。比如,鄞县小溪妇女咸事蚕织,”出售于市。率以五鼓往,日大明而散”[17]。府城后塘街市的水产品集市品种多,市场繁荣。“千万鱼鲤叠水涯,常行怕到后塘街。腥风一市人吹惯,夹路都将水族排”。[18](www.xing528.com)
第四,集市有一定规模。这一时期,宁波的一些集市已有一定规模,府城及市镇里的集市设施齐备,有商店、工场、茶馆、酒楼、旅馆等。府城有8个集市。其中东渡门外和灵桥门外两个集市,具有相当规模。灵桥门集市是主要商业区。这里以药材、木器、篾器、漆器为主,还有南北货、海产品等。灵桥西侧,停靠各种海船,十分繁荣。“鄮地原因贸易名,灵桥彻夜有人行”。余姚城区的集市,商行林立,街上有鱼行、果行、柴炭行、米行、鸡鹅行、猪行、羊行、布行等专业行栈。鄞县横溪的集市有130家商店。奉化的南渡市,明代天顺年间有酒馆、饭店、旅馆,接待来赶集的客商和乡民。慈溪的文溪市,天启间集市有一定规模,“此民富庶,商贾辏集,有酒楼三座,歌管之声不绝”。[19]
上述表明,明至清朝前期,宁波的集市从全面考察,无论数量与规模都是兴多于衰,存多于废。从清初到鸦片战争前夕,宁波新兴了100多个集市,其中大多数是在嘉靖、万历年间和康熙、雍正、乾隆年间形成的。这就反映出这样一个规律,从洪武元年(1368)明王朝的建立到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的爆发这472年之中,宁波集市的发展,出现了两个“勃兴”时期。第一个时期是明代嘉靖年间。这是明中叶江南地区出现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商品经济有了很大发展。第二个时期是康熙、雍正、乾隆年间。“康乾盛世”又恰好是江南资本主义发展时期。宁波的集市在这两个时期“勃兴”,正好说明它是适应商品经济发展的需要。
商业的发展,促进了交引铺的的出现和钱庄业的发展。商业信用关系的兴盛始于宋代。随着商品交换的日益频繁,各种有价证券大批出现。在这基础上以交引买卖作为主要特征的交引铺也应运而生。交引铺经管交引买卖、货币交易,重视作保活动,并经营布帛等生意。在南宋,主要集中在都城临安和明州(庆元)等地。庆元府(宁波)在市区及城郊设有西门、南门、沈店、宋诏桥、望春桥、江东等6个引铺。庆元引铺资本比较雄厚,仅6个引铺每年征税达10912贯文,其中江东引铺2642贯210文,南门引铺2636贯667文。[20]交引铺在明州(庆元)的普遍出现,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商人资金周转不灵的困难,有利于弥补政府人中现钱不足的缺陷和人中贸易的顺利进行,对庆元的商业经济发生不少影响。
尤其是明清宁波的钱庄业的发展,更是商品经济发展产物。明中叶以后,由于宁波商业发展,特别是远距离商业活动频繁,以存放、汇总业务为主的钱庄逐步在宁波形成。康熙、乾隆年间,宁波钱庄开始普遍出现,银钱兑换为主要业务的大同行、小同行钱庄产生,宁波当时有钱庄40余家,都集中在今天的江厦街一带。《宁波金融志》记载:“清乾隆三十五年至五十三年(1770—1788),该处连续三次大火,原有房屋几度重建,商号多有变迁,钱庄业以资本雄厚,实力雄厚,因而滨江列屋日益为钱庄所为。”[21]由于江厦街一带皆为钱庄,遂后有“钱行街”之称。1796年(嘉庆元年)宁波的钱庄业勃兴。当时是“银钱市集高下呼吸,与苏、杭、上海相通。转运既灵,市易愈广,滨江列屋皆钱肆矣”。[22]
宁波商品经济的发展为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提供了前提条件,其主要表现在航运业。明代中晚期,宁波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因素,商业资本十分活跃。当时海外经商的有独资和合资两种形式。富商大贾往往独家经营,资本小的一般以一人为主,招集亲戚朋友合资经营。居住定海(镇海)商人李茂亨、唐天鲸、方子亭、严翠梧,他们打造商船三只,其中李茂亨、唐天鲸一人经营,分任船长,并雇佣帮手薛三阳、董小等人。方子亭、严翠梧二人合资经营。由方子亭任船长。王在晋在《越镌》中就有“一船方子亭为长,而合本者之为严翠梧也”的记载。商人、船长采取合本(股)形式,雇佣把舵、水手出海贸易。他们所经营的历史,就是商业资本向产业资本转化的过程。商船的业主(老板)同船上的雇佣帮手是非常明显的雇佣关系,是一种自愿的、平等的买卖关系。
注:
[1][19]《光绪余姚县志》卷六《物产》
[2][4][20]乐承耀《宁波古代史纲》第299,381、19页
[3][6]《余姚六仓志》卷17《物产》
[5]万斯同:《鄮西竹枝词》,见《宁波市志外编》第1006页
[7]魏耕:《食酒八首》,《雪翁诗集》
[8]《余姚六仓志》卷宗32《徐氏家谱》
[10]李笏:《采茶曲》,《四明清诗略》卷4
[11]李邺嗣:《李杲堂诗文》,《杲堂诗辑补》
[12]黄宗羲:《制新茶》,见《黄宗羲全集》第11册《南雷诗历》
[13]舒亶:《舒懒堂诗新集》卷1
[14]《余姚市志》第8章《集市贸易》
[15]《嘉靖宁波府志》卷9《经制志》
[16]《雍正宁波府志》卷8《建置志·市集》
[19]《天启慈溪县志》卷2,《坊巷亭市》
[21]《宁波金融志》第4章《钱庄》
[22]《宁波金融志》《大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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