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富辰说:“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这是说周公痛感管叔、蔡叔与武庚的叛乱危及到周的安全,因而实行把亲属子弟分封到各地去作周的屏藩的政策。这也就是《尚书大传》所说的周公摄政四年“建侯卫”的政策。
周人这种政策本来在灭商前似乎早已有萌芽,如周公之原封本在岐周,《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引谯周谓:“以太公所居周地为其采邑,故谓周公”;《左传》昭公九年王使詹桓伯辞于晋国说:“我自夏以后稷,魏、骀、芮、岐、毕,吾西土也。”这几个地方都是克商前先周族人采地。故原始分封的措施在灭商之前,或已开始。不过由于地方不大,影响和作用都很小。迨灭商之后,周的领地骤然扩大,为了镇抚“顽殷”,监视武庚,于是有“三监”的分封。不过大规模的分封,则在周公东征胜利之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引富辰所说的周公分封,文王的儿子受封的有“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十六国;武王的儿子有“邘、晋、应、韩”四国;还有周公的子孙有“凡、蒋、邢、茅、胙、祭”等六国。[982]这二十六个所谓封国决不是一时所封,有的是在周公东征之前,有的则在东征之后,有的甚至可能迟至周公逝世之后。周公所封之数可能不止二十余国,《荀子·儒效》就说周公“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其中主要的封国以宋、鲁、卫、唐、齐等为最重要。
周公平“三监”、杀武庚以后,为了缓和商遗对周人的敌对情绪,选择他们中比较驯顺的商纣的庶兄微子启,封于宋地[983]。这完全是出于安抚商遗民的政治需要。宋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县)是商人的老根据地之一,让他统治一部分商王朝的遗民。
周公东征践奄后,封其长子伯禽以镇抚东方。《诗经·鲁颂·閟宫》述成王之命曰:“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乃命鲁公,俾侯于东,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当时周公对安定新建的周王朝起过重大作用。尤其是率师东征商奄、薄姑、淮夷、徐戎等战役,使周王朝对东方广大地区的控制成了现实。他的儿子伯禽由于父亲的赫赫功勋,当然可以受到特别的照顾。于是才能被封在今天山东曲阜这块地方,建立了鲁国,成为鲁公,而且通过隆重的典礼,得到优厚的赏赐。《左传》定公四年有较详的记述:
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藩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于周为睦。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类丑,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聃季授土,陶叔授民。
由此可知,鲁公被封时不仅得到大批贵重礼器、仪仗和商奄故地,而且还分有商民六族,“使之聀事于鲁”,还有曲阜一带原来的“商奄之民”,都归伯禽统治。鲁国之封,其分器之多,土地之广,人民之众,在周初诸封国中,除了卫、唐二国外,实非他国可比。只要鲁国能站稳脚跟,周王朝在东方便无边防之忧了。
周公重要的封国中除了鲁国外,便是卫国。
封卫事见于《史记》,称卫康叔是武王同母少弟。周公在灭武庚后,便以武庚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984]。《左传》称:“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竟,取于有阎之土以共王职;取于相土之东都以会王之东蒐。聃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985]《汉书·地理志》亦谓:“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庸、卫国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庸,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故《书序》曰:武王崩,三监畔,周公诛之,尽以其地封弟康叔,号曰孟侯。以夹辅周室。……故邶、庸、卫三国之诗相与同风。”可见卫康叔的封地,实即三监所居之邶、庸、卫三地,也就是原商畿内旧域。在《禹贡》属冀州,西阻太行,北逾衡漳,东南跨大河,接齐壤,相当于今天河南的安阳、淇县、辉县、濮阳、滑县一带,在周初实为大邦,其人民当为商之遗民。在这里普遍地发现有西周早期的遗址和墓葬,其中尤以浚县淇水北岸辛村的墓地规模最大。在辛村的西周墓中,有铭“卫”、“”字样的铜器,完全可以证明这是卫国贵族的墓地,而淇水一带则是卫国的统治中心。总之,鲁、卫二国的分封,使大部分商人均为姬周王族所统治,这可能是吸取了武庚率商遗民叛乱的教训而采取的措施。
与鲁、卫并封的据说有唐国,《左传》定公四年记载卫太祝子鱼谓周公“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986],而封于夏虚。”《左传》昭公元年载子产说:“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子鱼既说“封于夏虚”而名曰唐叔,可见夏墟与唐为一地。《汉书·地理志》谓:“晋阳故时唐国,周成王灭唐,封弟叔虞。”郑氏《诗谱》谓:“唐者,帝尧都之地,今日太原晋阳,尧始居此,后乃徙河东平阳,成王封母弟于尧之故墟曰唐侯。”则晋原称唐,其地为唐尧、夏禹之故墟。《史记·晋世家》谓晋始封在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正义引《括地志》云:“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晋世家》谓:“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索隐》云:“翼本晋都也,自孝侯已下一号翼侯。”这是说至少春秋以来晋都即在翼。《左传》隐公六年记晋哀侯迎鄂侯于随,谓:“翼,九宗五正……逆晋侯于随。”杜注:“翼,晋旧都也。唐叔始封,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遂世为晋强家。”唐叔虞始封在唐,所受之怀姓九宗五正既居地在翼,并“世为晋强宗”,则翼必为晋都,而且又可证明翼必久已为晋都,可能早在周初[987]。通过上面各家的注释看,唐或晋自汉以来不外南、北两说:北说谓在今太原一带,南说谓在今临汾、翼城一带。
从现在考古发现来看,在洪赵、曲沃、侯马等地都发现西周早期的遗址,特别是在翼城城关、凤家坡和洪赵、坊堆村、永凝东堡,都发现大批西周早期铜器。这说明西周早期在晋南地区的活动范围比较广泛,所以,从考古角度上看,唐或晋的南说比较可信。(www.xing528.com)
周初封国,鲁、卫、唐之外,另一重要封国是姜姓的齐。齐是姜太公吕尚之后封国。姜太公能征善战,佐周灭商,立下了汗马功劳。《史记》称武王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吕尚)于齐营丘(《齐世家》)。这是错误的,因为武王灭纣后,东方的商奄、薄姑的势力丝毫未被触动。周武王绝对没有力量在那里实行分封。所以,齐的被封肯定是在周公东征商奄、薄姑之后。周公将新征服土地和人民封给了太公,建立齐国,都于营丘(今山东临淄)。管仲称齐之封疆:“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又称封齐之诰命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左传》僖公四年)此谓今山东泰安以北,德州平原以东,庆云无棣以南,均为齐之封疆,此乃管仲对楚使称周命太公之辞。《史记集解》引服虔认为此系指所封之四至,《索隐》非之,言为太公征伐所至之地。二说不同,今无史料辨其是非。审当时情势,齐必有山东北部的大片地区,成为周初实力强大、领土辽阔的诸侯国之一。太公姜尚为周之元勋名将,故使其子孙镇抚东方,与南部的鲁为掎角之势。
另外,北燕也为周初封国。《史记·燕召公世家》谓:“周武王之灭纣,封召公(奭)于北燕”。召公奭本人未就封,《索隐》:“召者畿内采地,奭始食于召。……后武王封之北燕……以元子就封,而次子留周室,代为召公。”这是说北燕始封于武王灭纣之后。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因为北燕今已证实在今河北省的北部,周武王克商时该地当仍系商人的势力范围,非周人所能控制。所以,封北燕只能在周公平武庚乱之后。
《逸周书·作雒解》记载周公东征,管、蔡败亡,“王子禄父北奔”。大概当时武庚禄父见大势已去,乃逃奔属于商的北方同族方国。周公擒杀武庚于北土,于是这一带才进入周人的势力范围。
1973年辽宁喀左县北洞村出土的《方鼎》,经鉴定,系属晚商器物。铭文中有“亚㠱侯”(《考古》1974年第6期第366页)。清末北京近郊出土的《亚盉》等器,铭文中也提到“亚㠱侯”(《三代吉金文存》14,10,7—8)。1973年北京琉璃河发现的《复尊》、《复鼎》中之“”族徽,均系晚商北方商的诸侯方国。在周公第二次克商(即灭武庚)后,他们才改服属于周。其中尤其是“㠱侯”,已见于帝乙、帝辛时期的卜辞[988],其为商贵族无疑。“㠱”乃“箕”之本字,“㠱侯”即文献上商末重臣之“箕子”,《尚书·微子》作“刻子”(从焦循、孙诒让说)。商代的“箕”旧说或谓在山西太谷东,或谓在榆社南,晏琬谓在河北省的沙河附近[989]。1975年在北京北郊昌平县白浮村西周木椁墓出土的戈和戟上有铭文“”和“”[990]。这两个字是否即“㠱”的简化字呢?若然,则箕侯当在今北京昌平县。总之,其为商北土甚明。
在这一带出土的㠱、等北商族的器物,或与之同时出土的其他青铜器中,有关于匽侯的铭文。例如1955年在辽宁喀左马厂沟发现的《匽侯盂》[991]。1973年以来,在北京房山县琉璃河周初墓葬发现的《复尊》、《伯矩鬲》、《堇鼎》,都有“匽侯”字样[992]。则“匽侯”必是位于今河北省北部的一个侯国。清人潘祖荫(《攀古斋彝器款识》)、吴大澂(《古籀补》)、方濬益(《缀遗斋彝器款识考释》)等均已指出“匽”与“燕”古同音相假,“匽侯”当即“燕侯”。《史记·周本纪》、《燕召公世家》均谓周初封召公奭于“燕”或“北燕”,未确指其地。《汉书·地理志》云:“广阳国、蓟,故燕国,召公所封。”《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燕山,在幽州渔阳县东南六十里”,至是始定其国都在今河北省蓟县、大兴县一带,也就是北京地区。《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燕事非常简略,并且极为奇特,自惠公以上只有世数,而无人名;桓公以下至文公十七君,只记君名及在位年数,而不详其上下亲属是父子还是兄弟。太史公对燕国后世的事情知道得这样贫乏,我们又怎能轻易地相信他述说的燕初历史呢?召公奭恐亦同于周公旦的情况,在周王畿内自有采邑,受封于燕者乃其长子[993]。至于燕的地望,周人在周初是否有力量远在河北省的北部进行分封呢?近代一些学者多表怀疑[994]。一直到1949年以后,在河北涿县高官庄、易县燕下都古城遗址,以及北京市房山县丁家洼、琉璃河车站西的刘李店、董家林等地,都发现了商周之际和西周的遗址[995],才证实了北京一带确是周初燕人活动的地区。尤其是1973、1974两年在琉璃河镇附近发掘七座西周早期的墓葬和一座车马坑[996],出土的铜器有《复尊》,铭文谓:“匽侯赏复衣、臣妾、贝,用作父乙宝尊彝、。”这是匽侯赏赐给复衣物的记载。另两器,《复鼎》有“侯商复贝”,《攸簋》谓“侯赏攸贝”。这里的“侯”肯定也是“匽侯”。在琉璃河西周墓葬中还出土一件《堇鼎》,内壁有26个字的铭文:“匽侯命堇大保于宗周。庚申、大保赏堇贝,用作大子癸宝尊□□”;另有一件《伯矩鬲》,铭文有“戊君匽侯易伯矩贝,用作父戊尊彝”。两件铜器都带有“匽侯”字样,《堇鼎》记载匽侯命臣下堇到宗周去进馈太保,而太保赏赐了堇,于是作此鼎以为纪念。此“太保”当即《书序》所说“召公为保”之召公奭;此“匽侯”或即召公之子,可能是燕国的第一代诸侯。传世有两件《匽侯旨鼎》,都有“匽侯”的铭文,形制与琉璃河M50鼎相似。《匽侯旨鼎》铭文有“匽侯旨初见事于宗周”。这个匽侯旨可能与《堇鼎》中的“匽侯”为一人,既说“初见事于宗周”,正反映了召公长子第一代燕侯初即位的情景。
近年来在北京地区,曾不止一次出土西周墓葬和大批的匽侯铜器。这暗示着这一带与北燕都城有密切关系。可见北京地区在周初已为燕之始封地,而不是什么初封河南而后才北迁。
北燕是周初的重要封国之一,在政治、军事上都处于很重要的地位,从匽侯器发现地点广泛看,所能控制的地方,往北可以远及辽宁喀左的大凌河流域,已远远跨越后来的长城地带。《左传》昭公九年谓武王克商后,周的疆域称“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可见,这话是正确无误的。召公奭在周初立有功勋(《保卣》铭文谓“王令保及殷东国五侯”,这就是说王命太保〔召公奭〕抓到了武庚及随他作乱的薄姑、徐、奄、熊、盈等五国的首领),他和太公望、周公旦同是政治上的显赫人物[997]。在周公当政时,把姜尚之后封齐,周公之后封鲁,召公之后也以同样的理由被封于北燕。
总之,周公第二次克商后,为了巩固周王朝的政权,在其军事到达的广大东方和北方,建立了鲁、齐、卫、唐和燕等一些据点,遥相呼应,成掎角之势。这种分封措施,一方面用以镇抚远方的异族,一方面也作为周王朝的藩屏,“为周室辅”。由此而奠定了周王朝今后几百年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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