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周时代的人物事迹多不可考,《史记·周本纪》关于其始祖姜嫄、后稷有一些神话传说,其后十五世子孙,大都仅有人名,毫无事迹可言,偶尔记载一些,又未必可靠。《诗经·大雅》有《生民》篇记后稷之事,《公刘》篇记公刘之事,《緜》篇记古公亶父之事。此皆西周时作品,乃周人记其先世历史,应具有可信的价值。下面以这几篇为主,兼采其他记载为副,把先周几个著名的历史人物简陈于下:
公刘 公刘为始祖弃的四世孙。史称公刘复修后稷之业,提倡农耕,“周道之兴,自此始”(见《史记·周本纪》)。因而博得诗人歌咏称颂。《诗经·大雅·公刘》曰:
笃公刘,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
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乃宣,而无永叹,陟则在巘,复降在原……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执豕于牢,酌之用匏……
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乃理,爰众爰有……
其诗分六章,首言公刘不自安逸,勤于农事,仓廪充实。次言其人民繁多,择地而迁,经过胥和原等地,最后到豳。公刘从何地迁来,诗人未提。解诗者认为是自邰迁居,也无佐证。诗中谓“瞻彼溥原”,溥原可能是地名,金文《大克鼎铭》说:“赐汝田于原”,此原当即《诗经》之溥原。确实地望不可知。
公刘以后的先祖最为后世所称道的还有弃的十世孙高圉、十一世孙亚圉和亚圉孙太王。《国语·鲁语》称:“高圉、大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周人对其祖先举报祭,都是“有功烈于民”、“前哲令德之人”(展禽之言)。《左传》昭公七年周王使追命卫襄公曰:“余敢忘高圉、亚圉。”盖高圉、亚圉皆为周先祖之有功烈者,惜其具体史迹均已缺逸,只好从略。至于有关太王及其子季历的史料,则颇为翔实。
太王与季历 现在流行的说法,太王就是古公亶父,说是后世追尊他为太王[808]。首先看看《诗经》中的有关诗句: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徂)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原,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诗经·大雅·緜》)
后稷之孙,实维太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诗经·鲁颂·閟宫》)
从诗中看古公亶父曾从土迁至岐下,又说其所居之地周原土地肥美。迁徙的原因,诗中没透露。周秦人著作对其迁居所述颇详,摘录《庄子》、《孟子》两则: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策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庄子·让王》)
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所欲者,吾土地也……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孟子·梁惠王下》)
此故事又见于《吕氏春秋·审为》,与《庄子》、《孟子》所记大同小异。由此观之,太王不愧为仁惠爱民的首领。其避狄徙新地而居,也很轻易,可知远古地广人稀,一般多可自由占据土地,传之子孙,那种像后世必须受某某封,或受某某赐与的制度尚未发生。所以,也可能当时古公亶父已有太王之称。
太王有三子,《周本纪》谓“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虞仲,《史记·吴太伯世家》作仲雍)。太史公称太伯、虞仲看到弟弟季历的儿子昌很能干,料想他将来一定能担负得了国家大事,所以他俩想把君位让给季历,以便将来传给这位能干的昌。两人乃亡如荆蛮,以让季历。大王死后,季历立为君,是为公季。《论语·泰伯》篇谓泰伯“三以天下让”,而《微子》篇称虞仲为逸民。《左传》僖公五年谓:“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太史公所记大概综合诸说而成,称季历为“公季”,其他各书称“王季”。司马迁盖仍囿于儒家所谓商、周有君臣关系,诸侯不得称王之说。其实商自商、周自周,商、周哪有什么天子与诸侯、君与臣的关系?当时只有大国、小国之别,而无天子、诸侯之分。国小微弱则服属于大国,大国有时也吞并小国。任何一国势力强盛,都可以称王,自认为受之天命,并视为当然,无可诧异。《尚书》记载周公说:“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尚书·无逸》)称季历为王季,可能近于实录。大概周族到季历时国土扩大,势力增强,所以周君这时称王为王季,无可怀疑。
王季为人有好的德行,《诗经·大雅·皇矣》称:
……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周王季不但很有德行,而且还有煊赫的武功。在商王武乙时周王季去朝见商王,“武乙赐地三十里,玉十瑴,马八匹”(《太平御览》卷八三所引《纪年》)。王季的战功见于《古本竹书纪年》:
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后汉书·西羌传》注引)
太丁二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后汉书·西羌传》注引)(www.xing528.com)
太丁四年,周人伐余无之戎,克之。周王季命为殷牧师。(《后汉书·西羌传》注引)
太丁七年,周人伐始呼之戎,克之。(《后汉书·西羌传》注引)
(太丁)十一年,周人伐翳徒之戎,捷其三大夫。(《后汉书·西羌传》注引)
其中除了伐燕京之戎失败,其他各役均获全胜。这许多戎狄大概都在今山西境一带。商王大丁看见周人的势力越来越大,再也忍不住,于是找个机会把周王季杀死[809]。
文王 王季死后,子昌嗣立,是为文王。文王为当时之尊号,并非后人追称。他一生中文功武迹甚多,其子武王克商多赖其父经营之力。《诗经》中歌颂其美德者,例不胜举。文王是在太王、王季经营的基础上,把周的势力更进一步发展,并且由于文王在岐邑推行了一些礼让、友爱的政策,周在西方成了当时各小部落王国钦羡的榜样,《诗经·大雅·緜》说:
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性)。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这是诗人歌颂文王的政绩,虞(今山西平陆)与芮(今山西芮城)两个小国如何受到感化的故事。《史记·周本纪》有生动的描写:“西伯(文王)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也。’”徐喜辰在《周文王及其在周族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中主张虞、芮二国已成了周的附属国,或是周文王领导下的部落联盟中的一个氏族或部落。总之,这可证明周族这时已经发展成一个很像样的部族了。
文王时周族势力已大有发展,自可称王,董仲舒曾说:“文王受天命而王天下”(《春秋繁露·郊祭》),是文王受命称王久有此说。从周人所作的铜器铭文中也可证明。如《盂鼎铭》“丕显玟王受天有大令(命)”,不但称为“文王”,而且“文”字从王从文,也意味着文王已称王。可见西周以前本已有些小国与商、周同时称王。称王则谓受之天命,本无足异,前已言之。可是像郑玄等人却谓受命为受商王嗣位之命(见《毛诗正义·文王》引郑玄说),于是便构成一大争论问题。其实商与周并没有天子、诸侯之名分。当时为诸侯草创时期,凡诸侯嗣位也未必受他人之赐命。所谓受命实指称王而言,惟《尚书》家谓文王伐崇后称王(见陈寿祺《尚书大传定本》卷二),诗家谓文王称王而后征伐(见《史记·周本纪》引)。二说虽不同,但谓称王则一。其实《诗经》、《尚书》中久有明文。如《诗经·大雅·文王有声》有“文王受命,有此武功”;《大明》篇有“有命自天,命此文王”;《尚书·康诰》有“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君奭》篇“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大诰》也说:“宁王惟卜用,尧绥受兹命”。其中宁王即文王之误[810],则文王当时称王极为明白。而有些清儒不信较早的《诗经》、《尚书》,而反信周末人意度之说,以文王为纣之三公(见《战国策·赵策三》),因妄以文王与商纣为有君臣关系,以君臣大义立说(见崔述《丰镐考信录》卷二),适见其陋[811]。
文王为一勤政爱民的典型,历代史书传颂不绝。《尚书·无逸》说: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这是说文王能够秉从先祖的德业,继续致力于农耕[812],并且节俭勤劳,爱恤小民的情景。这种《孟子》说文王治岐时“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见《孟子·梁惠王下》),是一致的。
文王的战功,见于《史记·周本纪》: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明年,伐邘。
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明年,西伯崩。
文王所伐的这些国的地理和征伐的先后,自来说经者异说甚多,极难论定。见之于《诗经·大雅·皇矣》:
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
这里主要是歌颂文王伐密、伐崇的战争,可见这是文王时期的大事。密,《周本纪》作密须。《汉书·地理志》:“安定郡……阴密,《诗》密人国。”地在今陕、甘二省边界灵台县西五十里。《周语》谓:“恭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密康公即古密须之后,由此可证其国又离泾水不远。文王伐密,巩固了西北面的疆土。伐耆与伐邘,则是扩充东面的势力。耆,《周本纪》集解引徐广说:一作“”。《正义》说:“即黎国也”,地在今山西东南部的长治。文王戡耆而商之大臣祖伊恐,奔告于纣。可见伐耆之关系重要。邘,《史记集解》引徐广谓:在野王县西北;《正义》引《括地志》谓故邘城在怀州河内县西北二十七里。盖即今河南的沁阳。文王在伐密、伐耆、伐邘之后,最后攻打崇国。《左传》僖公十九年记载这件事说:
文王闻崇德乱而伐之,军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复伐之,因垒而降。
《说苑》讲得更详细:
文王欲伐崇,先宣言曰:“余闻崇侯虎蔑侮父兄,不敬长老,听狱不申,分财不均,百姓力尽,不得衣食。余将来征之,唯为民。”乃伐崇。令:“毋杀人,毋坏室,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崇人闻之,因请降。(《说苑·指武》)
当然,这些具体的细节,未必可信,因为文王既为传说中之贤君,载笔之人往往夸大描写,多溢美之辞。
古崇国,地在今陕西户(鄠)县东。《诗经》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诗经·大雅·文王有声》)。文王在灭崇之后,嫌岐山下的都城不便于经营东方,就迁到沣水旁边崇国的故地,称之为丰邑。他本来很想在这里做出一番大的事业,不幸迁丰的第二年就去世了[813]。他那蓄意已久的伐商大志,只有留待他儿子武王去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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