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大师柳敬亭，以陶庵梦忆为书名，风采独特，声震千里

南京柳麻子，黧黑，满面疤癗［2］，悠悠忽忽，土木形骸［3］，善说书。一日说书一回，定价一两。十日前先送书帕［4］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时有两行情人［5］：王月生、柳麻子是也。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6］，与本传［7］大异。其描写刻画，微入毫发，然又找截［8］干净，并不唠叨。勃夬［9］声如巨钟，说至筋节处，叱咤叫喊，汹汹崩屋。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10］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闲中着色，细微至此。主人必屏息静坐，倾耳听之，彼方掉舌［11］。稍见下人呫哔耳语［12］，听者欠伸有倦色，辄不言，故不得强。每至丙夜［13］，拭桌剪灯，素瓷静递，款款言之［14］，其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摘世上说书之耳，而使之谛听，不怕其不齚舌死［15］也。柳麻子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16］，眼目流利，衣服恬静，直与王月生同其婉娈，故其行情正等。

【注释】

［1］柳敬亭：原姓曹，名永昌。后因犯法改名换姓，改姓柳，名逢春，号敬亭，以号行世。因脸上多麻子被别人称为“柳麻子”。善说评书。

［2］疤瘤：疤痕，痤疮疤。

［3］悠悠忽忽，土木形骸：此句出自《世说新语》：“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忽忽悠悠，土木形骸。”人身形消瘦像土木一样，比喻人的本来面目，无任何修饰。

［4］书帕：明代官场行贿，常以绢帕包新刻图书，将金银等藏在里面。此指定金。下定：约好的时间。

［5］行情人：红人，受欢迎的人。

［6］白文：指仅有说白，没有弹唱的一种表演。

［7］本传：即小说本《水浒传》。

［8］找截：说书术语，“找”指回叙或补叙，“截”指中间休息和终场收束。(www.xing528.com)

［9］勃夬：指声音响亮。

［10］謈：大声叫喊。

［11］掉舌：鼓舌，指谈说。

［12］呫哔耳语：对着耳朵小声讲话。

［13］丙夜：即两时，相当于现在的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的凌晨一点。

［14］款款言之：缓缓地说。

［15］齚舌死：齚，咬。咬舌死，谓羞愧欲死。

［16］口角波俏：指口齿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