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崔浩总是站在群臣的对面,而且屡说屡中,自然引发了不少大臣的忌恨,趁着新君即位,他们集体发难,要求罢黜崔浩官职。拓跋焘虽然知道崔浩才干突出,但为了平息众怒,稳定朝局,不得不让崔浩暂时赋闲在家。不过,离岗不离责,拓跋焘遇到什么重要问题,还是召他来商议。很快就有了一个大难题摆在群臣面前。
心怀“廓定四表,混一戎华”志向的拓跋焘,在打掉柔然人的威风后,不知下一个该收拾谁?此时恰值大夏国的皇帝赫连勃勃刚死,拓跋焘倾向于攻打夏国,但老臣长孙嵩一干人则表示坚决反对,他们认为大夏都城统万城城高墙坚,很难攻克,如果柔然乘虚而入,情况会变得非常危险。
崔浩又一次站到了这些人的对面,他力主先打夏国,看到自己势单力薄,只好使出最擅长的“占星术”,这方面他是绝对权威,他说:“往年以来,荧惑再守羽林,皆成钩巳,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并出东方,利以西伐。天应人和,时会并集,不可失也。”就是说,上次出现这样的星象,西边的秦朝亡了,如今再次出现,则预示着西征必定会获胜,这是上天的旨意,千万不能错过。
崔浩既然把这个问题上升为“天意”,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崔浩曾经凭借星象成功预测过姚兴之死和刘裕篡位。
崔浩的建议正合拓跋焘心意,他亲自率军攻击夏国,第一次征伐初战大获全胜,打得夏国皇帝赫连昌躲在统万城里不敢露头,拓跋焘抄掠一番后班师回朝。第二次征伐拓跋焘改变策略,故意示弱,引蛇出洞,将夏军引出城来。就在双方马上要短兵相接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阵沙尘暴,拓跋焘身边的宦官赵倪进言道:“现在风沙从敌军后面而来,我军正向着风沙,而敌人则背着风沙,天不助我,况且将士又十分饥渴,希望陛下领着队伍躲避他们,待日后再图大举。”
在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随军的崔浩站出来厉声斥责赵倪道:“我军千里而来,破敌之策怎么一日内说变就变,敌人前后军已经脱节,正是歼灭他们的好机会。刮风下雨,要看人如何利用,凭什么就说对我军不利!”
拓跋焘觉得崔浩所言有理,于是不惧风沙,全力反攻,夏军支撑不住,全线崩溃,统万城失陷,赫连昌亡命上邽。
崔浩再一次成为“关键先生”。
他很快又成为“少数正确派”。拓跋焘平灭夏国后,接着想彻底解决柔然问题,这个被拓跋焘贬称为“蠕蠕”的游牧民族很是讨厌,利用游击战术搞得北魏不得安生。
拓跋焘出兵柔然的想法,遭到群臣的集体反对,包括他的乳母保太后。他们担心南边的刘宋会趁机北进,这样北魏被夹在中间,首尾难顾,会陷入不利境地。
崔浩又一次站到拓跋焘一边,他说:“刘宋自刘裕去世后,元气一直没有恢复,无法构成致命威胁。夏国已经大败,气数已尽。蠕蠕气焰嚣张,常口出狂言,所以必须调集精兵,趁蠕蠕骄横轻敌的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直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能大获全胜。”
崔浩分析得有理有据,完全说到了拓跋焘的心坎上,但无奈反对力量过于强大,拓跋焘决定来一个公开辩论再行定夺。
正方主辩是崔浩,反方的主辩是原来夏国的太史令张渊,他之所以被众多朝臣推出来,是因为他也是一个“神算子”,对星象阴阳颇有研究,年轻时他在前秦当官,预料到苻坚攻打东晋必败,所以极力劝阻苻坚,但苻坚不听,后来的结局完全如张渊所料,因此而名声大噪。
张渊对这场辩论做了充分准备,他知道崔浩最擅长拿星象说事,所以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上来就说:“今年是己巳年,属于‘三阴之岁’,‘太白在西方’,故不能举兵,否则必定失败。”
崔浩针锋相对道:“阳是恩德,阴是刑杀。所以出现日食时,君主要积德,出现月食时,要注意刑罚,帝王使用刑罚,对内是将死囚绑缚闹市处死,对外则是出兵讨伐有罪之国。今天出兵,正是加强刑罚。我观察天象,近年以来月亮运行遮盖昴星,到现在仍然如此。这表明,三年之内天子将大破旄头星之国。柔然、高车都是旄头星的部众,希望陛下不要犹豫。”
张渊一看拿星象说事根本就不是崔浩对手,只好说道:“蠕蠕所处的都是蛮荒之地,即使占领他们的土地,也不能耕种粮食,得到他们的百姓,也不能当作臣民驱使,根本没有必要大动干戈。”
说来说去,就是三个字——不能打。
崔浩觉得张渊已经理屈词穷,说道:“渊言天时,是其所职,若论形势,非彼所知。”就是说,张渊作为太史,说天时、说天意是他的本职工作,即使说错了,也无可指责,但是说人事、说形势,却不该是太史应该说的了。然后逐条进行反驳道:“蠕蠕本来是我们的藩属,后来却背叛而去。今天我们诛杀叛贼元凶,收服善良的百姓,使他们能够为我国效力,不是毫无用处的。蠕蠕所居漠北之地,水草丰美,夏天可以将我们的牛羊向那里迁移。况且柔然数年入境侵边,造成百姓惊恐不安,如果不乘虚攻之,破灭其国,到秋天后,他们还会南下,让我们睡不着觉。”
崔浩虽然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但他却得理不让人:“世上的人都信服张渊、徐辨深通天文,能够预知胜利或失败,那么,我倒想问问他们,在统万城没有攻破之前有没有溃败的征兆?如果不知道,是无能,如果知道了却不说,则是不忠。”
张渊当年确实没看出来,自然也不会提醒赫连昌,而恰巧早前被俘的赫连昌也在辩论会现场,这让张渊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居中裁判的拓跋焘宣布获胜方为正方的崔浩,他对群臣说:“朕的决心已定!亡国之臣,不可与谋,今天我算相信这句话了。”
但是单靠嘴皮子,还是难以打消众人的疑惑,拓跋焘让崔浩给群臣们做做思想工作,将出兵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大家讲清楚,崔浩对群臣说:“刘裕当年很凶悍,但得到关中之地,尚且守不住,现在的刘宋王朝怎么会在我国政治清明、军队强盛时自投罗网呢?即使把黄河以南的土地送给他们,他们也守不住,既然守不住,他们就不会来。而蠕蠕觉得距离我们遥远,认为我军不会长途奔袭,所以根本就不会设防。夏天的时候,他们分散放牧,秋天则聚集在一起,南下进行抢掠,而此时正值夏日,是最佳出兵时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们必然惊慌失措,四散逃去,我们有可能彻底解决这个心头之患。”
思想工作算是做到家了,但还是有人心存担忧,“天师”寇谦之要随军出征,他心里担心此战凶险,便私下问崔浩说:“此次出征,真的能打胜吗?”崔浩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说:“必胜无疑!但恐诸将前后顾虑,不能乘胜而入,可能未必会获得全胜。”
什么叫作“算无遗策”,看看崔浩的表现就可知道。
神䴥二年(429年)夏天,拓跋焘率大军亲征柔然,魏兵长驱直入,宛若神兵天降,柔然一点防备也没有,只能仓皇逃命,魏军斩获巨大,拓跋焘从今天的蒙古国一直向西杀到阿尔泰山东南,“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所俘虏及获畜产车庐,弥漫山泽,盖数百万。”可谓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不过如崔浩所料,北魏众将深怕遇到埋伏,劝说拓跋焘见好就收,只有寇谦之想起崔浩所言,力劝拓跋焘应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彻底解决柔然之患。(www.xing528.com)
拓跋焘最终还是听取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带着大量战利品班师回朝。后来才知只需前进两天,就可以将柔然残部全部消灭干净,拓跋焘后悔不迭。而众人所担心的刘宋乘机出兵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自始至终南边的边境显得非常安静。
之后,崔浩再一次站出来单挑众人,事情发生在平灭“北凉”前。
出兵柔然后,拓跋焘接着率军灭掉了北燕,在统一北方的道路上,只剩下北凉还在苟延残喘,按说以当时北魏的实力,灭掉北凉并非难事,但此时有个人站出来说了一席话,让拓跋焘心里犯起了嘀咕。
此人叫作李顺,拓跋焘对他很信任,派他作为自己的特使先后出使北凉十二次,因此他对北凉的情况了如指掌,被誉为“北凉通”,所以在这个问题,他的意见举足轻重。不过此人有些贪财,作为使者他多次参加北凉国君沮渠蒙逊的宴会,酒后沮渠蒙逊说了不少对北魏不敬的话,他害怕李顺将这些话向拓跋焘汇报,便送给李顺很多金银财宝,“收人钱财,为人消灾”,李顺不仅没有向拓跋焘如实禀报,还找机会帮着北凉说话。
拓跋焘召集群臣商议出兵北凉事宜,李顺又一次站出来,表示坚决反对,他说:“北凉之地,遍地是枯石,没有水草,都城姑臧城南的天梯山上,冬天有积雪,深达数丈,到春夏天气变暖,积雪融化,从山上流下来,形成河流,当地人就引雪水入渠来灌溉农田。如果北凉人听说我们大军到来,一定会掘开河坝,让水流尽,我军的兵马就会无水可喝,姑臧城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我军难以持久。”
“砖家”有时候挺可怕,特别是贪财的“砖家”,他可以凭借信息的不对称而满口胡言,而且大言不惭。
李顺是第一号北凉权威,他这样一说,不仅拓跋焘心里打起了鼓,其他大臣也都跟着附和,觉得还是暂不出兵为好。
又该崔浩出场了!
他反驳说:“《汉书·地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如果那里没有水草,牲畜怎么能繁殖?况且汉朝绝不会在没有水草的土地上兴筑城郭,设置郡县,所以李顺说得不可信。”
权威最怕被挑战,李顺大声说道:“耳闻不如眼见,我亲眼所见,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辩论呢?”看着有些恼羞成怒的李顺,崔浩并没有退却,非常轻蔑地说道:“你怕是收了北凉人的钱财而替人说话吧,我没有亲眼看到,难道就能欺瞒我?”
双方对此争执不下,一个是“北凉通”,而另一个是“神算子”,现在该拓跋焘犯难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相呢?对北凉到底是征伐还是罢兵呢?
一连串的问号充溢在拓跋焘脑中,群臣散去,振威将军伊馛故意留下来,他对拓跋焘说,如果按照李顺所说,凉州遍地是荒石,没有水草,那北凉何以立国,而且感觉活得还挺不错。
一语点醒梦中人,拓跋焘想想也是,如果像李顺说的那般荒凉,北凉早就灭国了,还用得着自己出兵吗?
拓跋焘就此决定心意。
太延五年(439年)夏天,他亲率大军征讨北凉,到达姑臧时,发现李顺简直就是一个“大骗子”,城外水草丰美,根本就不是蛮荒之地。他在给太子拓跋晃写的信中说:“姑臧城东西门外,泉水从地下涌出,在城北汇合,水势如同大河。”
拓跋焘庆幸听了崔浩的意见,他对随军出征的崔浩说:“你说过的话,今天果然应验。”崔浩表示:“我不敢不讲实话,一向如此。”
拓跋焘成功灭掉北凉,露馅的李顺命运可想而知,三年后,他奉旨赏赐大臣时接受贿赂被人告发。此时崔浩又旧事重提,他上表说:“顺昔受沮渠牧犍父子重赂,每言凉州无水草,不可行师。及陛下至姑臧,水草丰足。其诈如此,几误国事。不忠若是,反言臣谗之于陛下。”拓跋焘大怒,新罪旧罪一并处罚,将李顺处死。
崔浩以他神奇般的表现使得拓跋焘彻底折服。
拓跋焘对他说:“你才智渊博,历事我祖父与父亲,因此我对你特别看重,希望你凡有所思,直言相告,助于治世,我有时脾气不好,也许有不能采纳的建议,但过后静思,却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这话可谓“推心置腹”,很难想象出自拓跋焘之口。
拓跋焘让作曲家制作歌颂诸位重臣的歌曲,其中对崔浩的颂词是“智如崔浩”,高度评价了崔浩的智商,号召全国的官员都来学习,但这哪里是能学得来的。
在一次庆功晚宴上,拓跋焘指着崔浩对归降的高车酋长说:“你别看此人纤弱不堪,手无缚鸡之力,但却胜过百万甲兵,战前犹豫不决时,都是他使我下定决心,而且总是大获全胜,这都是他的功劳。”
一向狂妄的拓跋焘居然变得如此谦虚,不过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确实是有感而发。
拓跋焘对崔浩的信任后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对百官说:“日后凡属军国大计,你们不能决定的,都应先征询崔浩的意见,然后才可实施。”
一句话,崔浩成了重大决策的“前置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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