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车骑大将军、太原王乙浑趁乱掌控了朝政大权。他与宦官林金闾联手矫诏杀害了尚书杨保平、平阳公贾仁等重臣,隔绝内外,百官震恐。
这位奸臣的来路有些不明,史书上只记载文成帝在位晚期,曾有一次大行封赏,他被封为太原王。除此之外,在登上权力巅峰前,乙浑几乎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是如何一步登天,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得大权,史书中也语焉不详,总之他四十三天之内给自己连升三级,成了朝中第一人。
当时朝廷最有名望的大臣陆丽正在在代郡汤泉疗养,对平城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乙浑矫诏让司卫监穆多侯来到代郡宣陆丽回平城,穆多侯劝阻陆丽说:“乙浑有谋反的心思,大王是众人所仰望的,去平城必然危险,不要急着回京,应该好好想想再做打算。”
但陆丽深感责任重大,国难之际必须要稳住朝局。于是他不顾穆多侯等人的劝阻,拖着病体毅然踏上了回京之路。结果一如穆多侯所料,陆丽回到平城后,立即找到乙浑,厉声斥责他的不法举动。浑不吝的乙浑将陆丽杀死在皇宫,顺带还杀掉了穆多侯。
冯太后一直以来只是深居后宫的弱女子,但是严峻的形势不由分说地将她推上了历史舞台,不过她似乎天生就有政治家的天赋,一开始便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能力。她虽然对乙浑的专权看在眼中,急在心头,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为了进一步麻痹乙浑,她授意献文帝拓跋弘加封乙浑为丞相,位居诸王之上,“事无大小,皆决于浑”。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冯太后这样的做法非常聪明,在保存自身的同时,更重要的是赢得了时间。她思来想去,定下了除掉乙浑的计策,示意拓跋弘降诏从外地召回五位皇叔。
五位藩王一齐进京,动静足够大,但并没有引起乙浑太多怀疑,因为冯太后选择的时间合适。拓跋弘十月降诏,等藩王们进京的时候就快到冬至了,而冬至大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活动,又赶上先帝驾崩,各位在外的藩王回到京师参加大祭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这些手握兵权的藩王进京之后,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住了乙浑。暂时稳定危局后,冯太后只等待着收拾乙浑的良机。
天安元年(466年)二月,冯太后终于等来了绝佳机会,侍中拓跋丕赶来告发乙浑即将谋反,她当机立断,下令拓跋丕、陇西王源贺和牛益等人率兵捕杀了乙浑。
在处理乙浑余党的问题上,冯太后又一次让人刮目相看,她担心一次性解决可能引发动荡,于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杀掉乙浑后,她根本不提还有乙浑余党这回事,越是这样越让和乙浑有关的人感到恐慌,不知靴子会什么时候落下来。
五个月后,冯太后让拓跋弘突然下了一道处理乙浑余党的诏书。诏书表示可以免除乙浑余党的罪行,但涉案人员必须如实写一份检讨书交给朝廷。如果爵位是与乙浑勾连诈取的,削爵;如果祖辈、父辈是通过钱财购买的爵位,不准子孙继承;如果官位不是因为劳苦功高,而是被乙浑违法越级提拔的,一律降回原来的官位。如不如实上报,将以“大不敬”罪论处,就是要满门抄斩或者诛三族。
就这样,冯太后彻底扫清了乙浑篡权带来的“余毒”,也让所有人看到她能够成为政治女强人的巨大潜质。
经过惊心动魄的斗争,冯太后终于走到历史前台,为了稳定朝局,她更进一步宣布临朝称制,也就是说朝中大事要经过她才能决策,在人心动荡的关键时刻,她做出这样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凭借冯太后的资历和胆识,北魏王朝一度混乱的政局归于平静。
在政治圈子里打拼,似乎并不是冯太后心中所渴望的,多少有些被迫加入的意思,十八个月后她将权力悉数归还给献文帝拓跋弘,这样做,除了觉得自己一手养大的这个皇帝可以掌控朝政外,更重要的在于她此时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祖母。
皇兴元年(467年)八月,献文帝拓跋弘的妃子李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字叫作拓跋宏,这个长孙长得白白胖胖,冯太后非常喜欢,于是她决定停止临朝,不听政事,还政皇帝,自己则一心一意地抚养皇孙拓跋宏。
冯太后这样的做法,应是中国大部分老人最为朴素的选择,但与这些老人不同,冯太后实在太过年轻,升格成为“祖母”的她只有二十六岁,因为拓跋弘实在是早婚早育的典范,他当上父亲时只有十四岁。
按说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北魏王朝应该归于正轨,但谁曾想到,这却成为另一个巨大危机的开始。
献文帝拓跋弘从太后手中接过权杖后,迫不及待想按自己想法行事。他深刻地意识到关键的关键在“人”,于是他降贬了一些冯太后任命的大臣,将效忠于自己的心腹提拔到了重要位置。对此,冯太后不太高兴,但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所以忍着没有发作。
不过,让她忍无可忍的事件还是发生了,那便是拓跋弘杀掉了大臣李奕。
李奕是何许人,为何让冯太后彻底搂不住火?原因很简单,他是冯太后最心爱的“情人”。
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都会有一个女人,反过来说,一个成功的女人的后面通常也会有一个男人,拓跋濬死后,对于冯太后来说,这个男人便是李奕。
当年“烧三”时,冯太后不顾一切扑向大火,正是担任宿卫的李奕奋不顾身地第一个冲进火海抱出了她,不知道是否是这一抱,让冯太后对李奕暗生情愫,但至少她应该对这位俊秀伟岸的救命恩人心生好感,在后来的诛灭乙浑及同党的过程中,李奕也出了大力。
史书记载,李奕仪表堂堂、多才多艺,而且善解人意,既是帅哥,又是“暖男”。冯太后将身心寄托于他身上,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这也渐渐成了公开的秘密。
拓跋弘对此有所耳闻,心里感到很不爽,觉得李奕实在可恶,敢给自己死去的老爸戴“绿帽子”。他的老丈人李惠也在旁边“敲边鼓”,提醒他说李奕兄弟广结党羽,培植亲信,恐会谋逆,建议找人告发李奕兄弟的不法罪状,将其一网打尽。趁势也让太后收心,逼其归政。
拓跋弘觉得言之有理,他很快就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李奕的兄长,南部尚书李敷有个好友,名字叫作李欣,此人在相州刺史任上因收受贿赂获罪,拓跋弘派人将其押到京师,判处斩首之刑。
在行刑前夜,李欣的女婿裴攸前来探监,表示朝廷已经暗示,如果李欣能够主动揭发李敷兄弟,可以免除死罪。李欣为了保住项上人头,罗织了李敷兄弟二十多条罪状。(www.xing528.com)
拓跋弘得偿所愿,他立即下令将李敷、李奕兄弟打入死牢,随即诛杀。
冯太后再次陷入悲伤,“人生难得觅知音”,李奕就像是上天的恩赐,但没想到这位甚是相得的“男朋友”,却死于自己从小抚养的拓跋弘之手。据史书记载,拓跋弘杀掉李奕后,“太后不得意”。何止不得意,简直痛恨得要死。
拓跋弘却不管不顾,不久又在冯太后尚未愈合的伤疤上撒了一把盐,他高调重用告密的李欣,提拔他为尚书并参与国政。
冯太后坐不住了!她轻易不出手,但只要出手必是狠招。
果不其然,冯太后利用自己的声威逼迫献文帝拓跋弘退位,看上去一场母子相争的大戏即将隆重上演,但令吃瓜群众失望的是,拓跋弘几乎没有反抗就选择了退让。
拓跋弘不放一枪就撤退,和他的信仰有关,这个皇帝虽然能文能武,但从小喜欢黄老之术和佛教,经常与道士和僧侣一起谈玄论佛,他曾在诏书中说:“朕希心玄古,志存淡泊,爰命储宫践升大位,朕得优游恭己,栖心浩然。”听上去好像对权力本来看的就不重,如今母子失和,太后逼宫,更让他心生倦意,想着借此摆脱俗物,出世修行。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拓跋弘想传位之人并非是太子拓跋宏,而是自己的叔叔拓跋子推。
拓跋弘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因为拓拔子推“沈雅仁厚,素有时誉”,不仅成年而且威望不错,如能登上皇位,应该能够对付冯太后,保证北魏王朝的统治稳固。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自己和太子才有可能免遭冯太后算计。
拓跋弘说出自己的想法后,群臣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不知这位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听说太子拓跋宏有什么过失啊,不仅没有过失,一年前的拓跋宏所做的一件事情赢得了大臣们的交口称赞。当时献文帝拓跋弘生病,身上长了一个恶瘤,疼痛难忍,年幼的拓跋宏亲自用嘴为父皇吮脓拔毒,这样的儿子打着灯笼也难找,皇位不传给他,而传给皇叔,简直是“乱弹琴”。
所以,没有一个人站到拓跋弘一边,纷纷摇头表示反对。首先站出来的是任城王拓跋云,他说:“父子相传,历来如此。皇太子是正统接班人,而且拥有好的德行,假如陛下想颐养天年,那么皇太子理应继承大统。如果弃太子而另立他人,这不仅不符合先帝的遗愿,还将使得人心不稳。”源贺、拓跋丕等重臣也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尚书陆馛甚至说:“陛下若舍皇太子,更方诸王,臣请刎颈殿庭,不敢奉诏!”意思是:如果舍弃太子,传位亲王,我宁可在金銮殿上自刎而死,也决不敢奉诏。
为此都有大臣要寻死寻活,拓跋弘觉得阻力远超想象,他去征询德高望重的高允的意见。高允不愿意卷入纷争,但是皇帝问他,他不能不表示,跪在地下哭道:“我不敢多言,愿陛下不忘祖先托付给您的重任,同时追念当年周公辅佐幼主成王的故事。”虽然语意隐讳,但意思也是让皇太子拓跋宏即位。
事已至此,拓跋弘不再坚持,他说:“那么就让皇太子登基,而由各位大臣辅佐他,这样有什么不可以的!”又夸奖以死抗命的陆馛说:“陆馛,直臣也,必能保吾子。”任命陆馛为太保,和源贺一同持节,并把皇帝的玉玺呈献给皇太子拓跋宏。
于是,便有了开篇那场令人颇感怪异的大戏。
新君拓跋宏在这个“大喜日子”却表现得相当悲伤,史书上说这个年仅五岁的小皇帝“悲泣不自胜”,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拓跋弘颇感奇怪,便“问其故”,拓跋宏说:“代亲之感,内切于心。”就是说这位置本来是父皇的,现在却让给我坐,我的内心实在是万分悲切。
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足够让人惊奇,当然很有可能是冯太后在背后教他的。
拓跋弘发出退位诏书后,群臣们上书称:“从前汉高祖刘邦当了皇帝,尊称他的父亲为太上皇,表明并非自己统治天下。而今皇上年纪幼小,朝廷大政仍宜由陛下掌管,谨请上太上皇帝尊号。”献文帝拓跋弘同意了大臣们的意见,成为“太上皇帝”。
这个尊号与“太上皇”只有一字之别,但意思却差之千里,“太上皇”只是一个尊号,并不管事,一如当年刘邦送给他老爸刘太公的一样,但“太上皇帝”却依然大权在握,拓跋弘如此“换汤不换药”,表面看是遵从群臣的请求,实际上他并不想放弃手中所有的权力。
事实上,拓跋弘这个“太上皇帝”确实也没闲着,不仅朝中大事悉数都由他处置,甚至多次率军北征柔然,南巡河内,并多有斩获,一点不像有“遗世之心”的样子。
这是冯太后最不愿意看到的,她们母子之间的猜忌,并没有被时间抚平,反而越来越深。她祭出狠招,本来希望拓跋弘逐渐远离朝政,但没想到,这个“太上皇帝”似乎比当皇帝时干得还起劲,威望也越来越高,照此下去,笑到最后的可能会是拓跋弘,而非她自己。
一切都在验证着冯太后的担心,延兴五年(475年),拓跋弘在平城北郊举行了规模盛大的阅兵式,他威风八面,搞得天下震动,似乎摆明了要向冯太后示威。
双方终于迎来了摊牌时刻,承明元年(476年)的一个夏夜,拓跋弘应召来谒见冯太后,但却一去不回,离奇驾崩于永安殿,死时只有二十三岁。
虽然史书上没有说谁是真凶,但几乎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冯太后,因为整个朝廷内外,唯有冯太后不仅有作案的动机,更有这样的能力,至于作案手法,普遍认为采用了老套路——酒中下毒。
北魏王朝充满着扑朔迷离的历史谜案,这也算是其中的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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