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的舒服日子没过几天,又要重新穿上戎装,开始投入另一场战斗。
这次对付的不是北方的叛军,而是南梁来的敌人,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这支南梁军队的头领是北魏的北海王元颢。
这是什么情况呢?元颢是孝庄帝元子攸的堂兄弟,他的父亲元详和元子攸的父亲元勰都是孝文帝元宏的亲弟弟,他父亲被高肇陷害致死后,元颢继承了爵位,受封北海王。
在河阴之变前,元颢被任命为相州刺史,受命抵御葛荣。还没有上任到位,就传来了尔朱荣屠杀群臣的消息,此时葛荣势头正盛,相州迟早不保。元颢觉得内外交困,处境艰难,继续待在北魏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他决定叛国投敌,带着儿子元冠受和左右亲信投奔了南梁。
元颢见到梁武帝萧衍后,“涕泣陈情”,请求梁武帝借兵,帮助自己杀回北方。萧衍为他的陈述所感动,封他为“魏王”。
在此之前,梁魏打了许多年仗,互有胜负,谁都无法消灭对方,连年的战争给梁朝带来巨大负担,无力发动大规模的北伐。于是梁武帝见到元颢后,心里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以魏制魏”,帮元颢夺取北魏皇位,扶植一个傀儡政权,那北魏很可能成为南梁的藩属国。
到底有多大把握,梁武帝心里没底,这看上去像一场赌博,不过即使不成功,也会让北魏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损失。
关键是赌注不能下得太大。
因此梁武帝只派了七千兵马护送元颢北上,面对着北魏大军,这点兵好像连塞牙缝都不够,但正是这支看上去极不起眼的队伍,创造了战争史上的奇迹,因为他们的统帅是白袍将军陈庆之。
这是陈庆之第二次接受护送任务,四年前,梁武帝派他带着两千人护送豫王萧综去接收徐州,北魏朝廷闻讯后,立即派两万骑兵进攻徐州,换做他人,估计要一撤了之,但陈庆之却主动出击,给北魏军迎头痛击,连破魏军两座营垒。但正当形势一片大好时,发生了重大意外,被他护送的豫王萧综趁着夜色逃进了北魏大营。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无厘头”的事件呢?这是因为萧综一直怀疑自己是被梁武帝所杀的东昏侯萧宝卷的儿子,与梁武帝有杀父之仇,于是乘机申请“政治避难”,并将南梁军队底细和部署和盘托出,这对南梁军队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即便如此,陈庆之带着众将士且战且退,将大部分将士安全带回南梁。
两年后,陈庆之在涡阳之战中,又是以少胜多,连捣北魏十三座营垒,杀得北魏军队横尸遍野,涡河河道被魏军尸体堵塞,史称“涡水咽流”。
大捷后,梁武帝亲自书写诏书称赞陈庆之:“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终。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岂非大丈夫哉!”就是说陈庆之既非将门之后,亦非士族传人,却在战场上深谋远虑,屡建奇功,陈家从寒门变成了豪门,陈庆之的名声也将传于史册,真是大丈夫本色啊。
因此,梁武帝将护送元颢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又交给了陈庆之。
北魏朝廷起初对这小股敌人并没有太在意,把主要精力用在了平定邢杲的叛乱上,元子攸任命元天穆为大将军,抽调尔朱荣的部队,集结大军讨伐邢杲。
陈庆之抓住了北魏军队主力东进的战机,率军先攻克荥城,然后进逼梁国(今河南商丘),镇守梁国的北魏将领叫作丘大千,曾经是陈庆之的手下败将。
丘大千被打怕了,虽然他有七万之众,十倍于梁军,但却不敢主动进攻,修筑了九座营垒进行防御,陈庆之抓住丘大千的畏惧心理和分兵防守的弱点,集中优势兵力,一天之内连破三处营垒,丘大千没办法只好献城投降。
元颢随即迫不及待地在睢阳(今河南商丘南)宣布登基称帝,自称大魏皇帝,这样就出现了两个“魏”国。
这下北魏朝廷不得不重视了,丘大千的顶头上司,也是南线总指挥济阴王元晖进驻考城(今河南兰考),横亘在陈庆之通往洛阳的道路上。他采取的战术是据城不出,因为考城四面环水,易守难攻,元晖想着拖些时日,缺兵少粮的梁军定会不战而退。
但他太小看陈庆之了,这位白袍将军命令部队泅渡护城河,在城下构筑堡垒,顺利攻克了考城,缴获了七千八百辆满载军粮的大车,而梁军几乎未损一兵一卒。
陈庆之下一个目标直指战略重镇荥阳!
元子攸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荥阳一旦失守,洛阳便门户大开。他令东南道大行台杨昱带着七万人固守荥阳,又令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镇守旁边的虎牢关,元子攸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坚守到元天穆带领的援兵到来。
杨昱深知责任重大,不能有失。他充分利用荥阳城的地理优势,全力抵抗,顽强地阻挡住了陈庆之前进的势头。
形势变得非常危急,陈庆之的七千人被挡在荥阳城下,已经平定邢杲叛乱的元天穆率领大量北魏援兵正昼夜兼程赶来,其先头部队已经到荥阳附近,北魏的守军和元天穆的援兵加起来有将近三十万人。
先前的七千人对付七万人,以陈庆之的谋略和将士们的同仇敌忾,尚可一战。但对付三十万敌军,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很容易会被前后夹击,搞不好全军覆灭,于是恐怖的气氛迅速在军中蔓延开来。
关键时刻,最需要的是一碗心灵鸡汤。
陈庆之深知此道,他十分镇定地卸下马鞍,一边喂马,一边平静地对将士们说:“我们一路拼来,攻城略地,杀人不少,所以元天穆等人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我们只有七千人,敌人有三十万之众,只有抱定决死一战的信念,方才能活下来。敌人的援军都是骑兵,如果在平原作战,我们必死无疑,只有趁他们未到前攻下荥阳,这是唯一的生路,如果再犹豫只会迎来灭顶之灾。”
陈庆之果然是“励志先生”,一席话说得众将士群情激奋,强烈的求生欲望瞬间转化为巨大的能量。陈庆之趁热打铁,下令擂响战鼓,向荥阳城发动总攻,北魏守军听闻援军将至,神经大为放松,没想到梁军如此不要命,在一波紧似一波的攻击下,荥阳城最终被攻克,杨昱也成了俘虏。
梁军前脚刚进荥阳城,元天穆派遣尔朱兆带领的五千骑兵就到了城下。摆在陈庆之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守,二是攻。在常人看来,第一条路无疑是正确的选择,荥阳城易守难攻,况且刚刚打完一场恶战,队伍还没有来得及休整。
只是陈庆之不是常人!
他选择了全面出击,因为断定北魏援军昼夜兼程,一定人困马乏,另外他们不会想到梁军会主动出击。出奇方能致胜,陈庆之派出三千骑兵,趁北魏援军立足未稳,突然掩杀过来,魏军还没有来得及列阵便被冲散,兵败如山倒,尔朱兆见到此状况,调转马头,仓皇逃走。
此时,洛阳唯一的天险只剩下虎牢关,论打仗,镇守此关的尔朱世隆比他堂兄尔朱荣差得太远,听说荥阳失陷,援兵也被击败,惊恐之下紧忙拍屁股走人,将虎牢关拱手送给了陈庆之。(www.xing528.com)
洛阳已经无险可守,从虎牢关出发只需一天便可抵达洛阳城下。在孝庄帝元子攸看来,唯一的出路是逃跑,但是该往哪个方向跑呢?有人劝他逃往长安,也有人劝他往北跑,中书舍人高道穆则力主元子攸应留在洛阳抗敌,他说:“元颢部队人数不多,之所以能乘虚而入,是因为我们将帅无能,陛下如果率领禁卫军背城一战,肯定能击败元颢之军。”
高道穆说得很有鼓动性,但元子攸有些被吓破胆了,他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同意留守洛阳。高道穆转而建议元子攸往西去,北渡黄河,然后征召尔朱荣、元天穆勤王,这样最为稳妥。元子攸觉得此计甚好,连夜收拾向西而去。
元颢在陈庆之的护卫下顺利进入洛阳,改元建武,正式登基。
元颢本来以为可以喘口气,但没想到魏军大肆反击,元天穆主力攻占大梁,费穆则率军逼近虎牢关,另一支魏军攻克梁国,切断了陈庆之与南梁的联系,洛阳成了一座孤城。
陈庆之只好率军往回打,战局非常胶着,所幸元天穆突然撤军,费穆失去强援后率部投降陈庆之,梁军乘胜收复大梁和梁国,使得形势转危为安。
陈庆之只带七千人,一路上所向披靡,横行数千里,连下三十二城,攻无不克,大小四十七战,战无不胜,缔造了一个空前绝后的战争神话,因为这七千人都身披白袍,被称为白袍军,洛阳附近迅速流行起一首童谣:“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
现在又该尔朱荣出场了。
尔朱荣听说洛阳丢了,孝庄帝也跑了,便将晋阳城交给尔朱天光,他则马不停蹄赶往行宫觐见元子攸,然后以孝庄帝的名义发布勤王令,仅仅十几天时间,就召集了大量人马,反攻洛阳所需的粮草装备也悉数到位。
尔朱荣首战告捷,攻占河内城(今河南沁阳),陈庆之的手下败将元天穆也总算重新找到组织,赶来投奔,两个义兄弟合兵一处。
就在尔朱荣步步紧逼时,洛阳城里却出现了状况。
元颢入住金銮宝殿后,感到志得意满,“酒色之徒”的本性很快暴露出来,他日夜纵酒取乐,不理政事。
更要命的是他对头号功臣陈庆之产生了猜忌。
陈庆之对时局有清醒的认识,虽然攻陷洛阳,但只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总体态势还是敌强我弱,当务之急是请求梁武帝派精兵增援,只有这样才能在北方站稳脚跟。
元颢起初觉得很有道理,但安丰王元延明对他说:“陈庆之只有几千人马,已经难以控制,如果梁朝再派兵来,魏国恐将国之不国了。”
元颢觉得元延明说得更有道理,如果梁朝大军到了,在朝廷上说了算的恐怕就不是自己了。他担心陈庆之瞒着自己向梁武帝密报,抢先给梁武帝写了一封信,表示现在河南河北已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如今只需做一些安抚工作即可,如果再派兵来,恐怕只会动摇民心。
梁武帝本来已经派出援兵,走到双方边境时,元颢的信恰好到了,梁武帝下令援兵停止前进,原路返回。
陈庆之只能孤军奋战了。
他召集手下商议该如何办,有人说不如杀掉元颢占据洛阳,自立为主,陈庆之坚决拒绝。但他对元颢对自己的猜忌深感不安,于是提出离开洛阳,去做徐州刺史。元颢当然不同意,他说:“主上让我们守洛阳,你突然离开这里去彭城,会让人觉得你是为了贪图富贵,不仅有损你的名声,而我也会受到连累。”元颢搬出了如此大的帽子,陈庆之也不好再坚持。
元颢不让陈庆之去彭城,而令他去守北中城,就是让他守卫黄河北岸,保护河桥,元颢率军驻守南岸,安丰王元延明则带领人马沿黄河巡逻。
南朝和北朝最能打的两位——陈庆之和尔朱荣,就在黄河边相遇了。
当然,这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较量,一边是几十万人,一边还是七千人,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几十万人还是奈何不了七千人,尔朱荣率军猛攻三日,但都被击退,留下了无数的尸首。
尔朱荣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内心的挫折感油然而生,面前的这个对手果然名不虚传,搞得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转而想绕过陈庆之,直接抢渡黄河,但是又找不到足够的船,看来只能从桥上过,而守卫河桥的陈庆之像一个凶神恶煞,不让自己越雷池一步。
此时,尔朱荣心里想起两个字——退兵。
正在他打退堂鼓时,黄门侍郎杨侃和中书舍人高道穆站出来极力劝阻,他们认为退兵是最差的选项,实力明显占优却因暂时挫折而退兵,定会让天下人失望,也将产生示范效应,使人心会倒向元颢。他们建议征调沿河百姓的木材,制作大量木筏后直接渡河。
尔朱荣觉得有理,只是短时间内到哪里找那么多木材呢?犹豫不决的尔朱荣把决定权抛给了老天,他找来了神算子刘灵助,问他该进还是该退,这位半仙只说了十个字——“不出十日,河南必平”,这给尔朱荣吃了颗定心丸,让他彻底打消了退兵的念头。
尔朱荣于是下令让侄子尔朱兆和大都督贺拔胜赶造木筏,然后趁夜色从硖石渡过黄河。黄河对岸的守将是元颢的儿子元冠受,他压根儿没想到敌人会插翅飞过黄河,在睡梦中被惊醒后仓促应战,很快便成为阶下囚。另一个守将安丰王元延明听说尔朱荣大军渡过黄河,吓得魂飞胆破,连夜带着妻儿老小向南逃亡,投奔了南梁。
陈庆之的抵抗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能做的只剩下安全撤退以保全实力。但尔朱荣显然不会放过这块已经到嘴的肥肉,他率领一支轻骑军紧紧咬着陈庆之和白袍军,一直追到嵩山一带,不幸的是,当时正值雨季,白袍军在渡嵩高河时,突遇山洪暴发,白袍军被洪水卷走,几乎全军覆灭。
老天总算有眼,陈庆之幸免于难,他剃光须发,假扮成和尚,一路向南,最终回到了南梁。创造了战争奇迹的陈庆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回到祖国的怀抱。
在皇位上屁股还没有坐热的元颢,匆匆向南逃窜,想着再跑回南梁。当逃到临颍(今河南临颍)时被一个叫作江丰的县卒杀掉,他的人头随即被送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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