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与寒浞的反夏斗争及狩猎象征夏朝对东方控制的方式

就现有的传说资料看，夏朝的民族关系可分为三个时期：前期为夷夏纷争时期；中期为诸夷归属夏朝、夷夏相安无事时期；后期为商汤联合东夷灭夏时期。

夷夏纷争时期主要表现在东夷两次大规模的反夏斗争。第一次是由夏启废除禅让制而引起的。传说禹死后，启“有钧台之享”（钧台在今河南禹县），即在钧台召集诸侯盟会，宣布自己正式即位。禹在世时，曾确定皋陶（皋陶早死）、伯益为他的继承人。当时是华夏和东夷结成部落联盟时期，部落联盟议事会的大首领是禹，一切重大事情要由禹同议事会民主讨论决定。皋陶、伯益的大酋长继承人资格就是议事会决定的。传说皋陶偃姓、伯益嬴姓。偃即嬴，实为一姓。据《左传·昭公十七年》，黄帝之后帝颛顼之前有少昊，为春秋嬴姓郯国之祖，少昊当亦嬴姓[1]。少昊的兴起虽晚于太昊，但同为东夷族人口众多之大姓。传说少昊有24氏族均以鸟为图腾。少昊居曲阜（后世称曲阜为“少昊之墟”[2]）。罗泌《路史》称皋陶为少昊四世孙、伯益父。罗说未必可信，但皋陶、伯益均为以凤鸟为图腾的嬴姓夷族氏族部落酋长则是无疑的。启杀伯益夺取政权的行动，引起了嬴姓东夷族氏族部落的强烈反抗。首先举起反抗大旗的是有扈氏（还有观，但观的族属不明，事迹亦很少，此不论）。据《左传·昭公十七年》，少昊24氏族中，有9个氏族是以扈鸟命名的，称为“九扈”。夏初的有扈氏应即少昊族九扈之后裔。有扈氏原居地不详。王夫之《稗疏》认为在今山东观城废县境，可备一说。启时有扈氏已迁至今河南原阳县，地近阳翟（今河南禹县，启初都）。启指责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亲率大军在甘地誓师，作《甘誓》，战于甘。有扈氏败亡，人民被罚作“牧奴”。《逸周书·史记解》云：“有夏之方兴也，扈氏弱而不恭，身死国亡。”有扈氏逆历史潮流而动，失败是必然的。有扈氏被击败后，大约被迁于今陕西户县一带。《世本》称有扈氏为姒姓，与夏同姓。盖姒姓为夏后氏主领其部以后之姓氏，非有扈氏原来之姓氏。第二次大规模的反夏斗争是后羿、寒浞领导的，史称“后羿寒浞之乱”。有扈氏的覆亡，巩固了新兴夏朝的统治地位，但启此后开始沉湎于酒色和田猎。《墨子·非乐篇》云启“淫于康乐，野于饮食……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启死后，太康继立。太康比启更荒淫。太康兄弟又互相争权夺利，政治腐败不堪，夏民十分怨恨夏后氏的统治。这时夷族酋长后羿乘机崛起，率部民由今山东居地西进，出其不意地攻入夏都安邑，“因夏民以代夏政”[3]。史称“太康失国”。太康逃入同姓诸侯斟 氏（今偃师县），后来就死在那里了。据《帝王世纪》，后羿夺取夏后氏政权后，也走太康的老路，田猎酒色无度，有贤人武罗等不用，而对伯明氏（亦东夷氏族）的“谗子弟”寒浞则倍加青睐，任为相国。寒浞纵诱后羿享乐，“行媚于内，而施贿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4]。羿的家众甚至羿的亲信都背叛了他。一天他打猎回来，“家众杀而烹之”，并杀羿诸子。寒浞占据了羿的宫室，生浇及豷。封浇于过（今山东掖县），封豷于戈（今开封、郑州间）。当羿、寒内讧时，仲康（太康弟）子相乘乱集中一部分夏人势力，以斟 为基地试图恢复夏朝统治。据古本《竹书纪年》及《路史》，他元年征淮夷、畎夷，二年征风夷、黄夷，七年“于夷来宾”。相的成功引起了寒浞的恐惧，命浇率师灭斟 。相逃到商丘，又逃到帝丘（今河南濮阳），被夷人攻杀。相妻后缗乃东夷大姓有仍氏女，兵火中乘间逃出，归于有仍氏，生相遗腹子少康。有仍氏委少康为牧正。浇遣军至有仍捕少康，少康逃至舜后有虞氏。在有虞氏酋长虞思的庇护下，少康及子杼联合夏遗臣伯靡及东夷有仍氏、有鬲氏等，先后杀死寒浞及浇、豷，恢复了中断百年的夏朝统治。史称少康中兴。

后羿其人，传说为东夷有穷氏酋长，故《左传·襄公四年》又称他为“夷羿”。古有穷桑，《帝王世纪》说少昊建都于此，即今曲阜。有穷氏，应即居穷桑之少昊氏族。傅斯年《夷夏东西说》认为穷桑不仅为少昊氏大本营所在地，而且有穷氏后羿也“立国在这里”。又，前述之少昊后裔伯益，《史记·秦本纪》作柏翳，《国语·郑语》作伯翳。韦《注》云：“伯翳，少昊之后伯益也。”《汉书·地理志》师古注曰：“伯益一号伯翳，盖翳、益声相近故也。”伯、后均为诸侯爵名。翳、羿音近形似，又均以“羽”以表义，应与鸟图腾有某种关系，故后羿似亦可作后翳、后益。翳，《玉篇》云“鸟名也，似凤”，《山海经·海内经》云“北海之内，有五彩之鸟，名曰翳鸟”[5]，是翳本凤鸟名，而“羿”正两手弄鸟羽之象形。据此，后羿乃以鸟为图腾之少昊、伯益之后。传说后羿是弓的发明者，善射。《淮南子·本经》说他“上射十日”，屈原《天问》也发出“羿日”的疑问。善射表示后羿武功很盛，他能一举灭夏，当与此有关。后羿的反夏斗争，可能为继有扈氏之后伯益后裔发动的又一次带有维护禅让制的斗争，但从夏启、太康的腐败朝政及夏朝为奴隶制国家来看，后羿及寒浞的反夏斗争，已经具有明显的反对阶级压迫和民族歧视的性质。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长达百年的民族纷争中，东夷族中的太昊后裔有仍氏、有鬲氏等始终同夏后氏站在一起，少康及子杼之所以很快消灭寒浞势力，将夏朝的统治范围重新扩展至东海（即整个东夷地区），当然也是与他们的强大支援分不开的。

夏朝中期，东夷族全部归属夏朝，夷夏之间呈现一派和睦相处频繁进行友好交往的局面。“后羿寒浞之乱”以后，东夷诸部重新组合为九部，古本《竹书纪年》称“九夷”，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畎夷已见于《禹贡》，于夷应即嵎夷、郁夷，亦见于《禹贡》。有人怀疑夏有九夷。《国语·鲁语》载“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论语·子罕》云“子（孔子）欲居九夷”，可见商至春秋均有九夷的说法。九夷所指可能有变化，但古本《竹书纪年》夏朝九夷所包括的夷人氏族应是可信的。

据古本《竹书纪年》，早在少康时“方夷来宾”，帝杼率夏军一直打到东海岸，东夷诸部全部归服。其子帝槐（即后芬）时，“九夷来御”。御，驭也，接受驱使之意。帝芒（荒）即位，“元年，命九夷东狩于海，获大鸟”[6]。狩，即狩猎，亦习武之意，实际上是夏朝为了加强对东方的控制对东夷人民的武装示威。但此“命”字说明夏朝在军事弹压的同时，还采用了对东夷酋长赏赐财物的怀柔政策。此后帝泄时，“命畎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7]。帝不降、帝扃、帝胤甲、帝孔甲、帝皋时，史书均不载夏与东夷纷争的传说，显然这时期九夷与夏相安无事。帝皋死，帝发立。古本《竹书纪年》载“诸夷宾于王门，诸夷入舞”[8]。总之，夏朝中期的夷夏关系是平静的。在这时期夷夏统治阶级之间的纷争结束了，出现了少有的和平往来局面。这对华夏和东夷人民的生产发展和生活的安定无疑是有好处的。

夏朝末年，夏国内部的各种社会矛盾激化，帝孔甲“好方鬼神，事淫乱”[9]，民不聊生，结果，“诸侯叛之”[10]。传四世至帝桀。帝桀更加暴虐，《韩诗外传》卷三谓其“残贼海内，赋敛无度，万民甚苦”，阶级矛盾同民族矛盾从来是交织在一起并互为因果的。帝桀统治时期，夷夏矛盾又复尖锐起来。《后汉书·东夷传》述：“桀为暴虐，诸夷内侵。”可惜关于诸夷“内侵”的具体情况，却未流传下来，我们不得其详。《左传·昭公四年》云“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十一年云“桀克有缗，以丧其国”。前已言之有仍即有缗，东夷大姓，夏帝姻族，在东夷有很大影响和号召力。帝桀“为仍之会”当为桀在仍地誓师以讨伐有仍。从“桀克有缗”来看，夏军是把有仍氏击败了。上述“桀为暴虐”当是指桀乘讨伐有缗之机在东夷地区的大肆掳掠。“诸夷内侵”则很可能指讨伐有缗引起了整个东夷族的反抗怒潮。夏桀为何与世代同夏后氏联姻的有仍氏闹翻了？《国语·晋语一》云：“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韦《注》云：“伊尹欲亡夏，妹喜为之作祸，其功同也。”妹喜不知何族何姓，但肯定非有仍氏女[11]。由于帝桀弃旧姻而转婚于有施氏，使夏朝同有仍氏的亲密关系完全破裂，从而点燃了整个东夷族的反抗怒火。这种情况很像西周末年周幽王娶有褒女褒姒，引起姜姓申侯的不满，结果导致西周的灭亡。总之，没有处理好同东夷大姓有仍氏的关系亦是夏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当东夷大规模反抗夏朝的时期，起源于我国东方的商族（华夏族的一支）乘机崛起，商汤联合东夷势力，在鸣条击败夏军，桀奔南巢。夏亡。

有夏一代的夷夏关系可以用《后汉书·东夷传》的一段话作结：“夏后氏太康失国，夷人始叛。自少康以后，世服王化，遂宾于王门，献其乐舞。桀为暴虐，诸夷内侵，汤革夏命，伐而定之。”除太康失国与夷人始叛为颠倒之词外，其余所述应是正确的。

[1] 一说少昊己姓。嬴亦作盈，参见《汉书·地理志第八》，中华书局标点本。

[2] 《左传·定公四年》。(www.xing528.com)

[3] 《左传·襄公四年》。

[4] 《左传·襄公四年》。

[5] 袁珂：《山海经校注·海内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6] 《路史后纪》注引古本《竹书纪年》原“九”下无“夷”字。此据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补。

[7] 《古本竹书纪年辑校》。

[8] 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

[9] 《史记·夏本纪》。

[10] 《史记·夏本纪》。

[11] 顾颉刚《有仍国考》以妹喜为有缗氏女。顾说证据不足，恐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