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逐渐归于平静,尉迟恭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生命威胁已经彻底解除,心态应该趋于平稳了。在听到李渊“卿于国有安社稷之功”的话语、拿到李渊赐予的数车财宝后,尉迟恭心内顿时起了波澜。自己深度介入皇族内部纷争,又亲手杀死李元吉,却还要用沾满儿子鲜血的手,接过父亲的赏赐,尉迟恭的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为了平衡自己,当有人提议要将太子府与齐王府的人全部赶尽杀绝时,尉迟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该死的都已经死了,可死可不死的,就不要死!
血雨腥风终于过去,秦王府的人们纷纷庆幸自己依旧可以活下去。在这场政治游戏中,要么淘汰对手,要么被对手淘汰,没有中间路线。
李渊作为斗争双方的父亲,试图寻找一条中间道路,既能保证皇位顺利继承,又能保证亲情始终延续,但以失败而告终。
对于秦王府的人来说,不管背负多少不好的名声,但最终是胜利。既然胜利,就要论功行赏,长孙无忌与尉迟恭功劳并列第一,各赐绢布万匹。尉迟恭诛杀李元吉,立下特殊功劳,李世民决定,将齐王府中一切会动的、不会动的,全部赠与尉迟恭。
铁匠出身的尉迟恭,终于来到了人生的顶峰——贞观元年(公元62年),拜右武侯大将军,实封一千三百户。
右武侯大将军,正三品,也就是当初李勣所处的位置。在初唐时期,对于武职干部来说,到达这一位置已经是极限。尉迟恭坐着过山车,终于来到最高处。
他想多停留会儿,看看远处的山峰及山下景物。不过可悲的是,别人看到远处山峦起伏的画面后,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敬畏。尉迟恭看到不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嫉妒。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客观使然。可在尉迟恭看来,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都是些拔地而起且不断增高的活火山,看起来是那么刺眼,那么不着调,那么需要修理!
随遇而安是人生幸福的最大帮手,克己奉公是职场顺利的必要前提。很可惜,尉迟恭都没有感悟到。
尉迟恭决定,要随时随地展开修理活动,朝上朝下,只要三人一发声,尉迟恭立刻添堵。你们说东,我就说西;你们说好,我就说坏;你们说对,我就说错;你们沉默不做声,我就一个劲说你们。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几个“细人”,不好意思与一个粗人计较太多,多半时候碍于皇帝的面子,打哈哈了事。这使得尉迟恭很有成就感。他觉得,时不时折折这些“刀笔之吏”的八面威风,挫挫他们的天地锐气,是在维持文武间的一种平衡,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尉迟恭忘了,维持文武间平衡的职责不在他那儿。李世民开始觉得,尉迟恭夜以继日地讽刺挖苦房玄龄等人,完全是吃饱了撑的。
有吃有喝地供着你,和平时期既不用劳心又不用劳力,多好的生活!房玄龄、杜如晦一心一意搞政治经济建设,精气神全部奉献给了国家,你没这方面的本事,瞎添什么乱!沙场上你是一匹好马,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可一到了官场上,你就害了群!为了保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行,保证宰相们有一个良好心态,你,尉迟恭,必须走!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李世民一道诏书,将尉迟恭赶出了京城。
襄州(今湖北襄阳)是个好地方,襄州都督是个好职位,可尉迟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仕途中人绝大多数都是能上不能下。尉迟恭猛然发现,他的仕途如流水,从右武侯大将军奔流成了襄州都督,从人头攒动的繁华京城奔流到宁静致远的偏僻小城。
显然,李世民这次是动了真气。既然尉迟恭的脾气越来越大,心胸越来越小,就让他去远方走走,扩扩胸,消消气,如果将来有可能的话,再重新来过。
不过下定决心将救过自己三次性命、玄武门下又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诚下属赶到千里之外,李世民着实伤了许久的心。
太宗皇帝甚至一度考虑,将尉迟恭从远处一步步召唤过来,毕竟他除了“口臭”以外,心眼儿倒还不坏。李世民甚至幻想,尉迟恭经过外部的有氧运动之后,会深刻领会到和平时期做官的真谛,能够主动向文人们示好,握手,拥抱,哈哈一笑,无论什么方式,都是莫大进步,都会令人振奋。
于是,李世民用了五年时间,一步一个脚印,将尉迟恭从山遥路远的襄州,拽到了近在咫尺的同州(今陕西渭南大荔县)。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尉迟恭“累迁同州刺史”。(www.xing528.com)
但事实证明,尉迟恭在外地漂泊的数年内,胸怀夜以继日地减小,脾气披星戴月地增大。他就像一个憋到要爆的气球,正努力寻找一个出气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临。
距离近了,喝酒吃肉的时候,自然不能被落下。一次庆善宫聚会,李世民特意通知,让同州的尉迟恭来一趟。平时聚一次不容易,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太宗皇帝的本意是尉迟恭能有一个崭新面孔呈现给大家,不过最终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将要爆炸的“气球”。
大“气球”尉迟恭一踏入宴会厅,拿眼睛一扫,立刻看到自己的坐席竟然被安排在某人之下,立刻发飙:你有什么功劳,敢坐到我的上面!
当事人没吱声,下首的任城王李道宗出来解劝,尉迟恭终于爆发,一记天马流星拳,顿时震惊全场,李道宗的眼睛差点被打瞎。
李道宗是皇帝的堂弟,在李世民的心目中,整个大唐皇室能征善战的没有几个,堂兄李孝恭,堂弟李道玄、李道宗,仅此而已。李道玄死得早,李孝恭又偏安于扬州一隅,留在李世民身边的,只有李道宗。
亲兄弟李建成、李元吉已经一去不复返,堂兄弟李道宗就是我的亲兄弟,尉迟恭你这是干什么!翻桌子打伤人,反了你了!
史书记载:“太宗不怿而罢。”不怿而罢,就是不欢而散。
就这么散了拉倒?鬼才跟你拉倒!抛弃幻想之后,李世民最终忍无可忍,他将尉迟恭找来,单独进行谈话。
尽管李世民说得很隐晦,很迂回,但尉迟恭听得出来,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李世民告诉尉迟恭:他曾对汉高祖刘邦当初“滥杀功臣”的做法完全持保留意见,等到自己当了皇帝,日日夜夜思考着的,是如何保全社稷功臣们的身家性命,保护他们子孙的合法权益不受损害。尉迟恭作为开国功臣,自然在受保护之列。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玄武门之后,你就开始恃功自傲,谁也不放在眼里,宰相们被你骂了个遍。我让你去远方散心,就是指望你能改改臭脾气,收收放荡心。现在可倒好,刚一来,就当着我这个皇帝的面,打伤道宗贤弟,试问在你的眼睛里,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李世民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想说:我也终于知道韩信、彭越(汉初名将,均被刘邦以谋反罪杀死)落得那样的下场,根本不是刘邦的错!治理国家就应该赏罚分明,绝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忍让。你好好想想吧,做错了,你可别后悔!
李世民拿韩信、彭越做例子,想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不管功劳有多大,只要触犯法律法规,危及皇朝统治,一律杀无赦!
对社稷有大功本是件好事,可尉迟恭差点把好事变成坏事,在这方面,他远不如李靖、李勣。
他有点后悔了。
到达人生顶点时,是不是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答案是肯定的,否则的话,顶点很有可能变成终点;功成名就时,是不是一定要急流勇退?那倒不一定,需不需要退,能不能退,得看时势。
冲昏头脑达数年后,尉迟恭终于被皇帝的一盆凉水浇醒。面对死亡威胁,他彻底放弃了所有的爱慕虚荣。
尉迟恭选择了彻底悔改,李世民选择了阶段性原谅。大家相安无事,于是又一个十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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