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县人。高祖父崔朝,在西汉昭帝朝曾担任幽州从事,崔朝劝谏幽州刺史,不要参与燕剌王刘旦谋反,及至燕剌王刘旦败亡,朝廷擢拔崔朝为侍御史。崔朝生下儿子崔舒,崔舒在四个郡担任过太守,所任职地方,均有政绩。
崔舒的小儿子崔篆,在王莽执政时,担任某个郡的文学官员,以熟读儒家经典,受到公车署征召。太保甄丰举荐崔篆为步兵校尉,崔篆坚辞,不肯接受,说:“我听说,攻伐他人的国家,不应该向仁者问计;将军排兵布阵,不应该向儒者问策。这种举荐,怎么会落在我的身上?”遂自我弹劾,回到家乡。
王莽对不肯依附的官员,大多以法律惩治。当时,崔篆的哥哥崔发谄媚王莽,受到信任,担任大司空。崔篆的母亲师氏,通晓经书,熟读百家典籍。王莽对师氏施以厚恩,赐予封号“义成夫人”,可以佩带金印紫绶,享用装饰华美的车子,在新朝受到尊重。
后来,王莽任命崔篆为建新郡大尹(注:千乘郡太守),崔篆不得已,长叹道:“我生在无道之世,遇上浇、羿无道之君,上有老母,下有兄弟,怎么敢洁身自好,连累他们,陷他们于危险?”此后,崔篆单车赴任,上任后就称病,不肯视事,三年时间不到属下县邑巡视。郡府掾史倪敞劝谏崔篆,崔篆勉强起身,到属下县邑检查春耕。所到县邑,看到乡亭的监狱里塞满了关押的犯人。崔篆不禁流下眼泪,叹息道:“唉!刑罚不能公正,才会有这么多无辜百姓身陷囹圄。他们有何罪,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崔篆清理冤狱,释放两千多犯人。郡府掾史向崔篆叩头道:“朝廷刚推行新政,州牧执法严厉。府君审理冤案,宽宥犯人,诚然有仁者之心;然而,身为君子,府君因为此事而遭受祸殃,值得吗?”崔篆说:“邾文公不因为得失而改变主意,君子皆以为,邾文公懂得天命。如果杀了大尹,能救活两千人,正合我愿。”崔篆随后称病,辞去职务。
建武初年,朝廷大臣多举荐崔篆,幽州刺史举荐崔篆为贤良。崔篆自以为家族曾受到王莽恩宠,有愧于汉室,随后辞职回家,不肯再出仕为官。再后来,崔篆在荥阳县客居,闭门思过,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以推断吉凶,非常灵验。临终时,崔篆写下辞赋,自我哀悼,名字叫《慰志》。辞赋讲:
仰慕古人之机遇兮,钦羡伊尹、傅说之逢时。贤士有尊奉道德之秉性兮,犹如鲁班、倕裁量曲直。符合制度之要义兮,献出断金之良策。登上天庭于盛世兮,创立功绩于千载。修养品德达极致兮,上天赐福祚与贤士?
哀余生之不幸兮,遭逢汉室之衰微。叹云霓沉郁遮蔽兮,太阳奄忽失去光辉。权柄落于私门兮,朝纲遭遇陵替。九黎、共工跋扈兮,后羿、寒浞逞其凶狂。睹权位而贪婪兮,窃神器于怀中。思辅弼以苟且兮,妄自号咷以咨询。嗟三公举荐之负我兮,以天威逼迫余就任。岂无熊僚之耿介兮?顾虑母亲因此而遭殃。存明哲保身之私念兮,忧虑《大雅》之讥讽。遂收敛羽翼受命兮,拜受符节赴太守之任。恨犹豫徘徊不肯隐居兮,有违石门高士之行迹。高扬蛾眉企盼贤达兮,违背孔子告诫之冶容。感叹氓之蚩蚩痛悔兮,羡慕皎皎白驹之贤德。以有病为托辞而隐退兮,经历多次才获允准。悠然迈步欲远遁兮,藏身于峻岭之幽处。静心潜思于圣言兮,驰骋《六经》之秘府。皇天眷顾汉室兮,再降天命于建武。犹如彗星横扫兮,廓清六合之寰宇。圣德滂沱施以恩惠兮,黎庶蒙恩欢欣鼓舞。开辟四门延揽贤士兮,幽州此时举荐我等。朝廷诏命已颁下兮,岂能看作垂顾鄙人,鄙人悬车愿隐退兮,隔断时俗之进取。欣然暮春之郊游兮,关闭柴门洒扫庭除。聊以优游度日兮,谨守性命以享天年。贵在安享太平兮,但愿不使先人蒙羞。
崔篆的儿子崔毅,以身体有病,不肯出仕做官,终身隐居。
崔毅的儿子崔骃,十三岁时,就已经熟读《诗经》《易经》《春秋》,是一饱学士人,崔骃读遍了古今训诂方面的书籍,通晓百家之言,善于写文章。年轻时,崔骃在洛阳太学游学,与班固、傅毅是同时代的名人。崔骃以研究古籍为乐,无暇考虑做官。当时,有人讥讽崔骃迂腐,固守太玄,寂寞无为,不能走上仕途,只能落在他人后面。崔骃模仿杨雄的《解嘲》,写作《达旨》,回答众人讥讽。文章讲:
有人劝谏我:“《易经》称‘备物致用’,‘可以观瞻,而后有所取舍’。故能顺应阳气而出,顺应阴气而入。春天万物发其华,秋天万物收其实,有始有终,爰能领会其本质。如今,先生熟读六经,服膺道术,历经几世皇帝,仍然悠游世间,高谈阔论,消磨时日。俯临深渊而探其奥秘,仰观九重而究其深远,于幽微处揣摩圣意,于无源处窥测隐踪。然而,先生下不能步入卿相之列,上不能踏入王公之门,进不能受到同党赞誉,退不能免受世人讥讽。仅与文章为伍,与道德为友,追求古朴、纯真,怀抱志向,特立独行,始终拒绝与凡夫俗子来往。人们常讲,树高难以遮阴,独木难以成林。顺应时代潮流,方为俊杰。道术贵于从俗,而后才弥足珍贵。当今皇上,以上德治理天下,效法(夏商周)三代,设立官职;亲临辟雍、泮池,弘扬儒术,用轩车冕服,招徕天下贤士;用敦厚美德,激励忠孝;推行教化,砥砺仁义;选拔士人,作为治国良材。朝廷访求聪慧之士,发掘明智之贤,先生不在此时攀登台阶,窥视紫闼,依凭高轩,眺望朱阙,却要奔驰千里,不肯进步咫尺,令人深感困惑。有才能的士人,正是大展宏图之时,犹如飞禽在深林翱翔,犹如蚊蚋在沼泽飞鸣。先生为何以默然应对,长久淤滞在下面?”
答曰:有这样的说法吗?先生鼓励我走上仕途,却不知仕途险恶,一旦蹉跌,将留作遗恨,也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在上古,阴阳初始,开辟天地,皇纲云绪,设置帝纪,传递历数。(夏商周)三代俱往矣。过往的历史,已经遥远,难以对赫胥氏进行考察。淳朴风俗远去,人们变得狡诈。高辛氏以后,人们的志趣,大相径庭。道无常法,随着时代而改变。失仁为非,得义为是。君子通达,应该适应变迁,不断审视所为。有些士人,或闭上眼睛,潜行隐踪;或盥洗耳朵,隐居山林;或躬耕陇亩,自食其力;或茹毛饮血,忍饥受寒;或拒绝聘请,不肯出仕;或屡遭贬黜,不离朝堂;或忍受耻辱,谋求上进;或察言观色,以求举荐;或像商代傅说,发梦于王公;或像周代吕尚,见兆于元龟。各种各样的士人,数不胜数,充塞道路,不避仕途险恶,即使身陷囹圄。一旦君主有咨询之忧,士人犹如藤萝缠绕,竞相攀附。于是乎,贤者施于援手,帮助君主攘除世间祸灾,在仕途上艰难跋涉,务求济世救民。在往昔,唐尧忧虑,皋陶献策,高祖叹息,子房运筹;汉室祸殃降临,曹参、绛侯奋起,吕氏结怨,陈平弄权。谋略合乎道义,渡过难关,因此而名垂青史,镌刻于玄珪,铭刻于昆吾之鼎器,刊刻于景公、襄公之铜钟。一旦天下有变,则褰裳濡足,挂冠而去。天下陷入混乱,士人不知拯救,非仁也。天下归于太平,士人重整衣冠,闲庭信步。道德沦丧,不能挺身扑救,非忠也。看到世道险恶,士人勇于拯救时弊,天下恢复太平,仍须谨守礼仪。以公心为重,不以私意为先。
如今,圣上欲培养人才,比埒三皇质朴,唐尧礼乐。六合之内,八方和谐,仁人志士,比邻而居。天下意志一统,思想整齐划一。万民服从教化,众庶听从治理。家家乐于和睦,人人品德高尚。收起兵甲器械,在朝堂以俎豆代替,学习儒家六典,弃九章刑法于无用。亿兆百姓享受生活,四方道路平坦通达。即使有力牧之智慧,尚父之用兵,伊尹、皋陶之才智,更何况范雎、蔡泽?广厦万间,林木茂盛,贤士遍布,良马不羁,阴气行事结束,水星自然隐伏,秋收打场收藏,火星自然潜踪。当此时,士人犹如山积,学者犹如川流,冠带士人联袂不绝,冠盖云集。譬如衡阳之林,泰山之麓,砍伐参天大树,不为稀少,栽植良木不用计数。悠悠罔极,各有所取。彼采其华,我取其实。众人舍之,我却藏匿,欣然自得,为己所乐也。以道学劝进贤士,虽然未持玉珪,仍可报效国家;以理学静思默想,甘愿吞食糟糠,安享藜藿。
君子并非不愿出仕为官,但耻于卑躬屈膝,求得举荐;君子并非不愿意娶妻,但憎恶爬墙搂抱处女。君子鄙视四处呼唤以贱卖人格,高悬旗帜,自我表白,事实上并非是真的随侯珠、和氏璧。前辈人夸耀才智,为的是谋求荣禄,这绝非孔子主张。士人游学,不去结交志同道合之士,苟活世间,只为谋取私利,拼命竞争,以利益结交。先生笑我迂腐,我同样叹息,先生行为卑下,却仍不自知。前辈人做事有原则,我绝不以原则做交易,看到误入歧途,我也绝不盲从。或臧或否,在于自身,任凭世人评说。崇尚天性自然,诵读圣哲明训;吟咏太平清风,践行天下正道。我只担心,行为有亏圣德,只能谨守百亩田畴,拴好马匹,安步当车,珍惜性命之短促。在往昔,孔子树威德于夹谷,晏婴奋勇气于崔杼;曹刿守志节于柯盟,卞严报捷音于御敌;范蠡献策于会稽,伍员建功于柏举;鲁连雄辩退燕军,包胥哭泣存楚国;唐且豪言悟秦王,甘罗稚童报秦国;原衰廉洁于飨宴,宣孟践德于束脯;季札凭信于挂剑,展季坚贞于女子;颜回践仁于度毂,程婴显义于赵武。我诚不能与前辈贤士相比,窃仰慕古人之操行。
章帝元和年间,章帝按照古礼修订典章制度,同时,在全国巡狩,遍历名山大川。崔骃献上《四巡颂》,颂扬汉德,辞章华美,因为篇幅较长,此处不再赘述。章帝喜欢文章,读了《四巡颂》,心情愉快,嗟叹不已。章帝问窦宪:“卿了解崔骃吗?”窦宪答:“班固多次谈起此人,只是还未见过。”章帝说:“公喜欢班固的文章,却不了解崔骃,真可谓叶公好龙。请试着了解一下此人。”不久,崔骃到窦宪家拜访。窦宪还未来得及穿上鞋子,慌忙出门迎接。窦宪笑着对崔骃讲:“亭伯,我受皇上诏命,欲与公结为朋友,公何必如此谦逊?”二人相互揖让,窦宪引崔骃进入厅堂,待为上宾。没过多久,章帝临幸窦宪的宅邸,当时,崔骃也在窦宪家,章帝知道后,欲召见崔骃。窦宪说,皇帝不宜与白衣人(注:未做官的士人)相见。章帝不以为然,说:“我朝夕间就可以让崔骃在我身边任职,何在乎这一刻!”章帝欲任命崔骃一个职务,但此后不久,章帝驾崩。
之后,窦太后临朝称制,窦宪以外戚,代替窦太后对外发布诏命。崔骃写信给窦宪,告诫道:
崔骃听说,交浅言深者谓愚蠢;身份卑贱,祈求富贵者谓糊涂;还未取得信任,就欲献上忠言者谓诽谤。这三者,是做人不够成熟,仍然跃跃欲试。臣考虑问题肤浅,然而心中有话,不能自已。臣注意到,足下有淳朴贤淑之资质,躬行高明之风范,意气风发,志存高远。崔骃幸得以充任下馆,忝列后序,愿竭尽拳拳之心,奉上一言。
《左传》讲:“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于富贵之家,能够不骄不傲者,还从未曾有过。如今,君受到皇室恩宠,荣禄繁多,朝中百官莫不仰视,君处于尧舜般的盛世,享受光华四射的显位,怎么能不朝夕努力,以保持荣誉,犹如申伯一样,践行美德,做周公、邵公之事?孔子讲:“不患无位,但患立身处世。”在西汉,冯野王以外戚身居高位,被人称为贤臣,在近世,卫尉阴识以外戚,克己复礼,享受富贵。郯氏之宗亲,并非不尊贵;阳平之家族,并非不兴旺。世代有人受封为列侯,受拜为将军,建天枢,执斗柄,之所以会受到世人讥讽,被后世人议论,为什么?因为满不知损,位有余而仁不足。汉建国后,直至哀帝、平帝,有二十位外戚,能够保全家族者,仅有四人。《尚书》讲:“殷鉴不远。”不能不谨慎!
窦氏家族的兴起,始于孝文帝朝。窦长君、窦少君兄弟二人,以敦厚、谨守道义,闻名于世。安丰侯窦融,辅佐圣上,创立伟业,在光武中兴时,显名于朝廷。窦融对内以忠诚自固,对外以法律自守,去世后,后嗣仍享有封国,福祉传至今日。谦让之美德,为《周易》所称颂;满而不知损抑,为道家所告诫。君子享有福祚越多,越要感到恐惧,封爵越高,越要表现谦恭。远观近察,俯仰有度。铭刻在几案,雕刻在食器。兢兢业业,不敢荒嬉。只有这样,才能享受百福,留有余庆。
窦宪担任车骑将军,任命崔骃为幕府掾史。窦宪的将军幕府一向尊贵,有掾史三十人,这些官员,大多担任过州部刺史、二千石太守,只有崔骃以白衣名列其中,而且年轻。窦宪在朝中擅权,骄横恣肆,崔骃多次劝谏。及至窦宪率领大军北伐匈奴,一路上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崔骃担任主簿,数十次劝谏窦宪,指出这样做不妥。窦宪听不进去,反而疏远崔骃,因为崔骃的学问很好,窦宪奏明朝廷,让崔骃出任长岑县长。崔骃自以为无罪,遭贬黜,心中不快,遂没有赴任,辞官回家。和帝永元四年,崔骃在家中去世。生前著有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共计二十一篇。有次子崔瑗。
崔瑗,字子玉。崔瑗年龄很小就失去父亲,此后锐意进取,好学上进,继承父亲的学业。十八岁时,崔瑗来到京师,跟随侍中贾逵学习经书,辨明经学大义。贾逵对崔瑗很好。之后,崔瑗留在京师游学,后又学习星象天官、历法、数学、京房《易传》、六日七分。京师的儒生,以崔瑗为老师。崔瑗与右扶风人马融、南阳郡人张衡关系很好。崔瑗的哥哥崔章被州里人杀害,崔瑗手持利刃,为哥哥报仇,之后逃亡,碰上大赦天下,崔瑗才敢回家。家中贫困,崔瑗兄弟二人一起生活数十年,乡里人受到感化。
四十余岁时,崔瑗在郡府担任官吏。因为某事,被关押在东郡发干县监狱。狱掾擅长《礼记》,崔瑗在等候判决期间,向狱掾请教《礼记》。崔瑗专心好学,在颠沛流离时,仍然不改初衷。后来事情查清楚,崔瑗被释放回家。之后,崔瑗被度辽将军邓遵征召,没过多久,邓遵被杀,崔瑗辞去职务,返回家乡。(www.xing528.com)
后来,崔瑗被车骑将军阎显征召,在阎显将军幕府任职。当时,阎太后临朝称制,阎显入朝,参与政事。此前,顺帝刘保被废黜太子位,贬为济阴王,和帝驾崩,阎太后以北乡侯作为和帝的继嗣。崔瑗认为,把嫡子放在一边,让诸侯继承帝位,这不符合礼法。崔瑗清楚,阎显早晚会落败,欲劝谏阎显重新考虑废立,阎显每日沉醉不醒,难以见到。崔瑗对幕府长史陈禅讲:“中常侍江京、陈达等,受到宠幸,蛊惑先帝,致使太子刘保被废。如今又改立旁系子孙。少帝即位,在祖庙发病,周勃当年废黜少帝之事,恐怕要在当朝再现。我欲与长史达成共识,去见阎显,劝说将军禀告太后,收捕江京等,废黜少帝,重新迎立刘保。这样做上合天心,下合人望。伊尹、霍光的功劳,不下衽席,即可获得。阎显兄弟也可以永享福祚。如果违背天意,致使神器虚位,即使无罪,也会与恶人同罪。这是‘祸福之际遇,分功之良机’。”陈禅犹豫,不敢回应崔瑗。北乡侯早夭,孙程等拥立济阴王刘保,这就是顺帝。阎显兄弟被杀,崔瑗受到牵连,被斥退。门生苏祇知道崔瑗此前劝谏阎显,欲上书奏报顺帝,崔瑗知道后,急忙阻止。当时,陈禅担任司隶校尉,召来崔瑗,对崔瑗讲:“只管听任苏祇上书,陈禅愿意为此事作证。”崔瑗说:“这不过像小孩子窃窃私语罢了,请使君不要再讲。”崔瑗回到家乡,不再应州郡征召。
过了一段时间,大将军梁商设立将军幕府,征召崔瑗。崔瑗因为两次在外戚府中任职,怀才不遇,还遭到斥退,遂以身体有病,拒不应召。这一年,崔瑗被举荐为茂才,担任汲县令。在任上,崔瑗向百姓施以善政,多次施惠百姓,指导百姓开恳稻田数百顷,担任县令七年,受到百姓歌颂。
顺帝汉安初年,大司农胡广、少府窦章,共同举荐崔瑗,说崔瑗是一位大儒,在地方上任职,政绩卓著,不宜长久居于下位。顺帝拜崔瑗为济北国相。当时,李固担任泰山郡太守,很喜欢崔瑗的文章,文辞俊美,向崔瑗写信致礼,殷勤备至。一年后,朝廷派使者巡视地方,光禄大夫杜乔担任八使者之一,巡行郡、国,以贪赃罪弹劾崔瑗,将崔瑗交予廷尉惩治。崔瑗上书申诉,被释放。之后,崔瑗患上重病,在家中病逝,享年六十六岁。临终时,崔瑗嘱咐儿子崔寔:“人,禀赋天地之灵气,寿命结束,归精于天,还骨于地,何处不能埋葬骸骨,不要把灵柩送回家乡。他人赗(fèng)赠的丧礼、羊豕等礼物,不要接受。”崔寔遵照父亲遗命,把父亲葬在洛阳。
崔瑗善于写作,文辞俊美,尤其擅长书、记、箴、铭,著有赋、碑、铭、箴、颂、《七苏》、《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共计五十七篇。特别是《南阳文学官志》,流传于后世,世上文学高手自愧不如。崔瑗爱惜士人,喜欢接待宾客,常在家中准备珍馐美味,用各种美食招待客人,不问家中是否还有余产。崔瑗自己吃饭,仅为菜羹蔬食。家中无一担米的积蓄,当世人称赞崔瑗清廉。
崔寔,字子真,也叫崔台,字符始。从幼年起,崔寔性情沉静,喜欢阅读古文典籍。父亲去世,崔寔在父亲墓旁搭盖茅屋隐居。服丧期满,三公府征召,崔寔不肯应召。
桓帝初年,桓帝诏令朝中公卿、郡、国,举荐至孝、特立独行的士人。崔寔被郡府举荐,受召至公车署。崔寔称身体有病,不肯参加对策,后被任命为郎官。在任上,崔寔通晓朝廷的行事方式,作为郎官,才能绰绰有余。崔寔就朝政多次谏言,达数十条之多,汇集成册,起名字叫《政论》。崔寔的文章能够切中时弊,主旨明确,被当时人称道。仲长统曾经说:“作为人主,应该把《政论》抄写一遍,放置在座位旁。”文中讲:
上古时的圣王,像唐尧、虞舜、商汤、周武,都是依靠贤明大臣辅佐。因此,皋陶献上忠言,唐尧、虞舜振兴;伊尹、箕子制定法规,殷商、周室昌盛。后来继位的君王,欲建立中兴之功,何尝不是依靠贤臣辅佐,出谋献策!大凡王朝衰落,不能有效治理,多由于君王承平日久,风俗变得颓废,君王仍然不能省悟,政治衰败,君王仍然不能更改。君王习惯于祸乱,对于危亡已经变得熟视无睹:或耽于荒淫嬉戏,不理朝政;或闭目塞听,拒绝谏言,不能明辨是非;或在歧路上徘徊,不知何去何从;或信任佞臣,朝廷大臣尸位素餐;或疏远忠臣,漠视良言进谏。朝纲废弛于上,智士无奈于下。悲夫!
汉建国,至今已有三百五十余年。朝廷政令松弛,上下懈怠,风俗凋敝。人们崇尚奸诈巧伪,百姓哀怨,天下企盼汉室中兴。挽救时弊,针对颓废施策,莫非只有唐尧、虞舜?人们所期盼,不过弥补残缺,支撑大厦将倾,根据实际问题加以挽救,只要措施得当,让天下安定。圣人制定政策,按照实际,逐步推进,各有侧重,并不强人所难,以不可为而强为之,回避急需解决的问题,追求华而不实的效果。孔子回答叶公,施政要务在于招徕贤者;孔子回答鲁哀公,为政之道在于用人;孔子回答齐景公,为政之道在于节约财用。孔子回答的对象不同,针对具体问题施策。接受天命的君王,在创立制度时,都会有所作为;中兴的君王,重视匡救时弊。在往古,盘庚怜恤殷商士民,故以迁都,满足发展的需要;周穆王有过失,甫侯制定刑法,加以补救。俗人拘泥于成法,受到古代礼制的约束,不懂得权变,总是向往远古的礼法,对眼前的问题,却视而不见,这样的士人,难以与其讨论国是!言事者,讲的话合乎圣道,也会遭到排斥。冥顽不化的腐儒,不懂得事物变化,墨守成规,安于现状。不能享受成功的喜悦,又怎能让其改变态度。通达士人,有些自矜名声,妒忌他人。或耻于良策,非由己出;或舞文弄墨,歪曲他人之意。即使后稷、商契复活,也只能徒唤奈何。贾谊当年被绛侯、灌婴排挤,屈原愤世嫉俗,汨罗沉沙。以文帝之圣明,贾谊之贤能,绛侯、灌婴之忠诚,还有这样的事情,更何况俗人!
按照德、能行事,才是《春秋》大义。如今,不能效法三皇五帝,也可以借鉴五霸,皇上驾驭臣下,可以用赏赐,也可以用刑法。虽然并非上德,以严厉治理天下,天下获得大治;以宽宥治理天下,天下陷于大乱。为何会这样?在西汉孝宣帝时,王、霸之道并用,治理天下,懂得为政的道理,施行严刑峻法,作奸犯科者,为非作歹的吏民,莫不胆战心惊,海内肃然。宣帝驾崩,供奉于祖庙,庙号为中宗。宣帝算无遗策,颇见成效,这一点优于文帝。元帝即位,施政多以宽厚,汉室逐渐衰微,朝廷大权旁落,造成汉室衰弱。政治得失,由此可见一斑。在往昔,孔子著《春秋》,褒扬齐桓公,赞扬晋文公,感叹管仲治国有方。难道孔子否定文、武之道?其实是以权变,挽救时敝为要务。圣人能够与时俱进,俗士不懂得变通,以为结绳世代的盟约,可以治理乱世,用《干戚》就能解救平城之围。
犹如熊攀援大树,鸟伸长脖颈,这是古人延年益寿的方法,但绝不能用于治疗伤寒;吐故纳新,可以强健身体,但绝不能用于治疗骨折。治国的道理,犹如强健身体,平时注意保养,有病了就要用药物治疗。刑罚,犹如治疗重病的药石;教化,则是保养身体的米肉。以德政教化百姓,好像用米肉疗养身体;以刑罚禁暴止乱,就好像用药石治疗疾病。如今,汉朝承百王之弊,正值艰难之际。数代皇帝施政,多以恩赏治民,这就好像驾驭骏马,没有为马装上缰绳,骏马失去控制,四蹄狂奔,无所羁绊,国家遂有颠覆的危险。此时,正是为骏马装上嚼口和笼头,挽救积弊之时,哪里有时间鸣响和銮,欣赏马蹄踏步?西汉初年,高祖诏令萧何制定九章法律,其中有夷灭三族,还有黥刑、劓刑、斩趾刑、断舌刑、枭首刑,故称之为五刑。文帝废除肉刑,仍规定犯人接受劓刑者,可笞打三百;斩左趾刑者,可笞打五百;斩右趾刑者,要杀头示众。斩右趾刑者,当即殒命,笞打刑者,三百还未打到,也被打死。虽有轻刑之名,受刑时,犯人反而被打死。在当时,犯人思念肉刑。景帝元年,景帝下诏:‘加重笞打的数量,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也难以恢复创伤。’又制定刑律,减少笞打的数量。从此以后,受到笞打的犯人,才得以存活。由此来看,文帝实施了重刑,并非轻刑;以严刑治国,可以获得天下太平,以宽刑治国,则难以获得太平。一定要宽厚待民,还应从根本上采取措施。君王师从五帝,效法三王,荡涤亡秦留下的弊端,尊奉先圣倡导的遗风,抛弃苟安的政策,践行往古圣人的做法,恢复五等爵位,建立井田制度。除此外,君王还要选拔稷、契、伊尹、吕尚这样的辅政大臣,制作雅乐,迎接凤凰来仪,敲击石磬,观看百兽率舞。做不到这些,就只能被繁苛的虐政所累。
太尉袁汤、大将军梁冀征召崔寔,崔寔没有应召。大司农羊傅、少府何豹上书,向桓帝推荐崔寔,说崔寔才学俊美,应该留在朝廷辅佐天子。桓帝征召崔寔,拜为议郎。后来,崔寔在梁冀大将军幕府担任司马,又与边韶、延笃等在东观校验书籍。
再后来,崔寔担任五原郡太守。五原郡适宜种植麻类,而当地的习俗,民众不愿意从事纺绩,民众冬天没有寒衣,只能用细草编织卧具,借以取暖,有官吏来,民众出来见面,身披细草编织的衣服。崔寔上任,变卖官府仓库的物资,作为启动资金,指导民众纺纱、织布、编织麻绳,从此以后,民众的穿衣问题得到解决,免受严寒之苦。当时,胡虏侵入云中郡、朔方郡,杀害抢掠当地吏民,百姓一年到头疲于奔命。崔寔整顿边郡武备,激励士卒严阵以待。有来犯之敌,就点燃烽火。从此以后,胡虏不敢侵犯,边患得以纾解。
后来,崔寔生病,被朝廷召回,拜为议郎,崔寔与京师的儒生、博士确定《五经》。恰逢梁冀被杀,因为崔寔在梁冀幕府担任过职务,被免职。此后数年,受到禁锢。
当时,鲜卑多次侵犯边郡,桓帝诏令三公,举荐有武略的士人。司空(御史大夫)黄琼举荐崔寔,桓帝拜崔寔为辽东郡太守。上任途中,崔寔的母亲刘氏病逝,崔寔上疏,请求回家安葬母亲,并为母亲守孝。崔寔的母亲有淑德,博览群书,最初,崔寔在五原郡任职,母亲常教导崔寔对百姓要宽厚,要施以仁政。在任上,崔寔卓有政绩,都是由于有母亲的教导。服丧期满,桓帝征召崔寔,拜为尚书。崔寔看到朝政混乱,称身体有病,不肯视事。数月后,被免职回家。
最初,崔寔的父亲去世,崔寔为安葬父亲,低价卖出田宅,修筑坟茔,矗立墓碑。安葬完毕,家产几乎耗尽,遂陷入困窘。崔寔只好做酒,贩卖酒醪,以此为生。当时人讥笑崔寔,认为做酒是卑贱的营生,崔寔贩卖酒醪所得仅够生活所需,不求盈余。及至崔寔出仕为官,历任边郡太守,生活依然清苦,家产微薄。灵帝建宁年间,崔寔病逝,当时,已经是家徒四壁,没有余钱殡殓,光禄勋杨赐、太仆袁逢、少府段颎出资,为崔寔准备棺椁葬具,大鸿胪袁隗为崔寔树碑立传,歌功颂德。崔寔生前著有碑、论、箴、铭、荅、七言、祠、文、表、记、书,共计十五篇。
崔寔的堂兄崔烈,在北部州郡享有盛名,历任郡太守、九卿。在灵帝朝,朝廷打开鸿都门,张榜买卖官、爵,朝中公卿、州郡以下直至黄绶带官员,都要交钱才能授实职。售卖官员的价格,多少不等。有钱人先交钱,贫困者先上任,有钱后再加倍缴纳,有的人通过宫中常侍、皇帝保姆谋取官职。想当官者,各自寻找门路。段颎、樊陵、张温等,虽然功勋卓著,勤政为民,然而登上三公位,也要先交钱。崔烈通过太傅的母亲,缴纳五百万,当上司徒(丞相)。及至跪拜接受印绶那一天,灵帝亲临朝堂,百官朝会,灵帝对身边的侍臣讲:“后悔没有多要点儿,这个官可以值一千万。”程夫人在旁边答:“崔公是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这是通过我,才交的钱,陛下反而不如我了解崔公!”崔烈从此坏了名声。很长时间,崔烈心中不安,有一天,崔烈在闲暇时问儿子崔钧:“我当上三公,议论者怎么讲?”崔钧答:“大人年轻时即有英才,历任九卿、郡太守,议论者没有人说大人不该担任三公。如今花钱买官,登上三公位,令天下人失望。”崔烈又问:“他们说些什么?”崔钧答:“他们说,嫌大人的铜臭。”崔烈大怒,举起手杖,要打儿子。当时,崔钧担任虎贲中郎将,身穿武将戎服,头上戴着鹖尾,狼狈而逃。崔烈在后面骂:“死东西,父亲打你,拔腿就走,这是孝吗?”崔钧答:“舜帝在年轻时侍奉父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不能说是不孝。”崔烈这才罢手。崔烈后来担任太尉。
年轻时,崔钧结交英豪,享有盛名。后来,崔钧担任西河郡太守。献帝初年,崔钧与袁绍在崤山以东起兵。为此,董卓收捕崔烈,关押在郿坞监狱,还给崔烈戴上铁链、铁锁。董卓被杀,献帝拜崔烈为城门校尉。及至李傕攻破长安,崔烈被乱兵杀害。
崔烈有文才,生前著有诗、书、教、颂,有四篇存世。
评论如下:崔氏家族,世代有佳美士人,潜心钻研古代典籍,可谓儒林文宗。最初,崔骃、崔瑗尽心竭力服侍贵戚,但也能够恪守正义。崔氏依附权贵,不同于趋炎附势之辈!李固,是当时的高洁士人,与崔瑗的家乡相邻,二人相互仰慕,结为好友。由此可见,杜乔对崔瑗的弹劾,有些过分。崔寔写的《政论》,极言治乱方略,即使晁错上疏文帝的谏言,也不过如此。
赞辞如下:崔为文宗,世禅雕龙。建新耻洁,摧志求容。永矣长岑,于辽之阴。不有直道,曷取泥沉。瑗不言禄,亦离冤辱。子真持论,感起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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