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周族的地域大约处于今日的华北黄河中下游一带,西周初期偏处于西,后来才逐渐扩展至东方。汉时贾谊的曾孙贾捐之曾说,周成王时周所拥有的地区,“东不过江、黄(今河南信阳一带),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1253]。贾氏所说其根据不可知,但我们认为较平实可信。西周所处的这一带包括陕西的渭河流域、山西南部和河南的北部、西部,正是中国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中心区。这个地区雨量稀少,气候变化大,植物资源缺乏,一遇连年不雨,便会酿成大的灾荒。所以这个地区对农作物来说,条件是严酷的。但这个自然环境,又有其得天独厚的一个方面,那就是这里正是中国北部有名的黄土层地带。
这个地区的黄土层的优点,据研究中国土壤地理学的梭颇(James Thorp)调查研究后说,黄土高原对原始农业是最理想的地区,既易于开垦,又易于耕种。黄土优于冲积平原之处,在于土壤较松软,用手就可以击碎,以木、石为生产工具可以发挥垦荒耕种的作用。从农艺学角度看,黄土本身也以其肥沃闻名。这个地区不但有易垦易耕的优点,并且还有另一长处,就是在农作物生长的关键时期往往降雨。夏季的雨水和利用河水、井水进行人工灌溉,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农民的收获[1254]。对这个黄土层地区,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就说:“关中自汧雍以至河华,膏壤千里。”西周的农业为什么较商代更为发展?这种有利的地理条件必须考虑进去。
西周共历三百年,其政治、经济重心大都围绕着西部的镐京(宗周)和东部的洛邑(成周)这东西二都,作为统治四方的政治中心。这黄河流域的经济面貌前后有很大变化,各地区的发展也很不平衡,少数地区虽然已开垦为耕地,但大部分仍然是原始的“草木畅茂,禽兽繁殖”,在今河南、山东、安徽、江苏一带,一直到西周初年还是虎、豹、犀、象出没的原野[1255]。后来号称文明开发较早的“中原”,如春秋时郑、宋一带,到春秋末年还存在着荒无人烟的六个尚未垦荒的“隙地”[1256]。春秋时秦、晋迁瓜州之戎于晋南时,晋之南部还是“狐狸所居,豺狼所嗥”[1257]之地。可以想象当时原野上还是茂林丰草、狼奔豕突的原始自然景象。
所以,在西周时期华北大平原自始即存有大批待垦的荒地。垦荒是把原始荒野变为耕地,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原始生地上覆盖着千万年来自生自灭的森林、荒草,其盘根错节深深地埋藏在土壤深处,必须清除掉,才可以辟为种农作物的耕地。在以笨重的木、石工具为主的西周,只有依靠大批的集体劳力来做这种工作。所以,当时从事农耕的首要工作是垦荒。这种开发见于古文献的颇多,如:
昔太公封于营丘,辟草莱而居焉。[1258]
(郑)子产对曰: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藋,而共处之[1259]。
广衍数拾万,不胜而辟,然则土地者所有余也,王民者所不足也……此皆十倍其国之众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余也[1260]。
千耦其耘,徂隰徂畛。[1261](www.xing528.com)
从上面这些记载看,在空旷、荒芜的原野上真是地广人稀,到处都存在着未开垦的处女地。这与战国以后的情况是大相径庭的。
在谈西周的农耕之前,还有一个事实必须指出,就是在西周的疆域中,除了华夏民族外,还有许多经济、文化都远远落后于诸夏的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散布于华夏民族之间,最著者如鬼方、狁(犬戎)、东夷、淮夷、昆夷、西羌以及西戎、北狄等等就是明显的例子。
晋的始祖唐叔受封于“夏虚”,在今山西省南部翼城、曲沃之间,是黄土层地带。史料记载,唐叔受命“启以夏政,疆以戎索”[1262],直到春秋时人还说:“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1263]足证山西南部虽然最早就是周人的“天下”,但也是戎狄环聚之地。《诗经》称:“薄伐狁,至于太原”(《小雅·六月》)。西周时太原一地在今日山西之临汾[1264]。其实山西境内,先周即与戎狄有交往和战争。如《后汉书·西羌传》注引《古本竹书纪年》谓:“大丁三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淮南子·墬形训》有:“汾出燕京”,高诱注:“燕京,山名也,在太原汾阳。”《汉书·西羌传》注引《竹书纪年》:“大丁四年周人伐余无之戎,克之。周王季为殷牧师。”余无戎当即《左传》成公元年谓败刘康公之徐吾氏。刘昭《郡国志注》屯留县下引《上党记》曰:“有余吾城在县西北三十里。”即余无之戎住在今屯留县西。可见这两支戎狄都在山西境内,在商末即如此。因而周初的晋国所封的夏墟,自然是华戎杂处的局面。
我们再看看周初分封的其他姬氏子弟诸侯国所处的地区。如封文王弟虢仲于东虢,虢叔于西虢,均在山西、河南的黄河两岸[1265]。封文王子叔度于蔡,叔处于霍,叔鲜于管,康叔于卫,叔郑于毛,其他还有毕、原、酆、郇等[1266]。封周公子孙于凡、蒋、邢、茅、胙、祭等[1267]。这些被封之地,大部分是在由陕西的镐京到河南的成周这一条线上。这一带是华北黄土层的中心及黄土的冲积地带,都是农耕条件较好的地区,也是与戎狄蛮夷杂处的地区。经过长期的民族斗争,这些少数民族有的逐渐被迫远离中原,即使勉强留下,也多被排挤到荒野的山区。可以举春秋时的一个史例以明之。《左传》襄公十四年一段文字:
(晋)将执戎子驹支,范宣子亲数诸朝,曰:“来,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以来归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与女剖分而食之……”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惠公蠲其大德,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翦弃。赐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诸戎除翦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
从上面范宣子与姜戎氏的对话中,我们就可以看出:第一,姜戎氏不是只代表其姜戎一族,而是代表“诸戎”。一则曰“逐我诸戎”,再则曰“谓我诸戎”,可知。诸戎除了姜姓之戎,还有允姓戎[1268]、姬姓戎和骊戎等,这些戎狄结成一个部落联盟[1269],以利与华夏作斗争。他们原先的居地在晋北部之瓜州,瓜州一地旧说皆以为即今甘肃敦煌。揆诸当时情势,这个说法绝对是错误的。顾颉刚先生曾驳之曰:“秦都雍,即今陕西凤翔,离敦煌三千余里,所谓风马牛不相及者,秦以何种需要而劳师追逐之……果有越界追逐之举,则秦自凤翔抵敦煌,大军东来,姜戎亦当西窜今哈密等地,何以反东向秦都而逃遁,入于战胜者之腹地,乃从容为晋惠公所‘诱以来’邪?窃意瓜州当在今凤翔之东,实居秦、晋之间,故秦人得而迫之,晋人得而诱之耳”[1270],又谓瓜州在今秦岭高峰之南北两坡[1271]。顾先生对旧说的批驳极为正确,但把瓜州置于陕西境,仍缺乏可信的证据。过去笔者对这个问题曾作过一些研究,认为诸戎所居之瓜州,当在今晋中北部孝义县一带[1272],经秦之迫逐与晋之诱惑,“诸戎”才从晋北南迁至黄河以南晋之阴地,后来改称为阴戎,又名陆浑之戎。第二,诸戎被迫逐而远迁于狐狸豺狼出没之地,即必须经除翦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才能生存的荒野地带。这虽然是指春秋时期,春秋以前的西周时期恐怕与这种情况差不了多少,也是华戎杂处的局面。
周初最远的封国,如最大的功臣姜太公的“齐”和周公之后的“鲁”二国,都在远东,是冲积地带的边沿,作为农耕的土壤则很不理想。尤其是齐国,史称“地卤,人民寡”(《史记·货殖列传》),“齐地负海,卤,少五谷,人民寡”(《汉书·地理志下》)。在这种卤硗瘠地区,辟草莱以经营农业是没有很大前途的。太公不得不发展手工业和商业以图生存。齐与莱夷接境杂处,太公东封时,莱夷便曾与之争营丘。齐、鲁两国的周围还住有东夷,南面又经常受到淮夷的威胁。从史料上看,春秋以前的中原地带,基本上还是华戎杂处的局面。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