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代后期农作物的品种,从甲骨文中看来,已经相当复杂了。但是,那些品种到底相当于今天的什么谷类,目前可以说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卜辞中所见到的谷物,大家的意见基本一致的是“黍”和“麦”,其他的则众说纷纭。
黍“黍”字,甲骨文作或省水作。下面引几条卜辞:
甲子卜,贞,我受黍年。(《续》2.29.3)
庚申卜,贞,昔且丁不黍隹南。(《乙》1968)
戊寅卜,贞,王往氐众黍于冏。(《前》5.20.2)
庚戌卜,贞,王立黍,受年;贞王勿立黍弗其受年。(《乙》下6964)
贞,王勿省黍。(《契》492)
贞小臣令众黍,一月。(《前》4.30.2)
贞帚妌黍受年。(《续》4.27.4)
贞乎帚妌黍受年。(《金》645)
贞,帚妌黍萑。(《戬》25.1)
这都是有关黍的占卜。“受黍年”是希望黍有好收成,有的“黍”是动词,即种黍之意。卜辞中之“我”、“小臣”、“帚妌”等贵族统治者当然不劳动,劳作者是他们所“令”、所“氐”的众人。其中“立黍”与“省黍”同义。“立”即古“莅”字,意思是说他们到田间去监督或省视生产。
“黍”在商代是主要农作物,占卜的辞例有上百条之多,可见黍在商代是最普通的粮食。黍即今天我们所说的黍子,去皮叫大黄米。《说文》:“黍禾属而黏者也,以大暑而种,故谓之黍,从禾,雨省声。孔子曰,‘黍可为酒,故从禾入水也’。”商代酿酒大概用黍而不用稻。
麦
月一正,曰食麦。(《后》下1.5)
翌乙未,亡其告麦。(《前》4.40.6)
翌丁,亡其告麦。允亡。(《契》41)
翌辛,亡告麦。(《京津》567)
卜辞里“麦”的字形毫无问题,不过有关“麦”的记载不多。第一条郭沫若引《月令》“孟春之月食麦与羊”[580]为证,当然是很正确的。只是下面几条中的“告麦”是什么意思,很难解说。胡厚宣认为是侯伯从各地来向王告麦之丰收[581]。于省吾则不同意,因为按卜辞通例,有关丰收都叫“受年”。于先生认为也不是祭告用麦,因为祭祀言告决不用“亡其”,也不用“允”字作为验词。所以,于先生认为“告麦”的意思是:“商王在外边的臣吏,窥伺邻近部落所种或所收获的麦子,对于商王作了一种情报,商王根据这种情报,才进行武力掠夺。”[582]
于先生的说法也不能自圆其说。因为在商代谷物中,麦不是最贵重者,也不是商人的主食。商代的黍、稷等农作物远贵于麦,为什么只有“告麦”而绝无“告黍”、“告”、“告稻”等?所以,于先生用掠夺说来解释“告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小麦的收获有一种异于他种谷物的特点。别的谷物如小米、高粱、玉米等成熟之后,晚收几天,甚至十几天,都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小麦则不同,成熟后若不马上收割,其麦穗干透,麦粒极易脱落。若迟几天收割,会有大量麦粒碰落地上,损失甚大。所以,小麦一成熟,农民往往连夜收割。因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想,卜辞中的“告麦”是当麦刚一成熟,立即有人向商王报告,使及时收割,免受损失。当然,这仅是一种推测,是否能成立还有待于进一步深考。
,麦的一种)
王其,弜;王弜,王弜。(《摭续》106)
乙亥卜,受禾。(《粹》887)
贞,自上甲,若。(《甲》2805)
甲辰卜,登且乙。(《库》995)
甲辰贞,其登。(《甲》353)
癸未卜,登于上示。(《库》1061)
卜辞中的“”字,自罗振玉、王国维一直到胡厚宣、陈梦家诸先生,都释为往来的“来”字。于省吾释为“”字,字作禾首来身[583]《说文》谓:“,齐谓麦也,从禾来声。”段玉裁注:“来之本义训麦,然则加禾旁,作俗字而已,盖齐字也。据《广韵》则埤苍来字作。”“”大概是“麦”的一种。
(稷)
己酉卜,年足雨。(《前》4.40.1)
受年,三月。(《库》1029)
于。(《宁沪》1.128)
眔小丁。(《京津》4039)
于宗。(《佚》563)(www.xing528.com)
癸未卜,其征登于羌甲。(《京津》4025)
□□卜,其登于羌甲。(《邺》三下42.7)
这个“”字,甲骨文作等形,于省吾先生厘定为[584]。孙海波先生释粟。陈梦家先生厘定为,谓:“可能是粱字”,“还可能是字或粟字”[585]。这个字在卜辞中凡四十见,出现次数之多仅次于黍。可见是商人的主要食粮。《尚书·盘庚》有“越其罔有黍稷”,《酒诰》有“纯其艺黍稷”。从文献上也可以看出,黍和稷是商人最普通的食粮。卜辞中的字,可能就是文献上的稷字的本字。稷字,《说文》谓:“也,五谷之长”;而字,《说文》则谓:“稷也,从禾声。或从次。”由此可证,很可能是稷的本字。所谓稷,今天北方人称为谷子,去皮就叫做小米,为北方农民的主食。
䊤(稻)
受䊤年。(《乙》中4567)
癸未卜,争贞:受䊤年。(《契》491)
戊戌卜,贞,我受䊤年。(《粹》870)
辛未卜,王䊤。(《京津》2355)
己丑卜,贞,䊤于……吉。二月。(《人》2311)
“䊤”字,罗振玉释酋,金祖同释粟,陈梦家释秬[586]。只有唐兰先生释䊤,并谓读作䆃或稻[587],我们觉得此说比较可信。关于稻谷的种植,在长江流域,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就已经很发展了。到商代,不会传播不到黄河流域。据说郑州白家庄早商遗址中曾经发现稻壳痕迹[588],就是证明。
秜(野生稻)
丁酉卜,争贞,乎甫秜于,受年。(《乙》上3212)
“秜”字,卜辞作,陈梦家先生厘定为秜。于省吾从之,并引《说文》:“秜,稻今年落来年自生谓之秜”,因谓此即野生早稻[589]。这个说法是可遵从的。
综合上面所谈的商代后期的农作物品种,已有黍、麦、(麦的一种)、(稷)、䊤(稻)和秜(野生稻)等六种之多。此外还有,不知道相当于现在的什么品种。现代流行的主要谷物,大概在商代就已大致具备了。
商代后期农业的发展,农产品的丰盛,还反映在酿酒业的发达上。在中国历史上,商人以喜好饮酒而驰名。《尚书·酒诰》说:商人“惟荒腆于酒……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这当然是周人给商定的重大罪状。可是商的贵族微子也承认他们喝酒过量,致使国家丧乱。他说:“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于酒。”[590]周初的金文中也有同样的文辞:“我闻殷坠命,唯殷边侯甸,粤殷正百辟,率肄于酒,故丧师。”[591]周人所作的诗歌中也有:
咨汝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592]
战国时人的记载中有:
纣为长夜之饮,惧以失日,问其左右,尽不知也。[593]
这两段文字,将狂欢呼号、以白天为黑夜的醉生梦死的腐朽生活,描写得活龙活现。从卜辞中也可以找到证明。卜辞中用酒祭祀的辞例举不胜举,如:
乙卯贞,大乙……。(《粹》133)
贞王于于上甲。(《掇》2.98)
癸酉卜,争贞:来甲申,,大报自上甲。五月。(《甲骨文零拾》第21片)
贞昱乙酉,唐足。(《遗》4)
昱丁亥,大丁。(《乙》4510)
癸卯卜,,昱甲辰大甲。(《乙》7258)
卜辞中酒字作酉,或作(《甲》2121)、(《京都》1932)。上面卜辞中之“”,甲骨文作,是用酒祭祀的专用字,不是酒字。上面所引的卜辞都是记录用酒祭祀祖先。商人酿酒用黍而不用稻,因而黍在卜辞中是最多见的谷类。
商人有一种酒叫鬯,卜辞有:
癸卯卜,贞:弹鬯百,牛百,用。(《前》5.8.4)
鬯五卣又(有)足。(《京》4237)
其福新鬯二升一卣,王……(《戬》25.10)
……
羌……人,鬯一卣,卯牢又一牛。(《后》下7.5)
鬯是一种香酒,《说文》:“鬯,以酿郁草芬芳攸服,以降神也。”由此可知,商人用鬯敬神,动辄数卣,有的竟达百卣之多。还有一种酒叫醴(《粹》232),据说是一种甘酒。说明商代后期酒的品种复杂,祭祀用酒和饮用数量又大。另外,从殷墟出土的铜器,十之七八是酒器。据安阳发掘报告,铜器中如卣、爵、斝、盉、觚、觯等,都是饮酒用的,制作都极为精美。可见统治阶级对酒器制作和酿酒的重视。当时这样大量地酿造酒,必定是在有大批剩余农产品的基础上才能进行的。所以,商代后期酿酒业的发达,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农业已经发展到相当高度。
农业生产得到发展,粮食的收获量必然增大。于是,粮食的储藏问题就突出了。在郑州、辉县、邢台、藁城等地的早商遗址和殷墟的晚商遗址中,发现了很多大概是用于贮藏粮食的窖穴[594]。我国古代一直流行窖藏粮食的传统,如《礼记·月令》记载:“仲秋之月,可以穿窦窖,修囷仓。”这是说周代的窖藏。商遗址中所发现的窖穴,修造得很讲究。其口部为长方形、圆形或椭圆形,有的深达8至9米。窖壁直而光滑,上下有梯形的对称脚窝。所以有学者认为,这就是商代贮藏粮食的窖穴。
从商代后期农作物品种的繁多、酿酒的兴盛和贮粮窖穴的发现,反映了当时农业生产确实有了较高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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