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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方一族的历史与归属》

时间:2023-10-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鬼方一族见于文籍者,以《易经》与《诗经》为最早: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大概经过此次战争,鬼方被征服而亦臣服于商。鬼、九同为见纽字,可通假,鬼侯当即鬼方之君,服属于商时被封之号。1945年,笔者曾写《鬼方考》一文,对王氏所举各点详加驳辩,并分析商、周时之鬼方实即《山海经·海内北经》之鬼国。我们断定商、周时周王季所伐的赤狄的祖先鬼方必然也在山西,应当是很合理的,此其一。

《鬼方一族的历史与归属》

鬼方一族见于文籍者,以《易经》与《诗经》为最早:

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易经·既济》九三《爻辞》)

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易经·未济》九四《爻辞》)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诗经·大雅·荡》)

从这几条记载看,自商高宗武丁下至商末,鬼方一直是商的敌对方国,并且商王武丁为中兴之主,经过一些波折才取得胜利,鬼方的强盛就可以想见了。不过商武丁时的卜辞里,有关鬼方的记载却很少。如:

己酉卜,贞:鬼方昜,亡。五月。(《乙》6684)

己酉卜内……鬼方昜……。五月。(《甲》3343)

壬辰卜,争贞:隹鬼,。(《乙》3407)

允隹鬼眔周,。(《乙》3407反面)

上面“鬼方昜”的“昜”字不知何义,或以为是人名,或读为飏[748]。丁山说:“鬼方远颺,似乎不需要长期的征讨;而且武丁时代的卜辞,今所发见的甚多,记载伐鬼方的事,仅此一见,决难证明是‘三年克之’。”这种怀疑是很有道理的。从卜辞上观察,我们完全有理由说商时的鬼方,不是一个强大的方国。因而我们认为《易经》谓“三年克之”的“三”,可能是古人的习惯用数。《易经·卦辞》、《爻辞》还有“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蛊》),“三日不食”(《明夷》),“昼日三楼”(《晋》),“田获三品”(《巽》),“三驱”(《比》),“三就”(《革》),“王三锡命”(《师》),“三岁不兴”(《同人》),“三人行”(《损》),“妇三岁不孕”(《渐》),“不速之客三人”(《需》),“三岁不得”(《坎》),“田获三狐”(《解》)等等。这些“三”字不会是代表三个、三次或三什么的数字。所以,“三年克之”不能理解为整整打了三年的仗才攻克。所谓“三年”,可能是高宗即位的第三年伐鬼方。也可能是指商高宗令服属于他的周等小方伯伐鬼方,时间可能长达数年。《易经·未济》那条《爻辞》所说的“震用伐鬼方”的“用”为“周”之讹,就是指周人伐鬼方(证据将于先周部分详之)。所谓“有赏于大国”,徐中舒说:“此虽不注何人伐鬼方,但下文云有赏于大国,大国则指殷人言。”[749]其说其是,盖周初文献,凡周人自称则曰:“小邦周”[750],称商则曰“大国殷”、“大邦殷”[751]。所以这条《爻辞》说的伐鬼方者确系周人。鬼方和周本来同是商的敌人,上面所引的最末条卜辞就是明证。卜辞中的“”字,据于省吾说“初义为以扑击蛇,引申为割杀之义,‘’即《说文》‘’字,经传假施为之”[752]。“”字在卜辞中有用牲,或用人为牲,如:

羊。(《存》1.1494)

卅牛。(《明》1164)

羌百……(《续》2.29.3)

杀羊、牛和俘虏为祭牲。卜辞中所说的“鬼”和“鬼眔周,”,就是商人用鬼方、周人等俘虏为祭牲。《易经》所说的“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大概是这时周人已被征服,于是为商所驱使,去讨伐鬼方,因为取得胜利而受到商的奖赏。(www.xing528.com)

后汉书·西羌传》注引《古本竹书纪年》云:

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753]

所谓“西落鬼戎”,实即“鬼方”[754]。商代末年周尚服属于商,经常受商命出征。大概经过此次战争,鬼方被征服而亦臣服于商。《国策·赵策》:

昔者鬼侯、〔之〕鄂侯、文王(按之字为衍文,鲍本无。黄丕烈云:案《史记》无),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车(按车鲍本作库,黄丕烈谓《史记》作库)。百日而欲舍之死(按舍鲍本作令,黄丕烈谓《史记》作令)。

此“鬼侯”,《史记》作“九侯”,《殷本纪》谓“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鬼、九同为见纽字,可通假,鬼侯当即鬼方之君,服属于商时被封之号。可见,鬼方在商代末年和周一样,也成了商的属国。

关于鬼方的地望,众说纷纭。汉人见《诗经》“鬼方”与“中国”对举,因而以为是远方之国。其实“中国”为华夏的代辞。所以,与中国对举,只意味着鬼方不是华夏族,毫无远方之意。或以鬼方为北方国[755],或以为在西[756]王国维则根据《古本竹书纪年》及小盂鼎和梁伯戈的铭文,证明鬼方在商、周时的地望,在汧、陇之间或岐周之西而包其东北,东及太行、常山间[757]。王氏之说旁征博引,过去学者多视为定论。其实,王氏的论点,证据极为薄弱。首先他错误地把鬼方混同于狁和混夷,因而他所提出的鬼方的地望忽而东、忽而西,其说可资商榷之处不一而足。1945年,笔者曾写《鬼方考》一文,对王氏所举各点详加驳辩,并分析商、周时之鬼方实即《山海经·海内北经》之鬼国。王充《论衡·订鬼》所引则言:“北方有鬼国。”根据《逸周书》、《山海经》、《穆天子传》、《竹书纪年》及《吕氏春秋》诸书,证其先在山西北部,之后始渐次南移。

根据前人和笔者的研究,春秋时隗姓之赤狄为鬼方后,《左传》宣公十五年称:“晋侯治兵于稷,以略狄土……及洛。”这个“洛”就是《国语·郑语》所说的周之北有“潞、洛、泉、徐、蒲”之洛。韦昭注谓:“皆赤翟隗姓。”其中“潞”即《春秋》宣公十五年谓“晋灭赤狄潞氏”。潞氏为赤狄已有明文,可见韦氏此注必有所本。如此则“洛”亦为隗姓之狄,当可信。又《左传》闵公二年申生所伐的“东山皋落氏”,也是赤狄。这些与隗姓赤狄有关的地名洛、潞、东山皋落等,实即《竹书纪年》所说商末年周王季所伐西落鬼戎之西落。很明显春秋赤狄所居之地洛、潞、东山皋落皆在山西长治壶关,河北磁县一带。我们断定商、周时周王季所伐的赤狄的祖先鬼方必然也在山西,应当是很合理的,此其一。

《史记·殷本纪》“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集解引徐广曰:“九侯一作鬼侯,邺县有九侯城。”正义:“《括地志》云,相州洛阳县西南五十里有九侯城,亦名鬼侯城。盖殷时九侯城也。”按唐之相州即清之彰德府,决不能远包洛阳。“洛阳”或为“滏阳”之讹。清张琦《战国策释地》卷下所引《史记正义》正作滏阳县可证。唐贞观初,滏阳县属相州,则《括地志》所谓相州洛阳县,必为滏阳县无疑。鬼侯城在滏阳(今为磁县)、邺县(今在临漳县之西南)一带,应去其原来国土不远,此鬼方当在晋之又一证,此其二。

《左传》定公四年谈到周武王克商,周公分封诸侯,对唐叔分有“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等等。王国维以为怀姓即鬼方所姓的媿、隗之讹[758],其说甚是。唐叔所受的怀姓九宗,既为鬼方,则其地当在山西的夏墟附近。此其三。

《国语·郑语》史伯答郑桓公友之言曰:“当成周者……西有虞、虢、晋、隗、霍、扬、魏、芮”。此八国中之隗国实即春秋时媿姓之狄,王国维谓鬼国即鬼方之遗裔[759]。其说甚合情理。笔者曾对史伯所说的八国,一一考察其地望,皆确在河东[760]。此鬼方应在今山西之南部,证四也。

春秋时隗姓之赤狄为鬼方后,已详如前。吾人如确知诸赤狄之所在,则其祖先鬼方地域,亦因之而明。顾栋高《春秋大事表》谓“赤狄之种”有六:曰东山皋落氏,曰廧咎如、曰潞氏,曰甲氏,曰留吁,曰铎辰。东山皋落氏据《续汉书志注》引《上党记》谓在壶关城东南。潞氏在今山西潞城县,甲氏在今河北鸡泽县境,留吁在今山西屯留,铎辰在今山西长治县,廧咎如地望虽不能确指,然晋、卫与白狄皆曾伐之。则其所在,亦当距晋、卫和其他赤狄不远。总之,隗姓赤狄之地域不出今山西、河北南部,黄河以北之地,此又为鬼方地应在山西南部之证,五也。

综此五证,我们说商、周时的鬼方地域在晋中南部,可以说信而有征了。鬼方在商、周时系一游牧民族,尚处在氏族社会阶段。游牧民族随畜牧而转徙,居处无定。今所考鬼方地域在成周北之长治县西南之洛,磁县西南之九侯城,怀姓九宗所居之夏墟周围,河东之隗国及春秋时山西南部之赤狄居地一带。鬼方民族即活动于以此诸地为中心的区域中。解放以后,有些学者根据卜辞中地理的系联方法,也提出鬼方的地望应在晋南[761]。可见此说已逐渐成为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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